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生意惨淡的一天,袁满盯着电脑前账册,都快盯出花来也没多少,看了半晌,脑袋无望地磕了磕桌沿。
她怀疑再这样下去,这百年店估计要断送在她手上。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三月梢正是冷的时候。
袁满摸过收银台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将近十点。
望眼窗外,街上却灯火微明,她绕着店里转悠了圈检查无误后,拎着云叔给她打包好的最后一份椰蓉酥,关了灯打烊回家。
拉开玻璃门,袁满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一旁转身锁门,嘴里悠哉哼着曲调。
就在这时,店门边墙上徒然撑过一只白得反光似是来夺命的手。
她恍神吓一跳,寒毛直直耸立,眼一闭不敢睁开,心里不停默念:不是鬼不是鬼,是哪家的神仙在作祟。
就差给神仙磕两个,跪求离远点别沾边了。
袁满天不怕地不怕,邪乎得很,天生怕鬼,半夜上个厕所都得后背开个大灯照着,总觉得身后有鬼魂尾随。
脑子里正在上演一部人鬼生死大战,就这样沉寂几秒,听见砰咚一声——袁满身体自然反应,兔子跳的退几步。
这下眼睛才看清,那鬼……不对是人。
准确来说是个男人。
身上穿着连帽灰色卫衣,帽子随意扣在头上遮住额头,碎发被压得散乱,高挺鼻梁上戴着黑色口罩,眼睫垂落,背光的视线叫人看不太清楚。
右手搭在曲起的腿上,另只撑地作势起来。
他没能成功,连带身子再次无力踉跄跌倒。
袁满嘴角微微抽动,这是……碰瓷?
如果真的是,那不得碰到天边去了,她静静看了几眼,不带犹豫。
管他是人是鬼,走就对了。
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惹不起但她躲得起!
主要是袁满在这方面吃的亏太多了,照她母亲的话就是记吃不记打。
以前大学时候和周恬出去玩,遇到个摔倒的老爷爷,她急切去扶,刚走到跟前,爷爷表情一变,抱着她腿哭天撼地。
周恬都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气的自是大打出手,一手将人大爷给拎开,把袁满给救出来,结果更是被人抓住把柄证据。
因为这事都闹到学校去,她也是硬生生出了回名头,意识到人心险恶。
不过……无奈给出去的钱,自然是被护犊子的老爸给追究回来。
老爸难得的还安慰她,说这世上绝没有做好事还挨打的理,还说再碰上这事人照样该救救,出事了爸给你担着。
就这样袁满后来又被骗了几次,人都麻了她也嫌丢人,索性没闹出什么笑话都及时止损了,就是免不了母上大人的几顿数落。
吹来了阵冷风,路面上细细密密一层散落的粉白色花瓣,玉兰花的香味弥漫。
袁满拢了拢外套,思索不到两秒觉得自己这次该长个记性了。于是撑开透明色的长柄雨伞,拔吊无情抬脚就往外走。
边走边嘀咕,这年头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非得干这么缺德的事。
按她这几年的气运,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绝对会被坑,她自认为潇洒的果断离开。
然而。
眼看着就要走到街口,腿脚不听使唤地停了下来,这会天摸黑,听水街已经没什么人游荡在外。
心里莫名不安,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在原地蹦跶了两下,袁满踢开脚下碍眼的石子,烦躁的抓了把头发,轻骂一声,转头跑了回去。
边跑边唾弃,纯粹吃饱了没事干,要再被讹了,哭都没处哭的。
赶到时男人竟然已经站了起来,不过后背依旧靠在墙上。最关键的是他口罩摘了,袁满明明确确看到他苍白无血色的嘴唇,以及一张帅的人神公愤的俊脸。
袁满没得花痴病的花痴都要犯了。
她走上前,逆着路边昏黄的灯光,想了想克制着自己,礼貌道,“你好,需要帮助吗?”
刺眼的光亮被遮住,男生紧皱眉晃了晃头,勉强睁开眼。
没有立即开口说话,胃里如同火烧一般,翻天滚地死死绞在一起。
“哈喽?”见这人没动静,袁满挥了挥手,“嗨?”
过了有一会,香味吸引,他视线垂下,直直落在袁满右手上。声音嘶哑无比,出口的话却惊了她:“卖么?”
瓦特?
袁满听的一怔,接口道:“嗯,嗯……嗯?啥个东西?”
“我是说——”他轻啧了声,声音冷清,一字一句耐着性子艰难重复:“糕点,糕点卖不卖?”
“……哦,哦哦!” 袁满脸蛋燥红,发誓回去一定把那些无脑剧通通删个干净。
她动作不及大脑,傻乎乎递过去。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满园堂的店门口低阶处坐下两人。
袁满托着下巴欣赏美色:挺立的鼻梁想让人在上面滑滑梯、脸颊瘦削、眉眼清秀,最诱惑的是翕动的嘴唇,看上去软软的,好想亲!
这会既不怕鬼也不急着回去了,她理直气壮得很,脑里闪过玛丽苏霸总剧:女人,上了我的车,你就是我的人了。
头上两个一红一蓝小人在上演:帅哥,吃了我的东西,就跟我走吧TVT.
袁满内心激动地哇哇大叫,面上却是镇定地一批。轻咳一声,自认为温柔淑女的捏起嗓子,淡定问:“好吃吗?”
男生唇色发白,动作慢条斯理,一盒点心被他吃出了拍电影片的矜贵感来。
他掏了掏兜摸出手机,声音干哑低道:“多少钱,我扫给你。”
‘不用’俩字在嘴里囫囵下去,袁满面不红心不跳,她晃了晃熄屏的手机。
“哎呀……没电了,”袁满歪头,人畜无害甜甜笑,“要不你加上我微信,给我转?”
天啦噜!她在说什么,说什么?!
出了口的话就不带后悔的。
男生明显愣住片刻,手上还握着东西,没动。
袁满淡定地继续补充了句,“嗯,一共十八块。”下一刻如袁满所预想甚至出乎意料。
他直接将手机解锁后,递到她面前。
袁满呆呆接过,低头直到屏幕刺眼的光线才回过神,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该说这顺滑举动真够溜溜溜的,还是该说——
哇哦。
胆子不小啊少年,不怕我抓着手机再给你两拳,抬脚就携机逃跑吗?
他没吃多少,大概胃里难受。
闭眼缓了会,袁满猜测他估计低血糖,想着,要不要进店里去找瓶糖水,男生挣扎着要站起来,她伸手扶了下。
看样子是好多了。
他呼出口气,拾步想要走,似是想到什么,低头看她,弱弱的声音和她道谢。
袁满心都要苏化了,怎么这么可爱。
“哈哈……不用,”她笑了笑,说,“其实,你也帮了我。”后句话是真心的。
今天晚上愉快又满足。
雨好像小了,袁满没再撑伞,单脚交替蹦跶,避开打落的花瓣,小心踩着浅水滩,嘴里叭叭说她的名字、说她会做糕点,有机会请他吃啊。
脸颊偶尔偏过去看他,没注意到几滴往旁侧飞溅。
男生好像话很少,偶尔颔首。
到了道路口,她想着还没问他叫什么,偏过头才发现,他落后了几步,袁满停下,“嗯?怎么不走了?”
他还没说话,她一下想起来都忘了问他往哪边。
她不舍地挥挥手,“啊我们在这分开吧。不早了,你身体不适不知道是不是贫血,记得有时间,去医院看看。然后,那就……拜拜。”
袁满看着他反方向后退几步,骨节分明的手指拉上口罩,漆黑的眼眸望过来。
转身之前,似是思忖了下,声音闷闷的,和她说了完整的第二句话:“知道了。你也……早点回去。”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人已经没入街道中央了。
步子迈得很大,落在眼中,总感觉有点落荒而逃。
这是把她当洪水猛兽了?
春雨细细蒙蒙,街道旁绽放的樱花花瓣被风吹落,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袁满倏尔敲了下脑袋。
名字都没问。
想到刚他很快离开,她觉得就算问,他也不一定说,还显得冒昧了。
真高冷。
晚风瑟瑟,袁满打了个哆嗦,暗自感叹,春天里的桃花,就这样折了一半。
回到家时,客厅里堆满行李,无从下脚。
“妈,你们不是要出去玩吗?怎么又收拾起来了啊。”袁满收了伞,在玄关处换鞋,纳闷地问在客厅忙碌的袁母。
方如卿瞥她一眼,不高兴道:“是啊。你说为什么?”
“还不是某个不肖子孙要离家出走,有家不住,偏生要搬外面去住,”袁母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继续开口道:“一个女孩子,多危险,外头人乱七八糟的……”
话一开口,袁满就感到不妙。
她挠了挠耳朵,赶在方如卿即将开始数万字唠叨前,开始撒娇耍赖。
她搂着袁母的胳膊晃,“唉呀,我的好妈妈,不早就商量好了么,老爸去看过都说没问题,离店里近,周围都是老居民了。”
“再说,你和爸旅游去,我还不是一个人在家吗?”袁满放绝招,“而且,定金我交了半年的了,不能退。”
她无辜地眨巴眼,方如卿戳她脑袋,女儿打小就鬼灵精怪的,心里打定主意,别人怎么劝都不成。
和她爸一样,认准了,就一根筋。
“行吧,随你算了。”
母女俩窝到沙发上,方如卿嘱咐道:“你一个人住,凡事都宽心,不用多计较,有任何不顺的事给我和你爸说。”
“我们帮你解决。”她声音温软,想到什么,脸难得沉下来,“别管你姑婆那张嘴,年纪大了数落起来,还真当都欠她的了!”
“昨天又去店里了?”
知道瞒不过,袁满说:“姑婆老话常谈,说我‘败家子’、‘和你那个爹一个样忤逆不孝’……”她手舞足蹈,演得惟妙惟肖。
反倒是把方如卿逗乐了,“你啊,没受气就行。”
袁满乖巧摇摇头,“她才气不了我,姑婆一来,吐沫星子刚起,云叔从后厨拿着拖把就把人轰走了。”
“这才对,大人的事和你小孩有什么关系,”涉及这事,其实最难受的莫过于方如卿,但在女儿面前她不会表现出来,她说:“以后再遇见,你就躲远远的。”
“不礼貌就不礼貌了,让你爸处理。”
两人又聊了会,袁满帮着收拾东西,巧妙转开话题,“爸呢,还不回来?”
“打过电话,”方如卿睨了她一眼,说,“几年不见,和他老战友喝了点,应该在路上了吧。”
她说着,站起身,到玄关处拿上伞,“行了,你别管了,快去洗洗早点睡,我出去接接你爸。”
“嗯嗯!”袁满笑嘻嘻趴在沙发背上,“诶等下,外头冷披件外套。还有,你和爸出去玩,要多拍些好看照片回来给我看!”
爸爸报了个团想带妈妈出去散心,明天出发,袁满还要上班送不了。
方如卿弯了弯唇,说知道了。
回卧室洗完澡,袁满擦着半干头发,看到真的没电被扔床上的手机,她忽然想起了事。
好友还没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