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暗影
罗马，Civitavecchia(奇维塔韦基亚)港口。
临近海滨的一座白色独栋别墅中，璀璨的阳光铺洒大地，清散了北部令克拉丽丝难以忍受，深感憋屈的雾气与不悦的阴霾。
"父亲有客人？"克拉丽丝瞥了一眼在客厅的落地大玻璃窗边独自喝香槟的利奥内洛。
"是的。"利奥内洛拿起长杯，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一抹冷笑。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回阿格里真托了，我受够北方了，天气又差，哪哪都不舒服，不如回西西里。"克拉丽丝秀眉微蹙，面带三分不悦，从扶梯上走下，来到利奥内洛所处的客厅中央。
"嗯，你先回去吧。不过，父亲现在接见的那位，也是一位Orsini(奥尔西尼)。"利奥内洛挂着笑意，咧嘴说道，说着就举杯浅酌了一口香槟。
"什么？还没谈够，我看他们根本不想联姻。"克拉丽丝打开落地窗，面朝泳池和海港湛蓝的天空，深呼吸了一口新鲜湿润的空气。
"妹妹，你没听我说吗？"利奥内洛从沙发上端坐起来，浓眉微蹙探向克拉丽丝，"也是……一位……Orsini(奥尔西尼)。"
利奥内洛边说，边加重了重音，他深褐色的眼眸中露出点点幽深的微芒。
克拉丽丝恍然大悟，她将身上薄透的蕾丝外衫脱去，戴上了泳镜，"父亲在玩什么花样？"
"很简单，既然跟这个奥尔西尼谈不拢，那就和更有资格做奥尔西尼家主的人谈。"
"有趣，需要我留下来看好戏吗？"克拉丽丝勾起一抹浅笑，舒展了一下手臂，又顺势拉伸了腿部，而后站到白色的泳池边。
"不用，你先回西西里吧，这里有我和父亲就足够了。"利奥内洛宠溺的说道，目光探向了泳池之外海港一艘艘随水流浮动的船艇。
"扑通"一声，克拉丽丝一个前翻，像一条灵活的游鱼钻进了泳池中，翻飞的浪花四溅，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浅浅的虹光。
"你看着吧，我们会让他一个Figlio illegittimo(非法私生子)掌家的时代成为过去的。"利奥内洛面色阴沉的将手中最后一口香槟咽下。
窗外蓝天白云低垂，海港的阳光刺眼夺目，十月的罗马还远没到入冬的时候。
*
二楼书房，博尔索与这位久未谋面的客人都面色严肃，室内的氛围一度显得非常沉重。
"您确定要如此做吗？"博尔索稍带犹豫的看向面前白发斑驳的老绅士。
"当然，从他不听我的劝告，硬要娶那个异教信仰的俄国人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他不适合作为家族的掌家人。"头戴黑帽的老绅士外貌约莫七十岁上下，尖尖的鹰钩鼻，双目狡黠，一看就不好相与。
"只可惜我的哥哥圭多离开的太早，才会在没有合适继承人的情况下，将家主的位置交给了那个私生子。"老绅士咬牙切齿的说道，显然对于多年前的旧事非常嗤之以鼻。
"可是……他已经答应许给我Licenza(利琴扎)的土地，我也答应了将女儿嫁给他儿子，如果帮助您，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博尔索面色稍沉，他抚了抚高背椅上的雕花扶手，侧目看向一身黑衣的老绅士。
"Licenza(利琴扎)毕竟还是太靠内陆，我可以出让Nettuno(内图诺)的沿岸给你。"老绅士锐利的眼神投向博尔索，轻轻扯着嘴角说道。
"有趣，Bruno(布鲁诺)老朋友，你的这个提议我会着重考虑的。"博尔索闻言大笑，当即豪迈的拍了拍桌面。
"不过，我认为，我们两家的联姻还是可以继续。"黑衣绅士微微绷着脸，面上挂上了三分笑意。
"我的孙女安洁莉卡已经十九岁了，正好和你的儿子年岁相当，如果联姻的话，Nettuno(内图诺)沿岸的利益我可以将其作为嫁妆出让给你儿子继承。"
"这……"博尔索当即有些犹豫，他的脸色稍沉，眉头向下压住了眼帘。
"你可以再慢慢考虑，不过我必须说即便没有你的帮助，我们也已经和科隆纳家族谈好了条件，老乔瓦尼他只手遮天的时日不多了。"说罢，布鲁诺老绅士拄着拐杖，颤巍巍的站起身。
"等等，三天后，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博尔索当即应道。
"好的，我就等你三天。"布鲁诺阴恻恻的看了博尔索一眼，然后转身踏出了明亮的书房。
"……"博尔索往后靠到高背椅的背靠上，沉思不语，他眉头紧皱，眼中带着三分犹豫和担忧。
"哥哥，你也下来！"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水声和克拉丽丝的声音。
博尔索当即离开座位，在落地大玻璃窗上看了眼下方的泳池，只见他的一对儿女正欢快的在水中畅游，恣意狂欢。
"是个麻烦事……"博尔索双手抱胸，摸了摸自己浓密的短须，剑眉微动。
不远处的白云浮动，蓝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照耀出地面上鲜艳的色彩。
蓝白色的海港海鸥环绕，大海的精灵跃过海面，留下吱吱呀呀的鸥鹭齐鸣。一个浪花拍岸，叫声很快又被海面翻涌的波涛声淹没。
*
当天傍晚，在白色别墅旁的沙滩上点燃了篝火烛光晚餐，侍从们提前在沙滩上布置了烛光晚餐，克拉丽丝与利奥内洛换过衣服后缓步来到岸边。
"你们先坐下，有事要跟你们商量。"博尔索拿起白巾，敛在胸口缓缓沉声。
"父亲……"克拉丽丝率先识趣的坐下，她左顾右盼，眼神灵动。
"是什么事，父亲，跟妹妹有关吗？"利奥内洛好奇的探究道。
白天的时候博尔索和客人在书房呆了很长时间，看父亲的脸色，利奥内洛知道他们聊的一定不简单。
"关于你……"博尔索低声说道，说着便拿起刀切了切自己身前摆放的迷迭香烤小羊排。
"什么？"克拉丽丝十分意外，这跟她哥哥有什么关系。
"这位奥尔西尼的条件是，他的孙女，嫁给你。"博尔索低垂双眸，目光深重的说道，长桌上的烛火摇曳，将在场三人的脸色打的阴阳分明。
"为什么……让我去跟他们联姻已经够委屈了，为什么还要哥哥？"克拉丽丝率先发泄不满。
"与你无关，如果你哥哥的事谈成，你就自由了。"博尔索抬起上眼皮，浅浅瞟了娇纵的小女儿一眼。
"是吗？"克拉丽丝即刻带上了一丝喜色。
"但是，父亲，条件是什么？"利奥内洛沉声问道，他与博尔索目光交接。
"这就是麻烦的地方。"博尔索轻轻一叹，挥了挥手说道，"克拉丽丝，你明天就回西西里，但是你先去一趟巴勒莫，别直接回阿格里真托。"
"父亲！"利奥内洛紧张的将拿着刀叉的双手放到了桌面上。
"是的，你去替我见一见亲王，替我传一句话。"博尔索眉头深锁，略带犹豫，面色显得十分沉重。
"见……Principe(亲王)吗？"克拉丽丝完全没想过父亲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更加想不明白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不可以！我不同意，父亲，您这样做会得罪教廷！"利奥内洛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当即出声反驳道。
"我明白……但是。"博尔索愁眉不展，切好的羊肉也静置在盘中。
"父亲，你应该知道奥尔西尼家族跟教廷的关系有多深，这件事太冒险了，尤其还需要利用到亲王陛下！"利奥内洛面色铁青，双手握拳，紧紧盯着博尔索。
"我不同意您这样冒险，科隆纳家族与奥尔西尼家族的旧怨已经历久弥深，不是我们这些远离罗马政治的家族可以碰触的。"利奥内洛又回头看了一眼妹妹，他手中还抓着刀叉，下颌紧绷，略显僵硬的说道。
"这件事如果做下了，势必会大大的得罪罗马教廷，这件事不能做！"
"住口！别吓你妹妹！"博尔索当即驳斥道，他怒目瞪向利奥内洛。
"我不同意，尤其您想让妹妹去做传话人，我们家族之所以能够在西西里繁衍生存，是依赖着亲王陛下的庇护，我们不能这样将亲王推到刀尖之上。"利奥内洛眸色深重，他挺直脊背，直言不讳道。
沙滩边的长桌之上瞬时陷入了僵局，傍晚的深蓝与晚霞的热烈并列，紫蓝色的天空之下，一隅烛光点亮海滩，潮汐激流涌退，不久后又漫上岸边。
忽明忽灭的丰盛晚餐无一人碰触，餐盘杯盏静置，围绕餐桌的三人面色扑朔，在隐忍的烛火下晦暗不明。
"我明天就回西西里。"克拉丽丝主动开口打破了桌面的平静。
"妹妹！"利奥内洛神色复杂的看向克拉丽丝，"别去！"
"父亲，我会替您传话给亲王。"克拉丽丝说着，勾起一抹童畜无害的浅笑。
"妹妹，我不是跟你分析了厉害吗！如果牵扯亲王，这样反倒会害了我们全家！"利奥内洛面带愠色放下了刀叉，餐盘被餐具敲出不小的声响。
"哥哥，我觉得既然机会已经摆在面前了，我们贸然拒绝也落不着好，你忘了在曼托瓦，那个奥尔西尼是怎样对待我的吗？"克拉丽丝淡定的喝了一口气泡酒，俏丽的脸颊被夕阳染上半边晕色。
"好，那就交给你了。"博尔索只暗暗点头，不再多说。
"父亲你放心，说到底这事捅穿了也只是他们自己家的内斗，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亲王即便知晓也不会怪到我们身上。"克拉丽丝灿然一笑，举起手中杯。
"Alla nostra(敬我们！)"
"Alla nostra！"
"Cin c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