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嬷嬷们分完工后,杨妗这才彻底放下了心。还好,荣嬷嬷虽叫人磋磨她,但好歹还留有些分寸。
不过是干活的地方偏了些大了些,比旁人干的多了些,万幸的是还没到对她动辄打骂的地步。
“杨妗,走,我们该去领用具了。”
春杏递给杨妗一个半人高的笤帚,“给,这个瞧着干净些,我今儿个还是净扫宫街,来,让我瞧瞧你的。”
边说着春杏凑过来瞧,瞬间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这也太欺负人了!”
杨妗有些懵圈,看着粗糙的纸上写着净扫长汀宫左看右看了数遍,没发现什么不对的。
“是哪里不对吗?”杨妗小声问她,此时已经有些宫婢听着声往这儿看,甚至有些还未及时离开的老嬷嬷也瞅了一眼,春杏说完就反应了过来,忙拉着杨妗往人少的地方走。
“你可知长汀宫?”
“我曾从那儿经过,难道长汀宫不单单是个被锁住了的破败宫殿?”
“现下我不便多说些什么,你去的时候一定要心怀敬畏,那儿..”春杏边说边摇头,神神叨叨的,“不大吉利……”
“我被你越说越糊涂了。”杨妗见春杏忌讳着不肯说便拜别了她,领了一应用具跟着一个不认识的宫婢一起走,那宫婢瞧着不过双十年华,穿着褚褐色宫衣,挽着的鸦黑色头发上有一对银簪子穿插其间,板着个俏生生的鹅蛋脸,平白多了些装像。杨妗不敢多问,更不敢笑,生怕又犯了什么错。
可过了一会儿,离着碧街越来越远,去的越来越偏僻荒凉,杨妗心里也有些打鼓。
“前...呸。”
“姑姑,小的可否借步问几句话?”杨妗声线都是颤微微的,声音压得极低。
宫婢转过头来掩着袖子噗嗤一笑:“你这人说话真有趣。”
杨妗陪笑,颇觉得有些尴尬,她才穿过来不久,没见过几个宫婢。春杏大方,不在乎称呼,旁的宫婢见荣嬷嬷不喜她也连带着不怎么和她说话,她又不能暴露自己什么都不会,以至于现在她说话都没有样子。
“咱们都是进宫做奴婢的,你没有官身,我也没有,你我也就不效仿官家那一套了。”宫婢言笑晏晏,猛一拍手,“奥,对了,你我在一处共事,却还未来得及互通姓名。我姓赵,名景兰,你唤我景兰就是。今儿早上分工的时候我瞧工纸来,你是姓杨名妗,可对不?”
赵景兰把话说的滴水不漏,到让杨妗接不下话来,只能矜持的笑笑,略点了点头应下了。
“对了,你是想问我些什么?”赵景兰四散看了看,见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宫婢远远地缀在后头,方不动声色的开口。
杨妗见状也有些紧张,绷着身子:“奴婢刚来,不晓得长汀宫的规矩,只望景兰姑姑多提点几句。”
“长汀宫,那是慎太子殁了的地方。”赵景兰敛了笑脸,语气里多了些感伤,反问杨妗,“你知道慎太子吗?”
杨妗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慎太子是皇上的嫡长子,也曾是监国太子,文成武就,丰神俊朗,是个神仙般的人。”赵景兰眼里透着一股向往,“可惜三年前一场大祸,皇上不满慎太子,于是将其废位囚禁在了长汀宫,没过几个月,慎太子暴毙于长汀宫,自此长汀宫被一把铜锁锁了起来,成了宫里的忌讳。”
“你是第一个自打慎太子走了之后和我一同去净扫的宫人。”
赵景兰神色越发的落寞,杨妗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后面的路上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纷纷缄口默言,静静地走在宫街上。
杨妗做了约翰教授三年的学生,整个研究生期间都跟着约翰教授研究晟武皇帝盛寒朝,偶尔也会从一些文册上得知一些盛寒朝‘周边‘的事,比如暴毙而亡的慎太子。
在后世,还有人专门去研究过慎太子。慎太子的确如同赵景兰说的那样,天之骄子,世间无双。有的学者曾发表论文证明慎太子是被他的弟弟晟武皇帝害死的,也有的学者大胆提出或许慎太子根本就没有死的观点。因为在后世,慎太子的衣冠冢不幸被盗,考古学家加紧开采保护,可还是流失了大部分具有研究价值的文物。
因他是废太子,陵墓里的陪葬物什少的可怜,甚至连墓志铭都是短短的几行:
盛道桉,字业成,生于庆平三十二年卒于康平八年。康平元年立为太子,康平八年废,其年冬殁,追封慎太子。
慎太子的生平也令后世史学家大为不解,到杨妗穿越为止,没有任何史书文册明确记录,慎太子因何被废,而又因何暴毙,甚至也没有对衣冠冢的任何记录,慎太子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杨妗跟着赵景兰,抬头望向字迹斑驳的宫门牌匾,赵景兰指着牌匾:“杨妗你瞧,看见长汀宫那三个字了吗?那是当今皇上亲笔写的,若是仔细看,牌匾的右下角还依稀能瞧出皇上的私印来。”
杨妗也随着看过去,她只略略识得大晟朝的几个简字,加上拱檐如天高,杨妗并不能看清楚私印上写着什么,可是她知道,这是她距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赵景兰从衣袖里掏出来了一个铜钥匙,杨妗眼尖,一眼就看见赵景兰手里拿着的铜钥匙油光发亮,甚至有些有字的地方都被磨的平了,想来赵景兰应该是经常拿出来抚摸的缘故。
咔嗒一声脆响,赵景兰取下了铜锁,猛的用力双手一推推开了沉重而又了老旧的暗朱色宫门。
宫门大开,杨妗迈过高高的门槛,宫殿外头破败,里头倒是出乎杨妗意料的干净,没有如半人高的杂草丛生,也没有蛛网灰尘,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群里,这儿朴素的可怕。
一进门就有一股子秋风拂面而来,若是杨妗没看错,一处角落里还有一棵一人半高的柿子树,红彤彤的,应是熟了的缘故,离得老远,那股独属于柿子味的甜香扑鼻而来。杨妗看的眼都直了,嘴里也不自觉的泌出口水来。
谁叫大晟朝一日只吃两餐,而她每餐吃剩食,昨晚上的乱七八糟汤根本不够杨妗喝饱。走了老些路,杨妗早就饿坏了。如今瞧见了甜香柿子,更是馋的挪不动腿。
赵景兰走着走着就发觉杨妗没有跟上,回过头来见杨妗直勾勾的盯着那棵柿子树流涎水,忍不住噗嗤一声就乐了。
“瞧你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快去摘几个甜甜嘴儿。”赵景兰捂着嘴眯着眼一股劲儿的乐呵。
“可以吗?”杨妗呆愣愣地转过头来面对着赵景兰,嘴里说着不敢不敢,眼睛却是很诚实的一直瞥向树上红艳艳的柿子。
赵景兰瞧着更乐了,点点头:“你不说我不说,又没旁的闲人过来,你偷偷摘几个谁能晓得。”
杨妗听到此处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蹦跶着开始摘柿子,跟撒了欢儿似的,眼里嘴角都挂着一抹傻笑。
“今儿你算是有福气了,想当年,此树可是慎太子亲手所植,现下已经亭亭如盖,开花结果了。”
“景兰姑姑知道的好多。”杨妗有些崇拜的看向赵景兰,赵景兰板着脸的时候严肃的不敢让人窥她,但是赵景兰笑着的时候,却又如同冰雪消融春暖花开,让人忍不住亲近。
“在宫里待的久了,你知道的也会变多。”
“你是定在了长汀宫做活?”赵景兰在院子的井里打了一盆水,拿了个麻布帕子出来浸泡进去,随手晃悠了两圈,捞出来拧的半干。
“应该是的。”杨妗思索荣嬷嬷的心思,像是要把她永远放在这个‘不吉祥’的宫殿里。
“这儿偏僻,远离宫闱,也不知于你而言是幸或是不幸?”
“姑姑在念叨些什么?”杨妗再怎么开心也知道顾及身份体面,哪怕从未接受过,也晓得几分原主刻在骨子里的礼数教养。没有贪多,只摘了两个红柿子,一个咬了一口,另一个洗了递给赵景兰。
赵景兰却是摆摆手,望着墙角的柿树,神色淡淡:“这柿子我吃不下,乖,你自个儿吃就好。”
虽然是这般说着,赵景兰却停了手里的活,专门又打了一盆水,净了手,走到柿子树跟前,打量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摘下了个柿子,洗干净后包在了一个干净的帕子里。
“我去暖房一趟,你吃完了就扫扫院子吧。”
杨妗应下了,待赵景兰进去后大口一张咽了下去,拍拍手拿起了被她随手搁置在地上的笤帚。
暖房里的香炉雾还没有熄,赵景兰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良久后起身,双手捧着帕子里的柿子供奉在佛龛前头的空桌上,空桌的正中央赫然是一幅画。
那画上是一端坐在太妃椅上的男子,身着五爪金龙戏珠的祥云蟒袍,头戴金玉冠,双眼炯炯有神,目视前方,神色肃穆,端的是英气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