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飞往D市的航班不得不反复推迟，耽误了好几个小时才在阴沉的雨幕中降落。

    助理李圆被落地的颠簸震醒，只迷糊了几秒便迅速清醒，扭头条件反射地说：“骞哥，我们到 D 市了。”

    荣骞正望向窗外。他单手撑着头，灰色衬衫严谨地扣至腕口，滑落少许，半露出戴在手腕上的银色腕表。

    听见李圆的声音，荣骞“嗯”了一声，没有回头：“车到了没？”

    李圆随口说：“应该到了，起飞前我跟王叔通过电话的。”

    然而下一秒荣骞的眼神就扫过来，李圆连忙补救，“我这就再确认一下， ”

    荣骞收回视线，表情淡漠。

    这次挂断电话，李圆给出了准确的答复：“车到了，一直在停车场二楼等我们。另外王叔说，谢总也在车上。”

    这个消息让荣骞有些意外，他一挑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关掉手机的飞行模式，翻看信息。

    李圆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才做荣骞的助理不到两个月，还在适应这位老板的做事风格。和他以前跟过的明星相比，荣骞可以说很好相处。

    但这阵子他心情不好，今天整趟航班上都惜字如金，李圆可一点也不想触霉头。

    想到这，李圆忍不住看了一眼荣骞。

    他正低头看手机，胶过的刘海有少许凌乱，几络发丝垂落下来，被他用手指向后一梳，露出光洁的额头。

    机舱内的灯光从侧面投来，沿着低垂的眉眼，勾勒出一副沉静深邃的轮廓。

    李圆做过四五年明星助理，见过不少挤破头都想钻进娱乐圈的俊男美女。要他说，自家老板这个长相靠脸都肯定能红，居然是个导演。

    啧，还是个只拍文艺片、不爱露脸的导演。

    滑行渐渐减速，机舱里的广播随之也响了起来。荣骞正在回复信息，旁边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

    “这位帅哥，你好，请问你对成为明星有没有兴趣？”

    声音响得太突然，荣骞皱起眉转头，发现隔着过道的同排乘客正努力地往他这边探身。他这会儿刚收回手，对荣骞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头等舱的走道比较宽敞，这位乘客不得不伸长脖子，整个上半都身几乎趴在了扶手上。

    然而见到荣骞转过来的正脸，他眼前一亮，尴尬的笑容一下变得热情兴奋。

    荣骞不露痕迹地后仰，与人拉远距离，客气地拒绝：“不好意思，我没有兴趣。”

    这不是荣骞第一次在飞机上被人搭讪，但以这种时机、这种开场白，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这人大概是觉得距离太远不适合发挥，索性解开安全带，整个人都伸到了过道上，引得空乘不得不提醒：“这位先生，飞机还没停稳，请您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好吗？”

    “马上、马上。”这位乘客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觉得反正头等舱也就他们几个乘客，便继续对荣骞说，“打扰你了，其实我是个星探——这是我的名片——”他掏出自己的名片，清清嗓子，十分得意，“我是万象娱乐的星探。”

    “我之前觉得你有些眼熟，注意了你很久。你的形象、气质和条件都很优秀，一看就有明星相，很适合在娱乐圈里发展。”他不等荣骞反应，就以一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的表情循循善诱，“别怀疑，我做星探这一行快十年了，看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他颇为自信：“不如下飞机以后，我们找个地方聊一聊？”

    他满以为这足够勾起面前青年的兴趣。毕竟踏进娱乐圈往往意味着唾手可得的名气与财富，即便这青年看起来不差钱，但又有多少人能抵挡被无数粉丝关注崇拜的诱惑呢？

    只要有兴趣，那就好办。

    他兴奋地挺直胸，等待荣骞接过他手里的名片。

    但荣骞的目光根本没往那张名片上落，他直接转回头去看李圆：“东西收拾好了吗？准备下机了。”

    “正在收正在收。”李圆赶紧埋下头，装作忙碌地把东西塞到旅行袋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噪音，生怕让老板认为自己在当他的面吃瓜。“骞哥，我都装好了。”

    “嗯。”荣骞简短点头，解开安全带站起身。完全无视了旁边的这位星探。

    通知乘客离开的广播刚才已经响了起来，荣骞双手插兜，长腿一迈向外走去，惊得那才反应过来的星探连忙跟上：“那个、那个，要不我们可以加个微信，等你有兴趣的时候我们再聊……也不迟？我们公司在培养艺人上还是很有实力的，比如去年出道的 Ace 男团，还有现在在荧幕上发展得很好的张泽、倪远静、吕宋等等，都是现在很火的演员……以你的条件，达到这种他们程度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

    荣骞腿长走得快，这星探抢在李圆前面追得磕磕绊绊，但硬是一路追着追到了廊桥上也没放弃。眼见几人都快走到登机口了，荣骞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他原地停下，双手抱胸看向这名星探。

    “首先，我对出名不感兴趣，对做歌手、演员、偶像，也都没有兴趣。”

    “其次，我也不会考虑与你们公司有任何方面的合作。”

    说到这里，荣骞停了一下，突然换了个话题，“你每天都看微博吗？”

    星探一堆疑惑和想说的话被憋回肚子里，只能迷茫地点点头：“看啊。”

    “那你应该点开看一看。”荣骞似笑非笑，“你们万象娱乐的一哥张泽，他骂我的录音，应该还挂在热搜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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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机的商务车在停车场里已等候多时。车门无声滑开，荣骞登上车，看见谢城满脸不爽，一边咔嚓咔嚓吃薯片一边敲键盘。

    荣骞工作室的大管家，在公司里雷厉风行的谢总，忙起来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是根本不考虑形象的。

    荣骞坐下，先系安全带。“你不是早上的航班到D市，怎么在这里？”

    “祖宗，我还把好端端的度假取消飞回来呢，我在这儿能是为了谁？”

    谢城没好气地说着，把吃空的薯片袋揉成一团用力塞进垃圾桶，啪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你是不知道现在媒体的眼睛有多尖，万一在机场被哪个狗仔认出了你，我不在，你怎么办？”

    坐在前排副驾驶座的李圆没忍住转过头，小声吐槽：“谢总，狗仔肯定认不出来的。刚才飞机上我们还碰到一个万象娱乐的狗仔，他都没认出骞哥，还想让骞哥去他们那里当艺人。”

    “啥？”谢城目瞪口呆，先是觉得匪夷所思，旋即乐不可支地打量荣骞：“我擦，认不出你？这家伙眼瞎吗，我还以为他们公司这会儿肯定把你的照片打印出来，人手一份扔飞镖呢。”

    荣骞面色如常，面对着谢城的调侃不动如山，眉毛也不多动一根：“你以为现在还有谁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那我哪知道他们会不会。”谢城耸耸肩，笑容冷了下来，“其他公司的星探找你我还能夸一句有眼光，这万象娱乐的星探不是能力差劲就是眼光不行，难怪他们捧的是张泽这样的货色，不光心黑还眼瞎，做事颠倒黑白。”

    荣骞注意到谢城的情绪：“怎么了？”

    谢城瞅了一眼荣骞的表情，掏出手机点了几下递过去——屏幕里显示的是刚刷新的微博热搜，排第一的话题是“张泽骂人”，第二的话题是“演员的尊严也需要被保护”。再往下一溜烟八个话题，六个都与之相关。

    荣骞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这个排第二的热搜也跟我们有关？”

    谢城啧声：“可不，今天中午突然空降的话题。我问过了，就是万象娱乐买的。他们这是打算踩着我们洗白张泽了。”

    前天晚上八点多，某个声称“有大瓜周五见”的娱乐号突然曝光了一段录音，并配上了意味深长的文字：

    “千万粉丝顶流竟是双面人”。

    一开始网友都以为这不过又是狗仔搞了个吸睛噱头，但是点开视频以后，才发现这次放的好像是个分量十足的大料。

    音频掐头去尾，听起来像是偶然录到了某人在打电话，整段录音里都是那人愤怒骂人的内容和接连不断的消音。

    “明星私下里粗俗刻薄的另一面”这种事已经很吸睛，尤其是很快就有人开盒这个声音居然是张泽，更是直接把话题拱上了热搜。

    张泽是谁？那可是正当红的流量小生，男团出道，转行演员以后主演的几部偶像剧居然接连大爆，目前正是各路资源的宠儿。

    他一向正面、阳光、五讲四美的形象示人，谁能想到私下里脏话连篇？

    即使工作室马上回应这是不实信息，又在被娱乐号补充的石锤信息后紧急改口这是恶意剪辑。但当晚张泽的微博下面已经全是塌房的粉丝留言，账号被骂得关闭评论，超话炸锅。

    然后吃瓜群众发现了更有爆点的一件事。

    张泽在录音里愤怒地嚷了一段话：

    “他拿过几个奖又怎么样，能有多了不起，凭什么当着整个剧组的面就让我一个人重拍了几十遍，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这原来是个剧组不睦的大八卦！张泽是在骂导演！

    那是哪个剧组？哪个导演？

    吃瓜吃的不够过瘾的群众一拥而上，找到了张泽目前所在的电影《黎明到来之前》剧组，以及合作导演：

    荣骞。

    其他人喜不喜欢这种盛大的关注度荣骞不知道，反正他非常恼火。

    且不说有多少娱乐号和记者打爆他的电话想打探第一手信息——他倒可以把手机丢给李圆处理，却没有办法把剧组保护得如同密封的铁桶。保证所有的演员和工作人员能不受影响正常开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要命的是，当事人张泽居然直接消失了。

    一句交代都没有留下，所有的沟通都只能通过经纪人。

    男二号无法上戏，整个剧组的拍摄受到了严重影响，近乎停摆。

    荣骞和谢城今天飞回 D 市，正是为了处理这个情况。

    谢城给荣骞讲：“这几天我和张泽那个姓许的经纪人通过好几次电话，他说没办法联系到你，只能通过我来向你道歉，说他们现在都在想办法减轻舆论的压力，其他的只能之后再说，还求我们给他们一点时间，之后一定解释清楚。我想着张泽毕竟还在你的剧组里，都是圈子里的，给他留点面子。结果他倒好——。”

    “瞧瞧人家是打算怎么洗白的，踩着你洗白！你看！这是今天早上发的玩意，你还不知道吧？”

    谢城气愤地戳开热搜榜二的话题，热度最高的相关微博是张泽工作室的正式声明，称张泽是因为工作不顺，状态不好，才一时情绪失控。张泽和工作室向其他被波及的当事人致歉，并严厉谴责偷录的人，将诉诸法律手段。

    “话是说的挺漂亮，可你看看这后面账号带的节奏，都是抓着这个声明里的'工作不顺'和'状态不好'发散，变成讨论你的剧组是不是存在霸凌和压榨演员的情况，说什么要保护演员的尊严和心理健康……”

    谢城转头看向荣骞，紧皱双眉，没有再说下去，但荣骞已经明白了。

    显而易见，他们会让水军在新的话题下煽风点火，引导网友去关注张泽在剧组的遭遇。无论荣骞是否做出回应，当网友的注意力被转移到新的地方时，录音的内容已经不再是要紧的问题，荣骞却被泼了一身莫须有的脏水。

    如果荣骞想避免被卷入这个自证陷阱，则意味着他得不计前嫌替张泽开脱，双方握手言和，将这个事件轻轻放下，硬吃了这个哑巴亏——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还要体贴地替对方找理由。

    荣骞的神情沉了下来。

    他眼眸细长，挺鼻薄唇，长相本就天生一股距离感，此时更是隐隐显出几分凌厉。

    “我还没找他算账，他反倒嫌这得罪得我还不够，是吧。”

    荣骞嗤笑了一声：“我凭什么要吃这个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