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循着纸上的地址再三确认后,顾沅砚忐忑地叩响了面前的门。
里头有人应了一声,顾沅砚不自觉用脚尖蹭了蹭地面,嘴唇干得起了皮,他抿起嘴,按耐住拔腿就跑的冲动。
半晌,门开了,一个面目平平的中年男人走出来,翻开手里的本子比对他的脸:“顾沅砚?”
顾沅砚小幅度点了点头。
“跟我来。”
这是一处位于高档小区的公寓,毗邻顾沅砚的母校,这处高级公寓被改造成类似办公室的构造,几个休闲装打扮的人来来往往,中年男人让他在一处紧闭的房门前站定:“先在这等会,准备好了自己敲门进去。”
顾沅砚神思不属地说了声好,脑袋里稀里糊涂闪回前两天师兄的话。
“这部片呢,虽然题材有点特殊,上不了国内院线,但导演是我信得过的人,你就放心的去拍,不会吃亏的。”师兄笑着说道,拍了拍他的肩:“我看过剧本,主角很适合你。”
师兄在影视学院口碑极佳,据传给不少人介绍了工作,也有不少学长学姐托师兄的福找到了合适的角色,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听到师兄画的大饼,顾沅砚半信半疑,但也傻乎乎应下了,跟经纪人说了面试的事情。
回去一看剧本,才傻了眼。
这剧本,何止是题材特殊,别说上院线了,根本就是敏感到过不了任何流媒体的同性影片。通读一遍,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明晃晃写着18+,动辄就要脱光,甚至有幕天席地的肉搏情节,赤裸裸地被镜头凝视着。
顾沅砚没有为艺术献身的觉悟,他犯了难,想拒绝师兄的试镜邀请。
一向放养他的经纪人却突然发难,威胁道:“公司最近经营状况不好,如果你再拿不下这个角色,公司就要彻底揭不开锅了,届时你和你的铺盖会一起被丢到a市十八环外的护城河里。”
签约四年,顾沅砚演了几个龙套小角色,领着低保勉强度日,经纪人和公司几乎从不过问他的情况——这样翻脸还是第一次。
“可是……”顾沅砚咬着唇说:“这个我真的演不了……”
真男同去演同志片,他敢演别人哪敢看。
经纪人懒得听他的苦衷,歪着眼,轻蔑地笑一声:“你们啊,还是太年轻,读书时太轻松了,没吃过社会的苦。等哪一天赚不到钱吃不起饭了,才会后悔当时怎么没抓住摆在眼前的机会。”
顾沅砚唯唯诺诺应着,心里却想:其实没赚到什么钱。毕业后,离了学校食堂馅大皮薄的包子,他就再也没在a市吃饱过。
经纪人强硬地为他空出一天试镜的日程:“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好好试镜也好,勾引导演也好,总之必须给我拿下这个角色。”
“这是最后通牒。”
他捋了一遍手里的剧本,敲了敲门,门那边传来一声:“进。”
顾沅砚老实巴交地抱着剧本走进去。
房间摆着一张桌子,坐了三个人,顾沅砚不敢直视,粗略扫了一眼,霎时呆住了——坐在中间的人相貌英俊,长了一张比当红小生还帅的脸,眉毛微蹙,低着头翻看他的资料。
——这个人,他认识。
八年前大学入学迎新会上,他见过这个人作为学生代表讲话,五年前,他从舍友口中听过这人的风言风语,听说他惹了一身黑料,从此销声匿迹,保研名额被取消,原定的优秀毕业生讲话也换成了别人。
曾经大课老师很喜欢在课上提起他,不乏赞誉之词,哪怕毕业四年,陡一见到他,顾沅砚还是能记起他的名字。
“沈、沈宵竹学长。”他磕磕绊绊叫了一声。
对方头也不抬,在纸上画了一个叉:“开始吧。”
顾沅砚挑了一个片段,刚开始演,沈宵竹便放下了手里的纸张,十指交叠撑住脑袋,第一次正眼瞧他,顾沅砚被对方一错不错的眼神盯着,心里发紧,喉咙里蹦出什么词句也记不得了。
试镜结束得很快。
沈宵竹眉毛又皱起:“回去等消息吧。”
顾沅砚这回清清楚楚看明白了沈宵竹的动作:他又在纸上画了一个叉。
曾有人说沈宵竹很好说话,此刻顾沅砚却不觉得,沈宵竹脸上没表情的时候,有些冷,他一句同校师兄弟的寒暄也不敢说,脑袋发蒙,弓着身想从沈宵竹的手里取回资料。
纸张往回缩,顾沅砚抓了个空,沈宵竹挑眉,无声看着他。
顾沅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迭声道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您慢慢看。”
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厚重的云把视野压得很低,水气蒸腾,莫名让人喘不过气。
顾沅砚把手机关了机,关机前他看见经纪人发来消息,问他试镜情况如何,他一句也不想回,迷茫地在小区四周打转。
这次试镜砸得彻底,未来是一片明晰的灰暗,他苦中作乐地想象铺盖随自己一起在护城河流浪的场景,忽的傻乐了两声,顺着河一直流,说不定能直接流到老家,还省了一张机票钱。
2、
不出所料,他没有收到关于试镜的任何后续消息,同时经纪约到期,和公司和平解了约,房租还有半年才到期,顾沅砚去几个剧组跑了龙套,散场前,副导演给他们发去晦气的红包,随口说:“正好今天杀青,要不要留下来参加杀青宴?”
这是他参演的最后一部剧,过几天就要回老家。
顾沅砚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杀青宴上,顾沅砚找了个能看见全场的角落,深深地看着,像是要把这一刻烙印在记忆里,充作八年青春的纪念品。
名利场上衣香鬓影,华衣的男女穿行其中,神色各异,顾沅砚心里无端端难过,往日再讨厌的名利场,如今也演到了最后一集,到了杀青的时候。
过往演过的角色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滚了一圈,顾沅砚一口喝干手里的香槟酒,想:还是好喜欢演戏。
他在角落暗自神伤时,聚光灯下的人注意到了他。
顾沅砚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一个人堆着笑,很熟稔地寒暄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
这人是放在人海里都认不出来的长相,顾沅砚却有点眼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一个人喝酒没趣得很,不如找个人陪。”那个人自顾自笑道,塞了一张硬版的卡片到他手心:“让人带你上去,嗯?”
顾沅砚眼睛发晕,愣了半拍,拿着手里的卡看。
黑金底,上头有一朵又大又俗艳的金色玫瑰,折射着晃眼的光。
那人喊来一个服务员,吩咐道:“带这位先生去房间休息,唔,就住我那间房吧,正好空着。”
顾沅砚昏昏沉沉的被服务员扶住,还没走几步,忽然被人拦住。
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这是在?”
刚刚给他房卡的那人声音少了几分游刃有余,多了几分紧张:“你情我愿的事情罢了,沈导。”
沈宵竹冷笑两声:“我不需要一个管不住下半身的制片人。”
3、
酒意上涌,顾沅砚脑袋发胀,被扶到一间房里,那人似乎有点不耐烦,一把把他甩到床上,绵软的床弹了弹,脑浆都快被晃匀了,他握紧拳头,才勉强撑稳身体。
半晌,那个人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顾沅砚紧张地攥紧手,手心被硬质卡片硌得生疼。
沈宵竹没有硬取,用刻薄的语气说:“没戏演了吗?这么迫不及待为丑老头献身。”
醉得迷迷糊糊的顾沅砚只听清了前半句,他辨认出面前的人,用委屈的语气说:“是呀,没戏演了,你也不给我角色。”
“你不适合这个角色。”
“怎么不适合了?”顾沅砚不服,介绍的师兄说他很适合这个角色,同龄人里,论演技他还是挺有自信的——遑论,这个角色是个男同性恋,他作为一个真男同,有绝对信心演好。
沈宵竹深呼一口气,心道不该和醉鬼论道理:“我要的是妖艳贱货,不是淳朴良家妇男。”
“……”顾沅砚没声了。
沈宵竹转过身:“自己休息一会醒醒酒,我先走……”
才迈出几步就走不动了。
颈间环上了一双手,身后的人比他矮得多,努力垫着脚,把脑袋凑到他颈窝,小小声:“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演给你看。”
沈宵竹想扒开他的手,熟料酒醉的顾沅砚多了三分牛劲,一时没扒动,拉拉扯扯间,顾沅砚伸脚绊倒了沈宵竹,二人一同倒在了绵软的床铺上,顾沅砚被他压在身下,眼睛亮晶晶的,见沈宵竹没动作,他仰起身,将一个吻印在沈宵竹脸颊。
“我是妖艳贱货。”顾沅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