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娘子这般,傅家…”低低的女声环绕在耳畔。
沈路迷迷糊糊,她被疼痛耗去大半精力,虽已喝了药神志昏沉,但仅有的一丝清明还是让她对扰眠的声音拧起了眉。她费力地睁开眼皮,只觉得已是使出了她吃奶的力气。
沈夫人耳朵里听着儿媳低语,双目却是不错眼地盯着女儿。见睫毛扇动,便知女儿是要醒了。她也顾不上心里对傅家的气还没发出去,一手拍拍儿媳的手说:“好孩子,阿娘知道你心里有妹妹,我们回去再说。”
然后便催了下人收拾利落,使了婆子背着女儿归家,出了屋门却看见一向吊儿郎当状的傅家二郎傅长霖在院子里站得直挺挺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但傅家拿得定主意的人一个没到,沈夫人心里就给齐国公盖了个金玉其表的戳。明明两家有意的是傅家大郎和她家大娘,如今守在这院子里的却是傅家二郎,更是让她面色紧绷。
沈夫人强自忍耐着怒火,没想到这看着俊美灵秀的小子也是虚有其表,呆头呆脑只垂头站着,看到长辈都不曾问好,脚下更是快了几分。
傅长霖倏尔醒过神来,发现沈夫人脸色阴沉地带着仆从意欲离去,忙不迭上前长揖问安,倒是把沈夫人唬了一跳,下意识地还了个礼。
这一打岔的功夫,傅老夫人终于带着奴婢赶到。
傅家诚意十足的道歉到底让沈夫人的脸色转暖两分,停步和傅老夫人寒暄几句。不经意间,余光看到傅家二郎直勾勾盯着婆子背着的女儿看,沈夫人狠狠剜了两眼这不要脸的小子,使了高大的婢子挡在女儿旁边,催着众人脚程快些,再不肯多留。
傅长霖仔细打量了正被婆子背在背上睡得正香的女孩儿。见她露出来的小半张脸虽仍带红色,比起先前密密麻麻的骇人景象已好得太多,呼吸清浅但却平缓。心下不由松了口气:“幸好没事。”
脸上刚带了笑,就被傅老夫人一掌拍裂。老太太年轻时候是能骑马打仗的人物,身体强健,老了也仍有当年风采,一掌拍得傅长霖龇牙咧嘴,连忙讨饶。
傅老夫人看了二孙子一眼,转身便走,傅长霖哪还不明白阿婆的意思,连忙跟上。
进了屋的傅老夫人疲惫地坐下,机灵的女婢上前给她按摩着“突突”发疼的头。傅家二郎向来是个乖觉的,赶了婢子,自己亲手来孝顺长辈,不时问问阿婆力道够不够,位置准不准。
傅老夫人缓过劲来,见傅长霖已是额间见汗,便按住手让人坐下歇会。
不等她开口问,傅长霖已是一副小儿委屈的作态开口道:“阿婆可千万要给我做主啊。我虽玩闹惯了,却从无酒后失仪过,自夸一句千杯不醉我也当得。家中宴饮,又是这样的日子,我怎会不知轻重大肆吃酒。今日这桃花酿中却掺杂了千日醉,我一觉得不对便躲进了更衣室。”他忆起更衣室种种,冷笑一声:“谁知道母亲竟是如此大手笔,连春日昙都舍得在更衣室使用!”
傅老夫人交出家中中馈已有一段时日,这个后聘的儿媳妇虽然不得她心意,但是进门后先生下了龙凤胎傅长靖和傅映雪,十数年后又添了幼子傅长彦。她和丈夫虽然更心疼丧母的大孙和二孙,可后面的三个孙辈也是长辈的心头肉啊。
她和丈夫年纪大了,本就打算这两年退下,让独子降等袭爵。孙女映雪也到了可以开始相看的年纪,她娘亲执掌中馈行事更为便利些。
可没成想就这一错眼的功夫,家中竟然能起这么大的乱子。
“这是觉得大郎、二郎挡住她儿的路了啊!”老太太心念电转,按下心中所想。虽见傅长霖一直面无异色,衣衫也是齐整,但傅老夫人仍是急急开口询问孙儿现在身体如何。
傅长霖听得阿婆语带关切,但看她眉眼间却有八卦之色。他眨眨眼,嗯,阿婆明明满脸都是关心,刚刚应是花了眼。
“今日荣太医来找阿兄,正巧带着一株完整的蛇吞象。见我这般情状,又闻到我身上春日昙的味道,三两下便使了药童给我煎药解了药性。”傅长霖语气愤愤,要不是荣太医,他今天就要被继母害得失身了!
傅老夫人叹了口气,一面让下仆备好礼物送去荣府,一面叮嘱不省心的二孙子记得要亲自上门道谢一二,千万不能失了礼数。
傅长霖面上喏喏连声,心里却感觉阿婆那声叹息略带失望之意。压下了大不敬的想法,脑子里却开始思考着他要怎么对沈大娘子试探一二呢?
死里逃生的沈家大娘子躺在床上,不知道外面正有人对她好奇得抓心挠肝,好梦正酣。
许是因为一直昏睡,睁眼一片漆黑的沈路呆愣了一会儿:阴间这么黑的吗?
睡得发热的两颊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动动手脚,确认四肢健全。又伸手摸了摸脸,微微有些疙疙瘩瘩的感觉,倒是没觉得发痒了。动动这又摸摸那,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呼吸通畅的沈路情不自禁闭眼深呼吸了两下,心里感叹一声活着真好啊。
她想起昏睡前濒死的痛苦,百思不解是怎么回事。至于听到的那声路路,虽然好像离她挺近的,但是个不熟悉的男声。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都那么多,指不定是哪个路字呢,索性一块抛之脑后了。
这段时间沉迷网文的正面影响很快就体现出来——没有经过太多思想挣扎和左思右想,沈路果断确定自己一个穿越跑不了。
雷电交加、刮风下雨的晚上。
作死不遵守安全用电的现代人。
眼前一黑的体验。
经过一番摸索,虽然还是女性但是明显不是自己的身体。
应该是穿越没得跑了,她肯定变成了另一个人,至于穿到哪,这问题就有些超纲了。
这个发现没让沈路生起什么雄心壮志,反而第一时间担心起她的小狗。
“一个小生命代表的责任我果然背负不起。”她脑中这样想着,心里却全是元元爱娇粘人的模样。
到底身体还虚弱,没沉浸在情绪中太久,沈路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傅家的春日宴虽然出了事,但小儿女们只知道出了事,具体情况却是一概不知的,很快便在闲谈中都寻不到踪迹了。
宴仍是一个接一个,只是酒水再也不许上桌,哪怕春季宴会必备的桃花酒也不行,统统换成了各色饮子。
自身体好后就被沈夫人带着各处赴宴的沈家大娘子沈明臻虽然对宴上的男子不感兴趣,但对这些后世已经失传的饮子却很感兴趣。
沈夫人看着对自己的话明显左耳进、右耳出,心思早就飞走的大女儿心下叹气。但想到她前段时间遭了场大罪,人都迷糊几分,净空大师早年给她批命过了十八才可考虑婚嫁事宜,左右还有一年多,先让这丫头松快几分吧。
在郊外的宴会,大人们往往也不会拘着自己。仆从都在一边候着,孩子们又是可以相看的年龄了,有什么不放心的?上心孩子的,开宴时陪在小儿身边叮嘱两句已是自觉尽了责任。等不及的更是孩子一扔,就呼朋唤友要一起踏青玩个尽兴。
今天宴客的主人明显是个挑嘴的,多场宴会下来,沈明臻试了不少饮子,数这次的味道最得她心意。而且这主人明显也是个不怕麻烦的,准备的饮子种类最多。
沈明臻自得其乐,雨露均沾地每种都要婢子给她拿来试试。忽而听到旁边一阵喧闹——“这招仙人指剑我学了好久都不行,这长安城内我就只服你傅二!”
她扭头,只见一群少年少女正围在一起投壶,此刻嬉笑叫好声不绝。她对投壶不感兴趣,但少女们亮晶晶的眼神和欢快的笑容都让她想到了吴悠,心情莫名松快几分。
“呜呜~”沈明臻今天原本就坐得偏些,原本坐她周围的人陆陆续续结伴玩耍,这边除了守卫和仆从就只剩她一人,安静得很。
草丛后面的动静没逃过她的耳朵,守卫动作却是更快,从里面抱出了只小黑狗,漆黑如墨,只四只小爪子沾了泥土但仍看得出雪白的底色。
沈明臻乍见之下,惊喜非常,声音都要比平时大上两分:“元元?”
那小狗抖抖耳朵,没有半分动静。
沈明臻情不自禁走上前去,小狗好奇地看着她,眼里是清澈的天真,很是乖巧可爱。
沈明臻却是一怔,回过神来。
元元看她的眼神总是欢喜和依赖的。它精乖得厉害,只有犯了错的时候才会用无辜的眼神来逃过惩罚。而且她那么精心养它,她的元元早就已经长大了,不是这么小的小狗了。
她如今是不会再养小狗了,只吩咐婢子拿了些许银钱给守卫,好生安置小狗,便坐回位置怔怔出神。
她在想,她安置好了别人的小狗,但是她的小狗现在又会在哪呢。
“傅二你小子不经夸啊,刚连仙人指剑都能中,现在平平无奇来一下都能飞到百里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