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无畏刚经历一场生死劫,得了战神的庇佑,还得了人亲手送的鞋,心中躁动难安,还未来得及歇息片刻,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她心中记挂着昨日烛侑说收她为徒的话,怀里抱着那双可爱的玉兔鞋,耳朵听着门外弟子们行礼问安的声音,心情更加难以平复。她怕拿不起兵器,怕自己难胜任,怕有朝一日上战场杀敌,可是不去争取的话,接下来能怎么办?
既然山神都已提出要收她作弟子,总不能看着机会白白溜走。浆洗洒扫的活儿她虽然能做,但这事情换任何一个凡人来都能胜任。没有优势,就会被淘汰。
姜无畏自诩没什么好,就是肯吃苦,肯听劝。
老话说,听人劝,吃饱饭。自己虽然没有接触过武学,没有握过兵器,但自己定然是有一些这方面不为人知的才能,不然云玑上神为何要作如此提议?
她左思右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仔细穿好新鞋袜,小心地踩在地上,舍不得把新鞋挤出褶子。
一路跑去云明殿,正巧见着殿外罗列着天兵天将,那位爱着墨色衣衫的风琰上神,穿着一身霜白色朝服,里衣着正红,看上去尊贵无比。
他没多说什么,跟烛侑点头致意,随一种天兵乘风踏云而去。姜无畏猜想,这些天兵多半是因为醉花楼一事而来,要问风琰上神的责。
他走后,烛侑也已整装待发。他正要去醉花楼查看情况,好去地府跟上任不久的阎王讨价还价。
姜无畏见他也要走,生怕自己一个人被抛在这里,急忙开口说道:“云玑上神,此行可是要去醉花楼善后?”
烛侑回身,瞧见她在身后,拂去脸上不悦的神色,笑着问她:“正如你所说。醉花楼出了点麻烦事,我得去看看。”
姜无畏仰头看向他,“可以带上我一同前去吗?醉花楼虽是个吃人的魔窟,可里面还有个我要紧的人。海棠姐她......”
她想问问海棠和柳吉怎么样了,想到她们本不是凡人,也是天上的神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们。
“此事背后可能凶险非常,一旦涉足,便无法全身而退。你确定要参与进来吗?”
她低头略一思忖,坚定地抬起头来,眉间微蹙,一脸正气,回答道:“要。海棠姐与我有恩,若不是她相助,我也逃不出醉花楼,逃不出秦娘子的手掌心。若不是我,她也不会好端端地大祸临头。她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即便刀山火海,我也当以身相报。”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烛侑眉宇舒展地看着她,点了点头。他抬手捏决,两人脚下吹起一股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旋风。再一睁眼,便到了醉花楼上空。
姜无畏身处半空中,脚下连根能踩的树枝都没有,不禁有些害怕,悄然伸手攥紧烛侑的衣摆。
从醉花楼破了个大窟窿的屋顶可以看到,里面被罡气砸了个稀巴烂。有几个衙门的捕快在现场勘察,还有几个医馆的人,正拿担架抬受伤的人出去。门外的长街上摆着一具尸身,身上盖着白布,看不出是谁。
姜无畏心头一紧,指了指那具尸身,问道:“那是何人?”
烛侑略施法术,透过白布看见下面躺着的人是醉花楼的老鸨秦娘子,说到:“秦娘子。她的事不必忧心,一会儿跟我去地府解决就成。不过花仙,也就是你口中的海棠,她的事就有些棘手了。”
他召来一片祥云载着他俩,前往度朔山。周遭风景变换,行动速度极快,仍不及方才他们从云明殿来醉花楼这般,一眨眼便到了。
姜无畏好奇地问道:“为何去地府要乘云,不能像方才那般转瞬就到呢?”
烛侑答到:“敖岸山所在方圆千里归我管辖,整个管辖区都布了传送阵,所以能来去自如。地府归上任不久的西乞无月管,我和她甚少有业务往来,没设传送阵,只能自行从鬼门进入地府。”
姜无畏点头称奇。听见“西乞无月”这个名字,总觉得很熟悉。嘴里低声念叨着:“西乞...西乞......”
不多时,他们来到东海里的一座山上。此山名为度朔山,在这里见到的太阳很反常,挂在天上红彤彤的,像半生的水煮蛋中间温热的蛋黄。海上雾气弥漫,笼罩着山和海。山的全貌在雾气中模糊不清,只能见到黑色的剪影。
山顶上有一棵巨大的桃树,树枝向周围延伸出三千里,树梢自然垂落弯曲,形成一道天然的拱门。这便是从人界进入地府的第一道大门——鬼门关。
烛侑在门外跟镇守入口的东方鬼帝表明身份和来意,随即派了两个鬼差,一个先进去跟阎罗通报,另一个引领他们进入地府深处。
地府在地底深处,先通过一条溶洞一般的通道,两侧的石壁上湿漉漉地往下滴水。石壁上的火把冒着绿光,照不清颜色。滴下来的或许不是水,是红色的血也说不准。这里本就寒冷刺骨,想到四周的墙上可能都是血,姜无畏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鬼差引着他们穿过黄泉路,来到奈何桥边,从桥下的忘川河直接乘船进入幽冥界。
姜无畏登上船只,看着河岸上开满了鲜红颓靡的彼岸花,胸口闷闷的,心里很不安。鬼使神差地,她站在船上,回头望向头顶的奈何桥。
那座桥中间有一处巨大的损坏,一侧的护栏和半边桥面消失不见,留下一个大窟窿,是用木头勉强修补起来的。忽然脑袋出现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有一根连着两侧太阳穴的弦绷直了,紧紧拉扯着。
她按着太阳穴,疼痛让她无暇去想别的,可还是极力支撑着身体,去看那座桥。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来过这里,这个场景,这个画面,她不是第一次见。可是更多的信息,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她没有任何依据来支撑这种熟悉感,这只是一种虚无的感觉。
撑船的鬼差余光瞥见她的反常,云淡风轻地宽慰她:“凡人进入地府,有损阳气,姑娘觉得身体不适是正常的。等回到云玑上神的地界,在灵气丰沛的地方好好将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她点点头,整理好失态的仪表,按下心头的不适。自己是凡人,定然是来过地府的。说不准上一世轮回转世,正巧就遇上了地府发生骚乱,走在奈何桥上时,桥就被人炸了半边,倒霉地跌进忘川河中。所以印象才这么深刻。
进了幽冥界,还没到阎罗王的大殿,就见着殿门外有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负手而立,在等待他们的到来。走近了瞧见她身着玄色官服,左耳戴着一只红色的耳坠,长长的穗子一直垂到肩头。双眉微蹙,眉宇间有一团散不去的忧思。
姜无畏觉得自己今天真的太奇怪了。看奈何桥眼熟也就罢了,看见这样神武的地狱阎王竟然也觉得熟悉。她们从来不曾见过,连梦里也没有。
她矮身向对方行礼,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只好说道:“见过阎罗大人。”
阎罗西乞无月低头凝视着姜无畏,没有回应姜无畏也就算了,见了烛侑连句客套话都忘了说。
她身后一位鬼差出声提醒她:“神君,云玑上神到了。”
她回过神来,伸手扶起姜无畏,望着她良久,问道:“近来可好?”
姜无畏受宠若惊,没想到幽冥界的十殿阎罗也会关心她一个小小凡人,忙道:“好、好。”
她抬头向烛侑拱手行礼,“云玑上神,请进殿内详谈。”
烛侑不是拘礼的人,并不计较她的失态。且随她进了殿。他开门见山地提到了珀问引天雷击毁醉花楼,致使凡人伤亡一声,想知道其中涉及多少是非,珀问要承担多少罪责。
西乞无月命鬼差找来此案相关人员的记录,查到最后,用笔在册子上画了一道。“醉花楼的老鸨秦氏,生前作恶多端,业障缠身,命中本就有劫难。风琰上神此举,不过是顺应天命,成了秦氏命中的劫。”
“至于其他受伤的人,嗜赌成性,好色风流,犯了戒,也是命中有罚。”她合上册子,“上神不必挂碍。”
“如此甚好,劳烦你费心了。”
烛侑打量着地府不见天日、阴气森森的环境,啧啧嘴,“苦了你在这样的环境里当差,从天神到鬼神,这种落差很难接受吧。”
西乞无月摇了摇头,她看向座下的姜无畏,眼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相比之下,我这算得上什么。”
烛侑呷了口茶,品了品舌尖残存的烟火味,怪异地看了一眼茶盏中红色的茶水。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放回原处。仙京里的神官,都怕来鬼节当差,既是是升官,来了这儿也成了贬谪。这里事情多,任务重,环境不好,物资还匮乏。当初要不是他将凤凰封住神魂,藏进轮回,她这唯一的养女恐怕也不会遭受牵连,被贬下鬼界。
如此说来,西乞无月现在过的苦日子,还是他间接害的。烛侑尴尬地又咳了一声,以寻花仙为借口,起身告辞。
西乞无月送他们乘船回到奈何桥边上,和桥头坐着的孟婆两厢行礼。孟婆常年在地府,对天上的神仙不熟,认不得烛侑。见到姜无畏时,起身瞧她,奇怪道:“竟然又见着你了。咦,这次你怎么还活着?”
姜无畏对她行礼。一旁的烛侑解释道:“这次是和我来地府办事,并非投胎轮回。”
孟婆了然地点头,“如此说来,你与仙家有缘。上一世过桥时,你这孟婆汤只喝了半碗,不知道是否完全忘了前世。你瞧着这环境,可否觉得眼熟?”
难怪姜无畏会觉得这里似曾相识,原来竟是上一次轮回前,孟婆汤没喝干净。也不知道她若是承认,会不会引起什么麻烦,毕竟这算得上是工作出了纰漏。谨慎起见,她摇头否认了这回事。
孟婆似乎有些不信,“是么,来你过来。”
她拉着姜无畏的胳膊让她站在身前,指了指奈何桥尽头。那里有一个独立的高台,台子上有一块巨石。“那是三生石,能看见一个人的前世今生。你去看看,一个大活人,还能不能看见前世的事情?”
姜无畏向烛侑投去求助的目光。这是她能看的吗,看了不会有什么后果吧?
烛侑也看着三生石,说到:“你若是好奇,就去看看吧。”
她不好奇前世的事情。她现在是姜无畏,前世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都与现在无关。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平白去追忆,只会搅乱心神。
孟婆倒是好奇得很,连声催促她:“去看看,看看这半碗汤有没有成效。”
既然她们想看,那就看看也无妨。她走上奈何桥,走到桥面被修补过的地方,听见西乞无月在身后说:“当年地府之争,这桥被毁了大半。地府为了捉拿逃出去的恶鬼,无暇顾及其他,还没来得及重建奈何桥。如今只是勉强修补起来,等什么时候空闲下来,再做修整吧。”
她走到奈何桥最高处,站在护栏边上,往下望去。一只小船静静停靠在河岸上,大片鲜艳的彼岸花丛中萦绕着点点萤火,一直蔓延到远处,被黑色吞没。景色幽森,又实在美极艳极。
她低头看忘川河的水,河水平静幽黑,深不见底,却倒映不出她的模样。怎么会看不到人影呢?她仔细去瞧,那河面上忽然出现一个陌生女子。金甲红衣,一副将军装扮,只是看不清她的脸。身上受了重伤,血从脸颊蜿蜒到脖子,身前的金甲也被鲜血染红。
此前在忘川的小船上感觉到的沉闷、刺痛又再次袭来。她双手紧紧握住栏杆,脸上血色褪尽,额头上冷汗涔涔。她强撑着痛苦,向看清她的脸。此人好熟悉,她究竟是谁?
烛侑察觉她的异常,连忙上前去,将她带离了奈何桥。“不要勉强自己。你年纪尚小,修为不足。此事急不得,还是等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