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老师的话劈头盖脸落了下来,“我知道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是举报你的人呢,说她前不久才刚从国外回来知道这一切,这不知道了立马就来维权了?”
“当然,我也帮你考虑了,你道歉,学校呢……会给你个处分,毕竟这不是什么光鲜事。”
“但人家没过来跟你闹已经很好了,处分单我帮你打印好了,签字吧。”
说罢,一张纸被拍到面前。
最初那张演讲单也是这样落在眼前的。
和刘泽然分开的日子点到七开头,温柔的女老师坐在那儿言语无奈。
她心里怀揣着十几岁特有的拧巴,感谢老师一番强逼。
短短半年,天翻地覆。
不再隔着大洋彼岸,面对面坐着的老师身形骤然拉宽拉长,眉目加深,他揉了揉下巴,“你快签字吧。”
“……我没有抄袭。”
“你说什么?”
“老师,我没有抄袭。”
班主任没意料到般笑了声,坐直身,“这证据都这么充足了,人家都把以前自己写的作文复印过来了,叫什么顾媛玉,写的也是一九九九……哟,你还挺嘴硬。”
他又喝了口茶,呸呸吐出几口茶沫,“宋晚晚,你不要以为我们当老师的不知道你以前发生了点什么,闹到校长办公室去,三个人一起去的,最后处分就给了你。”
“都背了张处分了,升学的时候不都给你消掉了?”
“我没有抄袭。”
宋晚晚深深呼吸,她重复道,“我可以证明,我真的没有抄袭。”
班主任闻声看着她笑了声,“行啊,那你明天拿你的证据来,看看你给我找了多少事。”
不是周六,不是篮球赛。
她反手关上门,没有飘来训斥的话。
一廊风灌进衣内,脚步却像沉了铅。
什么抄袭。
哪有什么抄袭。
当年是顾媛玉抄袭的她,又或者称的上强抢。
那会学校每周都会有校园报,时常放她的文章上去,《一九九九》是老师选定的最后一篇,因为文采如沙般不断流失,她抓也抓不住。
初版都订好了,顾媛玉愣是插手把稿子撤了,转而,一切都被取而代之。
顾媛玉是在赌。
赌她不敢把过去曝光,赌她不想要让刘泽然知道这一切,赌她不愿意把那些最后的值得缅怀的瞬间摊开给所有人看。
可是。
宋晚晚垂眼,走廊里再也没有那样一本杂书,走上楼梯依旧遇见陈兆。
声音从身后飞来。
她没有驻足,她分不清。
分不清这是否都是一场梦境,分不清她是否在泪水灌满的夜晚睡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溢满四周,沦为现实。
腕间最初戴着自己的头绳,窒息般勒紧一圈,后来的手环扔在研学,项链还给陈兆,只剩下了这样一捧银制雪。
融化后,是本就深深刻进内里的丑恶疤痕。
回到教室,声音传来,带着毫不遮掩的态度,“我就说吧,有的人真的很无耻,一开始还不承认呢。”
“好了好了……”
“怎么?我哪里说错了?敢抄袭不敢认?人顾媛玉学姐当初也是出了名的大小姐,难不成会为难她?”
宋晚晚只当听不见。
这么多年,翻来覆去,她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会像最初那般恐惧在意了。
她以为自己是这样的。
可当看见林佳瑶略有生硬的神情,内心却还是应激般刺痛了一瞬。
一眨眼就流言四起。
晚上和谢柠一起吃饭时,都能感到隐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停留,转来。
只有谢柠握着自己的手始终在那儿。
她一颗心仿佛也随着紧握的力道而感到加速。
抬眼。
食堂里浓重的阴影仿佛是死的周边,她感到自己就站在这里,拖着人站在这里。
-
回到家,宋晚晚站在惨白光下,扶着柜子换鞋。
李静楠在家,她面色不虞,率先道,“我看到了医院的单子,你生病了?”
宋晚晚点头,“嗯,我能请假吗?”
她不能。
果然。
“你就是为了请假吧?”
宋晚晚摇头,“没有,我头真的被撞了。”
“难不成还有人推你?”
“对的,被顾媛玉推的。”
李静楠声音忽然变得更为冷淡,“你现在还会撒谎了?”
宋晚晚摇头,“只是因为你觉得我错了,所以我说什么你都觉得不对。”
说罢,她掰开头发把肿起来的部分给李静楠看,可这样不管不顾的动作还没个头,李静楠就已经握着她重重扯来,“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这个意思,我好像在你面前没有生病的权利。”
从前哪怕做手术那会,被送到医院了,李静楠还在质疑着真实性,可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有太多,宋晚晚没有伤心的力气了,她只是觉得好累,连形容的力气都没有,就只是好累。
怎么会这么累呢。
电视里不是说,十七八岁是最美好的年纪吗。
门开了。
是李鸣侨,“诶,姐,你真是的,大晚上的还给我们送水果,这不我自己来拿,省的你多跑一趟。”
李静楠收拾好情绪转身,“快坐快坐,绒绒,先去沙发上坐一会。”
“这是……”
宋晚晚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疼痛却从手上传来,李静楠掐了掐她,“没什么,小孩上学回来累了,晚晚,去和妹妹一起坐一会吧。”
都已经这样。
她很久没和李灿绒坐在一起,如今并肩,传来的却先是感慨,“你名气好大啊,姐姐。”
宋晚晚低着脸,下意识摸上腕间,眼里是自嘲,“你少这样。”
面前凑过来一张脸,带着娇养后的劲,“我怎么了?你演讲抄袭的事传的我们都知道了,可不是名气很大?”
“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
她头依旧低着,丝毫没有因为这样的话意外,耳侧是李灿绒缓缓补上的话,“是因为顾媛玉,对吧?以前欺负你的人,是不是就是她?”
久久沉默。
宋晚晚转头,直视,“不还有你吗?”
李灿绒一哽,气急般笑了,“我好心想帮你,你倒这么说我,你真以为我拿你当姐姐?”
“绒绒!走了!”
她面色很平淡,也只是说,“你没听见吗?你爸喊你走了?”
面前一张脸迅速变红,狠狠跺了下脚后一溜烟跑了。
身后传来拾掇声,李静楠大概还在整理些什么。
可好像一切讲究的都是一个时机,过了那一瞬间,想说的话就太难以说出口了。
宋晚晚上楼。
锁门。
这一切都好奇怪,她今天变得好奇怪,不管是对于旁人的回复,还是所作所为,仿佛压根没个准则,只有梦境才能解释如此的颠三倒四。
她手撑着头,发丝凌乱,跪在地上打开抽屉翻了半天,摊开那本《一九九九》。
封面依旧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内里都是黑色宋体,唯一有破绽的只有最后一页。
那是她还抱有期待时写的。
可以前的自己会知道吗?知道想要送给刘泽然的求和礼物,变成了为自己开脱的证据。
会知道走了很远期待着讲开的你并没有见到他,知道满怀期待把信寄到英国的你等不到一个回音。
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以为未来每一天都会幸福的你,以为迎来第二次青春的你,眨眼就沦落至此吗?
她在原地蹲了很久,却没有泪水啪嗒啪嗒落下来。
铅笔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我不怪你,所以,你也可以不要怪我吗?
隔天醒来。
宋晚晚在心里把说辞都复盘完一遍,内心沉寂,这是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可只不过刚下楼拉开门,墙脚处就走出个身影。
刘泽然就站在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缓步上前,像昼夜未眠般带着一股疲惫,不复往日的光鲜亮丽。
话语很轻,“我知道你没有抄袭。”
更轻的一句传了过来,“我可以,帮你作证。”
看。
我不怪你。
你却到了现在才让我知道,你或许也没有在怪我。
是,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