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冷场片刻,赵蕴继却嗤得笑出一声:“下官说什么了?这般年纪还是个爱玩闹的心性,哪就处理得了政务!先皇确实用心良苦,可惜一个两个皆不堪大用!”
说罢,似是越想越气,没忍住拍了下桌,气息加重道:“恐怕她这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吃吃喝喝上面!!”
话落,周围又是一阵肃静。
只是发完了火,冷静下来的赵蕴继蓦地发现,那句“吃吃喝喝”一说出口,暮谨安和羡鱼就意味深长地望了过来。
而自己用过的那副碗筷仆从还没收走,碗里不止一颗饭粒都没剩下,就连这满桌子的菜也都被他一扫而光。
赵蕴继:“……”
羡鱼没看他太久,外加还有些事要处理,便对着王爷行了个礼,佯装淡定地走了出去。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赵蕴继就看到这少年的肩膀抖动了几下。
赵蕴继:“……”
而相比起不善掩饰情绪的小暗卫,暮谨安就老练多了。
暮谨安接着羡鱼的汇报往下说,手指随着那惫懒的腔调一下下敲着,“昭宁大张旗鼓操办生辰宴,其用意也不难懂。”
王爷给了台阶,赵蕴继立马顺坡下驴:“请帖内人也收到了,公主这是借着机会将满皇城的女眷都请了去啊。”
暮谨安:“嗯,保持中立,是她的风格。”
赵蕴继思忖几许,面上又起了三分冷意:“只怕其他人皆是幌子,太后娘娘才是关键!且昭宁公主今时早已不同往日,这生辰贺礼备的也需小心谨慎,奈何太后娘娘整日里只知招猫逗狗,我看到时她非犯忌讳不可!”
暮谨安闻声未语。
赵蕴继似是已经脑补出了那日场景,方才的尴尬不在,这会儿到多了些许幸灾乐祸:“不过她出了丑才好,也省着咱们的人费力挑唆,昭宁虽无大用,但下官也不愿看着卢党再添助力。”
暮谨安在南兴县帮林妙解决暴民一事他自然是听说了的,又联想到朝堂上,王爷当众怼新皇的事。
恐暮谨安被小妖后的美色所迷,即便知晓忠言逆耳无人爱听,赵蕴继也还是冒着同王爷隔心的风险说上一句:“王爷,就算抛开政事不提,但暮家和卢家……”
暮谨安知他想说什么,原本还散漫的眸子也缓缓渗出些冷意。
男子偏眼扫向对坐的赵尚书,一席话如霜似雪:“血海深仇本王自不会忘。”
而卢家满门……
他必杀之!
赵蕴继走后,暮谨安就回了寝房。
他一向胃口不佳,只是今日更胜从前。
暮谨安寝房的窗前垂坠着大片玄纱绸缎,绸缎厚重,似一颗蚕茧将他包裹其中,日光和月光都嫌少透的进来,仿若这间屋子早已经与尘世隔绝。
黯淡的光线下,男子静坐榻边,须臾,暮谨安拿起放在枕边的匕首。
挽起的一侧衣袖下曝露出伤痕累累地小臂,淡青色的血管附在交错的伤疤下,像是一条盘亘在荆棘中的巨龙。
暮谨安寻了块能下刀的位置,匕首迅速漫过皮肉,黑红的血也一点点匍匐出来。
思绪放空时,耳畔不由得想起经年之事——
“贵府少爷身中奇毒,需得每月放血方能活命,此毒世间罕见,恕老夫能力有限,除却此法,便也想不出其他的解决之道了。”
死里逃生的管家抱着六岁的暮谨安瑟缩在寒风之中,抱团取暖的同时不禁老泪纵横:“少爷……我们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幼年的暮谨安抬头望雪,雪花打在面上,有几片洇湿了他青涩的眉眼。
是啊。
要活下去。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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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妙从噩梦中惊醒,一撩帘帐才知刚过了四更天。
昭宁公主的生辰宴就在傍晚,林妙想到此不由得轻啧出声,也不知为何,似乎每一次要动用金手指前的那个夜晚,她都免不了会惊梦。
所以,这到底是金手指bug带来的后遗症,还是属于女人的第六感觉。
不过上次南兴县虽出了暴民的纰漏,可最后她也顺利解决了灾情。
想来这预感也是没什么准头。
今日的早朝上的她迷迷糊糊,一个是傅迅因病没有出现,一个是摄政王身体不适突然告假。
没了暮党的首领,其余人也没了斗志,朝堂倒是难得和谐。
林妙这边刚结束“数龙”活动,那边如兰和金德就来接她下朝了。
她早饭吃的不多,一回芳华殿就嚷嚷着要补充能量,于是如兰带了个宫女去御膳房寻摸美味的点心,金德就候在边上小心侍奉。
趁着空闲,林妙拿着浇花的水壶去到殿外,她这两日只给一盆花浇水,也就是金手指赠送的奖励。
那盆花看着形如昙花,但比昙花争气。
因为当晚开了之后,便一直保持着盛放的姿态。
金德见那小花不怎么起眼,也没太注意,他只是看到林妙浇过水后就立即摘花,跟着又让宫女找来捣药的杵子,然后将那娇花丢入罐中,就坐去桌前一下下的捣了起来。
端着点心回来的如兰看向金德,二人则各自从对方的眼中解读出一句话——娘娘果然是个孩子心性。
如兰放下点心,弯着身凑到一旁,轻言轻语道:“娘娘,等下去赴公主的生辰宴,咱们是不是该备些贺礼过去?”
林妙专心致志捣那花瓣,随口“嗯”了声。
如兰正要再说,金德就有些焦急的走上前来:“娘娘,给昭宁公主的贺礼还是得仔细琢磨琢磨。”
金德隐晦地提点一句,见林妙依旧没怎么上心,便一伸手,将如兰喊出了殿。
“嗐,可急死我了。”
金德砸了下手。
如兰探头望了眼正忙活的乐呵地林妙,也是急出了一头热汗。
金德曾在坊间听说,昭宁公主的面上有道难看的疤痕,是同祁清昭成婚之后的几年,突然添上去的。
后来祁清昭跟她和离了,昭宁的性情自此就变得极端起来。
公主年年都过生辰,这宴会自然也是年年举办,先皇还在世时,因爱女是逝去爱妻的心头肉,先皇便格外疼宠昭宁,自是也无人敢触傅安宁的霉头。
可昭宁面上那道不知因何留下来的疤痕却让其受了打击,所以傅安宁极为讨厌美丽的东西。
三年前,一官家小姐因送了只雕刻着美人图的花瓶给她,便被暴怒的傅安宁当场砸碎,还将那官家小姐给赶了出去。
两年前的生辰宴上也出过一次类似的事情。
去年亦是如此。
慢慢的,这些事偷偷在京中传开,对于傅安宁的遭遇和做法,其评判也是褒贬不一。
有人说:“昭宁公主也挺可怜的,原本生的一副闭月羞花的姣好容颜,却一朝毁容遭了丈夫厌弃。”
也有人说:“本来就是祁清昭忘恩负义,大燕并无规定‘驸马不可做官’,且祁清昭还因尚了公主从礼部侍郎直接升到了尚书的位置,可他得了好处却要抛弃公主!”
还有人说:“你们懂什么,祁清昭是卢家那边的人,与傅安宁立场不同,是傅安宁先不要他的!”
但无论世人说什么,总归离不开“傅安宁毁容”这一条。
而有这么一条横在眼前,女眷们在送礼一事上,也是颇感压力。
金德和如兰急的像热锅蚂蚁。
旁边干活的宫人们见状,也免不了要凑堆儿议论几声——
“娘娘和公主相差许多岁,想来从前私下也并无交集,所以娘娘是因为不知晓公主之事,才一点也不着急的吗?”
“哎哟可不能送错了贺礼,我待会儿去跟如兰姐姐提个醒吧。”
“那你记得跟她说,字体隽秀的书册,带美人图的物件,雕刻精致的朱钗都不能送!哦对了,尤其是香膏、乳霜这一品类,总之擦面的膏脂是一定不行的!”
殿外宫人讨论的嗡声顿起,殿内的林妙却是半点没受打扰。
除却手中捣碎的花瓣,她面前又多了几样其他的东西,如兰扒着门那么一瞧,瞥见碟鸡蛋和几滴蜂蜜。
金德毕竟是男子,看不懂那是什么,只是跟着过来瞧上几眼,后就讶道:“娘娘这是想炒盘菜送去吗?”
如兰:“……”
二人鬼鬼祟祟做贼一般,扒了半晌,便听林妙开口喊他们:“来个人,给哀家更衣!”
一番折腾之后,林妙穿戴完好,怀中抱着只素白的瓷罐出了殿门。
“皇上那边怎么样了?”
想起今早傅迅没上早朝,坐上车撵的林妙便问了一句。
如兰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温声回应道:“勤政殿的小太监来报过,说皇上已经好些了,晚点便会过去探望公主。”
傅迅不愿与她同行,倒是刚好随了她的心思。
毕竟她看见傅迅就手痒,而且知晓皮子下的灵魂变了,也总会觉得出戏。
回过话,如兰思来想去还是提醒了一句:“娘娘,咱们好像还没有给公主准备贺礼……”
“不慌,哀家准备好了。”
林妙晃晃手中罐子,故弄玄虚道。
京中昭宁公主府占地百顷,地处繁华。
远远望来,金红相接的色泽无不彰显了皇家的尊荣和地位,府邸门楼处的檐角雕有金龙,双排门钉附着灿灿金漆,府门处两只一人高的雄狮多有震慑之意,叫不明靠近的路人都难免生出几分敬意来。
这会儿□□门大开,傅安宁则亲临至此迎接来客。
林妙刚从车撵下来,就瞧见对着门堂的中央处,正站着一袭着素淡衣裙的雅致女子。
傅安宁衣饰并不招摇,面上还附了一层薄纱,薄纱刚好遮住下半张面孔,只留一双干涩无光的眼瞳,时不时朝来人机械性地弯起一下。
虽是生辰,却又打扮的如此淡薄,想来内心里很是自卑吧。
林妙和她对上视线,心中所想的便是这样一句。
太后娘娘驾临,傅安宁架子在大也不敢不出来相迎。
女子由婢女搀扶,一步步下到台阶,才来到近前,就对着林妙行了一个标准的拜礼:“母后能来,安宁很是欢喜。”
林妙伸手将她扶起,其余男眷女眷们也一一朝林妙跪拜。
就在大家好奇林妙这后妈会给傅安宁送什么贺礼时,林妙便不负众望地将瓷罐递了过去。
林妙今日也没有过分修饰妆容,衣着配色大气又尽显亲和之力。
旁人观她如此打扮,心中正赞誉一句“这小太后倒是个有分寸的妙人啊!”
便听林妙开口,满面微笑道出一声:“这是哀家亲手做的敷面香膏,希望安宁你会喜欢。”
话落,包括傅安宁在内的所有人皆是一悚。
傅安宁则抱着瓷罐面色剧变。
其余人见此,忙不约而同地后撤两步,并且在心内大呼道:太后娘娘,你这礼物送的还真扎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