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雪城

    十月的雪城俨然已经入了冬，从北阿尔卑斯刮过来的冷风在一夜之间席卷了大街小巷。

    从曼托瓦采风回来，娜娜恢复了平静的生活，或者可以说是久违的平静生活。

    这天穿过圣卡洛广场的骑士雕像时，娜娜见到一位高挑的大提琴家在广场上演奏，优雅的乐声和娴熟的弹奏令娜娜突然忆起那个已经去了阿尔卑斯北部的人。

    往日娜娜很少会在街头艺人面前驻足停留，这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愣愣地在大提琴家面前站了很久，久到太阳已经缓缓沉落，双子教堂的灯光也逐渐点亮。

    "Brava~(非常棒)"娜娜被升起的路灯晃的回神，连忙鼓掌，说着便给艺人递去了十欧元。

    "Grazie。(谢谢)"表演的是位身着黑衣，深褐色长卷发，肤色稍深的女生，她接过娜娜的打赏，又摆开架势要再拉一曲。

    娜娜看天色不早，不再停留，拿起画袋就要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女生的问句绊住了娜娜的脚步。

    "我是娜娜。"娜娜稍微愣神，而后笑答。

    "你好，我叫玛蒂娜。"女生温柔的朝娜娜笑道，手中随之响起新的乐章。

    "Piacere(很高兴认识你)。"娜娜回头报以浅笑，然后便朝河边走去。

    快步穿过层层白色长廊和商铺，刚刚的小插曲也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

    穿过秋风瑟瑟的寂静河道，娜娜沿着街边的楼道盘旋，直至踏进公寓小阁楼的楼道。

    "啪嚓……"一声，娜娜用钥匙打开木门。

    "Buon compleanno!(生日快乐！)"

    "Auguri！tanti tanti auguri！"

    "祝福！很多很多的祝福！"

    突如其来的彩带和祝福声瞬间淹没了娜娜，她措不及防的睁了睁眼睛，才发现小公寓里喜笑颜开的站着罗琳，乔治大叔，恩佐和马可都在。

    "怎么大家都在？"娜娜一时错愕，慢半拍的反应道。

    "Cara(亲爱的)，因为你过生日呀！"罗琳赶忙将娜娜带进室内，边走边开香槟道。

    "而且，也是我让他们不要告诉你的，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罗琳一手揽在娜娜肩上，笑意盎然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谢谢……谢谢大家。"娜娜话音未落，便被扎着丸子头朝气蓬勃的罗琳拉进客厅，旁边还站着摸啤酒肚笑得十分和善的乔治大叔。

    "好了都别愣着了，都坐下吧。"乔治大叔戴着围裙，显然今天这餐他是主厨，众人随之聚拢到了餐桌旁。

    马可跟恩佐互相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去拿汤盘，罗琳拉着娜娜在桌边分着一杯杯香槟，一时之间各司其职分外和谐。

    正在娜娜帮罗琳递长杯的时候，她忽然注意到罗琳手上戴了戒指。

    银白色边框圈了一圈菱形格纹的碎钻，在灯光下反射出五彩辉光，正中央镂空放置了一颗主钻。

    "这是？"娜娜神色微滞，目光茫然地探向罗琳。

    "是的，我们要订婚了。"罗琳笑着从娜娜手上接过酒杯，然后神采飞扬的瞟了岛台旁两个男生的身影。

    "天啊，什么时候，你和恩佐吗？"娜娜捂嘴惊呼，心里也惊起一阵波澜。

    "这周末，我们会去礼拜堂正式宣誓，亲爱的，你也来吗？"罗琳十分期许的望着娜娜问道。

    "当然！"娜娜握住她的手，双眼定定的注视着她。

    "太好了，我最希望的就是能在教堂见到你。"罗琳咧嘴轻笑，那自内而外的喜悦笑容连带着她脸上的小雀斑也变得可爱。

    "Auguri(祝福你)！"娜娜看罗琳满怀期待的模样，真挚的祝愿道。

    因为是久违的聚餐，小公寓的气氛热烈，一众人天南地北的杂谈着，融洽的氛围令本来藏有心事的娜娜也逐渐被感染，不再情绪低沉。

    在晚饭后，罗琳和恩佐去冰箱端出一个冰淇淋做的蛋糕甜品。

    马可也顺势起身，走到灶台边上拿出摩卡壶煮咖啡。

    "是要做Affogato(阿芙佳朵)吗？"娜娜问。

    "是的，这里还有恩佐刚从阿尔巴带回来的费列罗巧克力。"乔治大叔眯眼笑道。

    "那我来准备杯子吧，你们忙活半天了。"娜娜连忙起身，就要去帮忙。

    "没事，我来。"马可拦住娜娜匆忙的脚步，他转身打开壁柜，从码放整齐的玻璃杯中拿出适合盛放阿芙佳朵的矮杯。

    娜娜连忙接过，将杯子暂时归拢到了中岛上。

    阿芙佳朵是北部人非常钟爱的一种餐后甜点，是一种将浓缩咖啡浇在香草冰淇淋上的咖啡甜点，还可以按照各人喜好添加巧克力，肉桂粉或是榛子碎。

    因为在咖啡bar中经常有人点，所以娜娜和罗琳在分冰淇淋球的时候很娴熟，三下五除二便做好了。

    端上甜品后，几人又重新围拢在桌旁，席间恩佐谈到了他们与神甫约好周末仪式的具体时间，以及订婚宣誓仪式上必备的一些准备。

    娜娜在后半段的时候一直懵懵懂懂的，耳边听着众人热烈的谈话，但是神思早已遨游不知去处。

    聚餐直到临近午夜才结束，很快就到了告别的时候，在娜娜跟乔治大叔，恩佐，罗琳他们逐个拥抱，互相贴脸告别的时候。

    "Cara(亲爱的)，我希望你们好。"罗琳在娜娜亲吻她脸颊时低声说道。

    "谢，谢谢……"娜娜微微一顿，脸上瞬间闪过微小异色，说不好是低落还是什么的当即失了些精气神。

    罗琳显然看出来了娜娜最近的状态不对，她目光戚戚，仿佛要给娜娜力量。

    在踏进楼道以前，罗琳郑重的握了握娜娜的手，目光中夹杂着明显的关切和鼓励。

    "Si,forza。(我会加油的)"娜娜应声道，她腼腆的挤出一丝笑。

    娜娜明白罗琳的好意，但是目前，在许多的未知面前，她觉得自己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坚定自己的选择。

    在罗琳他们离开小阁楼后，娜娜一个人呆坐在小沙发上，愣愣的望着窗外寂静的月色。

    马可无声的收好杯盏，在十月的深秋，波河水面上浮起的风已经带上了寒意，娜娜衣衫单薄，靠在窗旁独自吹了会凉风。

    她本是想要醒醒喝了酒后有些发胀的脑袋，但是不多时就打起了喷嚏。

    "会感冒的。"马可听到声响，走过来关了落地窗。

    娜娜回头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眼中瞬间涌起水雾，心里也有一阵莫名的委屈在紧紧地揪着她。

    "怎么了？为什么伤心？"马可低头问道，他湛蓝的眸子很清透。

    "因为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灰姑娘，可是我没有水晶鞋，没法跟你订婚……"娜娜乌黑的眼瞳中水色弥漫，浓重的水雾以不受控制的方式席卷而来，几乎瞬间覆盖了她的双眸，模糊了她的双眼。

    [……你是外国人，其实影响最小的办法就是，安心做一个拥有爱的amante(情人)……]

    在曼托瓦的那个雨夜，昏暗烛火下的费德里科也是如此规劝，娜娜明白，公爵已经是站在了较为中立的角度给她劝告。

    "不会的，你怎么会这么想。"马可握住娜娜的手，当即反驳道。

    "可是……"娜娜抿了抿嘴，有些委屈的垂下了头。

    "如果你真的担心，那我去找西蒙神甫，我们先秘密订婚。"马可睁着水蓝的眸子，专注的盯着娜娜，坦诚而真挚的建议道。

    "你的意思是？"娜娜猛然抬头。

    "可以找罗琳他们做证婚人，我们先在上帝面前宣誓，这样即便是我父亲，他也无法取消被主见证过的誓言。"马可说着略有些激动，他紧抓着娜娜的手。

    这个先斩后奏的提议着实令娜娜有些又忧又喜，她开心于马可的真诚，但是又不免有些担忧，毕竟如果真的宣誓，按照费德里科所说，所有在职神甫最终都会把文书送至教廷。

    而以奥尔西尼家族与教廷亲厚的关系，估计这秘密订婚在文件送过去的第二天就不再是秘密。

    娜娜有一点担忧，当老乔瓦尼发现他们秘密订婚，到时候不知道还会面临多少麻烦，并且……毕竟如今奥尔西尼与艾斯特的婚姻契约还未彻底解决。

    "你是认真的？"娜娜干眨了眨含泪的双眼，一时心绪不宁有些踌躇。

    "Amore(亲爱的)，相信我，在你的笑容面前，没有什么其他东西能与它比拟。"马可爱怜的抚了抚娜娜的脸颊，在她的额间轻贴了贴。

    娜娜双目微微颤动，她敏感的内心似乎突然得到了一股新的力量，在这股力量的扶持下她低落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Allora，signorina.Tu vuoi sposarmi？"(那么，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马可浅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娜娜的双眼，他挂着一丝淡淡的亲和的笑，表情十分专注而真挚的问道。

    "Lo voglio(我愿意)。"娜娜静静的注视着他，眼底涌上柔情无限，仰着小脸几乎毫不犹豫的答道。

    女孩的一双小鹿眼底泛起点点细碎的光芒，她下意识的握着他的手，呆呆的望着他，娜娜突然觉得有一丝清甜从内心深处泛滥，那丝甜意给她带来一种被称做幸福的幻象。

    似乎往昔听到的所有的否定和困难在这一刻都已经落索，不再能够桎梏他俩，他们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