第 6 章

    “她要什么时候回来?”

    “这……滕娘子也未交代,许是还得过上几日。”看门的连忙说,“待会儿我便派人给滕娘子修书一封,快马加鞭的话,应是能早些回来。”

    本就不是什么急事,打算的便是要拖上一拖,既滕舒有事也就罢了。

    赵元仪道:“用不着,待你们的掌柜的回来了,让人来公主府捎个信。”

    说话间,里头传来些争执,吵架的人可以压低着声音,但男人声音太沉太钝,还隐约带着些哭声,纵是放低了仍是难以忽略。

    赵元仪侧目一看,入口处拦着个衣着露骨的男人,一身薄薄的青色纱衣只勉强遮得住肉,脊背上筋骨的纹理都分明得很。

    他被两个小厮拦着不让进,竟穿着这一身便在门口哭哭啼啼起来了。

    “你放我进去!我知道,滕娘子定是在上面的,莫要说些有的没的来诓我,我才不会信!你让舒舒出来,我要当面与她讲,现在不让我进去,晚些她见了我,有你们这些贱骨头的好果子吃!”

    赵元仪只觉得眼睛难受,把目光收了,难言地转向看门的,像是等一个解释。

    看门的当下窘迫非常,头恨不得低到地缝里,声音细若蚊蝇:“这人本是个戏子,得了娘子青眼被留着伺候了几日,但为人不知分寸,拈酸吃醋,惹得娘子不快便把他赶出去了。”

    “那他回来干嘛?”赵元仪微微皱眉,并不是对滕舒的风流,而是对这男人的胡搅蛮缠。

    依着赵元仪对滕舒做派的了解,她心知肚明看门的所言非虚,三言两语间指不定还帮滕舒美化了不少,又省略了不少。

    滕舒那人看上了便要威逼利诱骗回来养着,心情好的时候便把人哄得要飘起来,若是没兴趣了,割席的时候也心狠手硬,不给人留一点妄想。

    而这般风流也没惹出事端的原因不在于她手段多高明,而是滕舒大方,宠爱时挥金霍土,就是分开了,给的抚慰费也够人吃上一辈子。

    所以按理来说,这戏子定是得了不少好处,怎的还会来纠缠。

    “这人不太一样,他模样太过女相,又瘦,性子还软,在戏班子里没少受人欺负。滕娘子见着他的时候便是他被一武生欺辱着要钻胯,瞧着有两分姿色便带回来了。”

    看门的叹了一口气,也是觉得棘手:“前些日子滕娘子与人分开,把金银房契送去了以后却被退回来了,他一分不要,只要再见滕娘子一面。”

    这是动了真情。

    饶滕舒万花丛中过,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却不想阴沟里翻船。

    赵元仪本以为是个贪得无厌纠缠不清的,打算绑了人往荒郊打断条腿吓一吓,这般看她倒是不好插手了。

    男人便是这样麻烦,惹上了,甩也甩不开。还好她向来不给自己招惹这些是非。

    赵元仪让人去京兆尹捎了个口信,让那儿派人来盯着,闹一闹便随他去。滕舒自己惹的祸事,该吃点苦头。

    只怕万一把人惹急了出人命就不好了。

    从金玉庄出来以后,时辰已经不早了,空气里闷闷的,忽而搭在马车窗牖上的手背上沾上一点凉,天上柔柔下起了牛毛细雨。

    赵元仪蹙了一下眉,立刻把手缩回来,拉下帘子隔绝外头的雨丝水声。

    到公主府下头人用三五把纸伞围在一起,唤月给她系上件厚重防水的鹤毛大氅,匆匆地躲着雨回寝殿。

    “伞往前举些,别让雨飘进来。”唤月指示着。

    临到殿前,路口处另一头的院子还点着灯,里头灯火通明的,隐约能从薄薄的窗纸上看见灯光映出来的人影。

    站在窗口前,身姿如竹,微抬着下巴似乎在往她们这边看。

    光透过来的影子分了两个颜色,衣裳虚处漏光要淡些,身体实处的颜色实些。几近是把半身的身材都勾勒出来了。

    肩宽腰窄,腰上的弧度精炼有力,比方才那戏子可以勒出来的身体顺眼不少。

    赵元仪匆匆掠了一眼,雨势渐大,迅速收回眼躲进寝殿里。

    唤月命人熬了姜汤送过来,殿内多加了一个博山炉,把平日里馥郁的熏香全换成了浅淡的安神香,地龙里又多添了些碳。

    不多时,寝殿里空气都是暖烘烘的。

    唤月见赵元仪面色还是不佳,又命人去叫东庭戏阁里养着的戏班子奏曲。

    喧闹的锣鼓声远远地传来,直到鼓声大过雨声,赵元仪方才感觉到冰凉的指尖重新活泛。

    “贺惟这几日在做什么?”赵元仪再开口,神情已经恢复至平日里那般不咸不淡的。

    唤月端详着她的神色,确定无异才安了心,回忆着侧院里婢女的禀报:“没有出过院门,老实待在屋子里,也不曾多嘴过什么。”

    赵元仪也没再多问,任凭唤月又端了碗安神汤来,早早地便熄灯就寝了。

    饶是用了香又用汤,这一觉赵元仪也还是没睡好。

    热闹的锣鼓声混着戏腔充盈在她的脑海里,昏沉之中鼓乐声越来越小,逐渐消匿,细雨声慢慢放大,混杂着电闪雷鸣。轰隆一声,便把人吓得心速骤快。

    次日长云阴沉,密不见光,京都旱了多日,这一场雨来得酣畅淋漓,把院子里的芭蕉叶打得噼啪作响,花落了一地。

    赵元仪天还没亮便醒了,看了一眼窗外:“会打雷么?”

    唤月拿着玉如意帮她按揉肩胛,美人披帛半褪,雪白的肩颈暴露在空气里比玉还莹润,揉摁的红印落在皮肤上显眼得很。

    唤月嬉笑道:“公主不怕,唤月陪着公主。”

    屋外有人快步而来,皮靴踩在落了雨的青石板上发出的响脆里夹着闷。

    “招云姑姑安。”侍卫的声音远远传来。

    临近门口,脚步渐轻,门被推开,来的正是招云。

    一身骑装便衣,脚上的鹿皮靴靴面上还溅了泥星子,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看就是刚下马便来了。

    “下这么大雨,怎的也不给公主点上安神香。”招云嗔怪地对唤月道,径直走到香炉前捏了香著,往一旁放着的锦盒里舀了勺香细细倒上。

    “我叫她别点。”赵元仪道,“点了也不顶用。”

    招云担忧道:“可是这香也没用了?殿下一到雷雨天就惊惧难眠,若是这个不好用,招云再找人重新调配。”

    “罢了。”赵元仪将落至臂弯上的褙子提回肩头,顺手接了唤月手里的玉如意在手里把玩,倚在贵妃榻上,半阖上了眼。

    唤月自觉地手落在她额两侧轻轻按压太阳穴。

    “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查到了殿下。”招云道,“贺大确有一子叫贺惟,夫人产子时难产过失,贺大就一直把孩子从小带在身边养着,未曾离过,经人确认的确是贺惟无二。”

    “贺惟幼年随贺大一同行商在外,贺大对独子看中,从未上过私塾,都是重金去请当地告老的官员。只是贺大从商的缘故,他们在每个地方都呆不长,最长住个七八个月就要换一处地方了。”

    招云送上文牒:“常年奔波积劳成病,后来贺大病逝,那位姝姨便是跟着爷俩的家奴。贺大把年仅十二的贺惟托付给她,手书一封让他们投奔了贺家。姝姨倒是个忠仆,主人死了也一直未走,跟着贺惟进了贺家,主仆二人相依为命。”

    “来贺家以后的事与公主所猜测的没有出入,贺家吝啬,贪图贺大遗物却苛待贺惟。把人接回府里后不闻不问,给了个破烂的柴房住,又怕穿出去被人指摘累及名声,便一直不让贺惟出门。直到贺铉义高升想把家中子弟送进仕途为自己铺路,才再让贺惟出来习文,不过才学了不到半年,就碰上了贺府操家这事。”

    唤月气愤道:“这贺家可真不是个东西!兄长病逝,既吞了兄长遗物还苛待侄子,竟然把人关在柴房!”

    玉如意离开皮肤抚润久了,温度渐渐冷却,握在手里像握了一把外头的雨。

    赵元仪掀起眼皮,问:“还有呢?”

    招云道:“没了,能查到的就这些了。”

    "还有贺大是怎么断出贺府的?官家子怎的好端端去从商?贺惟的娘又是什么身份?"

    招云沉默了,低下头轻轻摇了摇:"隔了太多年,贺家以此为耻,关于贺大的旧事打烂了牙也不说。而贺惟的娘不是官家子,是贺大行商途中结识的,一直也不曾带回京城。"

    赵元仪指腹慢慢摩挲着玉如意精细的云纹,静了片刻,忽而道:“不对。”

    招云问:“殿下,哪不对?”

    “他习过武。”

    早年间大周不抑商,商户出门在外总为着保命却多学一门武艺。后来这些商人的财产不断膨胀,人有了钱,能买到的东西已经不能满足欲,贪欲暴欲膨胀。

    与人交往中,难免有摩擦,情急之下总是失手。逐渐演化成谁惹了他们,他们便要谁的命,事后又随便花些钱去找些穷苦人家的老叟替他们顶罪。商人矢口否认,老叟又一口咬定,便是一看便知荒唐的事,却也不能给人定罪。

    由此先帝设律商人子弟不能学武,一是为了抑制这些事端,而是为了从地位上抑商,毕竟想要为官就要文武二考,商户之子天生便要比旁人少一次机会。

    招云一愣,随后立马回复道:“未曾,殿下,贺大未曾给贺惟请过武师,回京城就更不可能了。而且不说贺惟能不能学,就是商户请武师也是个难事。”

    招云刚说完,赵元仪手一抛,迎面飞过来一抹碧色,直冲面门。

    电光火石之间,招云下意识地一把拦过,手心传来冰凉的触感,低头一看,自己紧紧握住正是那把方才在赵元仪手里的玉如意。

    这么大的力度,好在她伸出食指抵住了如意头,不然指定要头尾分离。

    “你看到了贺惟接那杖棍么?”赵元仪目光同样落在了招云握着玉如意的手上,“像你一样,四指收握,独伸出一指抵在上头。”

    赵元仪起身走到她面前,接回玉如意,五指紧握,并没有多余的一指:“那是拿剑的姿势。”

    招云脸色一变。

    赵元仪放下玉如意,眼尾微挑:“去把他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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