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里没有设立过官方军事组织,几星纪以来都是由一支名为北冰舰队的私人集团控制着全莫斯里所有的军事活动,并且在上个星纪得到了管理局的官方授旗,升格为莫斯里第一银舰护卫大队,通俗来讲即为安防部,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和平并入管理局成为新的军事部门了。
这样一来北冰舰队就有了独立的在中心城操兵演练的权限,无需专门找管理局盖章。
每周舰队的特巡兵都会被发派到中心城进行检阅和巡逻,并和其他部门一样都要准时向管理局递交述职报告。
今天是休息日,几个百无聊赖的士兵吃过晚饭后拎着酒瓶在中心城晃悠。他们前几天刚结束阶段性演练,还在少将大人的领导下击退并歼灭了不具有领地意识的非法载入的外星系星舰,此刻心情大好。
他们一路上专注于愉快地聊骚鬼扯,加上高浓度酒精的催化,几个人毫无意识地翻过那面将中心城与外围区隔绝开来的铁戒墙,神情恍惚地来到一个基站附近。
莫斯里外围区就是一片荒郊野岭,极少有人居住和活动。近一个星纪,由于受到时序的影响,外围区里频繁出现极端恶劣天气,不明生物袭击,考虑到其危险指数,中心在外围区的土地上均匀地设置了若干基站,方便监测与保卫。
平日里没有管理局的特别允许,禁止私自踏入外围区,违者按照法规严肃处置。
远看那基站里灯火通明,看样子里头应该是有值班人员的。正巧那几个吊儿郎当的醉鬼士兵酒后尿急,他们决定去和基站的人借个厕所。
“图特,你快去看看,我们在外面等你。”一个面色通红的士兵嚷嚷道。
被称为图特的士兵穿过瞭望塔,借着随身携带的巡逻用的强光探照灯,打着光慢慢前行。越往里走便越靠近基站,越靠近基站的房子就越是从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奇怪感觉。
不祥的预感。
直至他用力推开操控室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五六具赫然惨死的尸体。
他们身上还套着基站的工作服,头被打成了筛子,脑浆流了一地,身上的血都凝固在深蓝色的工作服上,空气中肆意散开疯狂的血腥气息。
图特的瞳孔一瞬间骤然缩小,他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剧烈颤抖的双腿。一切映入眼帘的画面过于惨烈,让他忘却了自己是一名来自北冰舰队的训练有素的军人。
他大骂一声,掏出手枪,上好膛,随即便从操控室狂奔出去,他急速地喘息着,心中巨大的恐惧催使着他拼命奔跑。
然而,当他跑出基站的院子,等待他的,却是他战友的几具同样横死的尸体。
“你以为你跑得掉么。”
图特掏出手枪,本能地回头。
一声枪响划破寂静的夜空,图特应声倒地。
第二天一大早,季明希刚刚坐上办公室的椅子,就看见秘书进来,脸色极不好看。
“季局,北冰舰队的尉少将一大早就来了,说是要亲自见你。”
季明希惘然,他清楚北冰舰队虽然已经被并入管理局受管理局管辖,实际上舰队那边的都是一群极度傲慢的人,一星纪以来,他们几乎与管理局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会晤与面谈,仅仅是靠一种奇怪的纽带串联起来的君臣关系而已。
于是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当初北冰舰队为什么自愿加入管理局。
随后他便应了下来,一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非常高的男人,现北海舰队的少将,全联盟最年轻的将军,尉沢。
他留着一头干练的板寸,棱角分明的面容透露着说不出来的英气。作为常年在军队里操练的军人,他的身材极其的结实,天生的白皮肤和银灰色的头发让他的气质更加肃穆威严,但是在他坚毅的眉眼之中却能观察出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尉沢之前从来没有来过管理局,之前听他的母亲说过,中心城和北冰军队的关系并不好,部队里也时常流传着说,管理局的局长头头是一个陈旧的老顽固,对于一件与他人产生分歧的事情,他只会第一时间党同伐异,这与北冰军的开放自由的理念相左,于是一个星纪下去二者也结下了许多莫名其妙地仇。
他没想到,莫斯里的最高行政机关的头子,竟然是个白白净净长相斯文的青年,而且,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他从进门开始紧蹙的眉头莫名其妙舒展开了,身上自带的外交锋芒也柔和了不少。
季明希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得对面先说道:“你好,鄙人尉沢,久仰季局长大名。”
季明希在心中早已提高了戒备,只是他习惯于待人接物波澜不惊,他动作轻柔地将已经斟好的茶水推到尉沢手边,招呼他坐下,面露清淡随和的笑容。
尉沢少将在星舰上睡了一路,此刻更是口干舌燥至极,他毫不客气地将瓷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浑身上下瞬时舒坦不少。心理戒备解除了,生理需求还得到满足,他又开始像和士兵开玩笑一样不着调起来,满嘴跑火车:
“季局长长相气质真好。”
对面依旧淡淡微笑着,不生疏也不亲近,选择性失聪后直接切入正题:“劳烦尉先生不远万里来到管理局,敢问先生有何贵干?”
尉沢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我来是向你们管理局要人的。”
“前天晚上,我们部队的几个士兵来中心城聚了次餐,喝了一点小酒以后,就彻底失联了。他们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在中心城的边缘区,四号连接口。我们合理怀疑,我们的士兵被你们值班的人扣押了。”
现在正值冰季,加之办公室的特别供暖线路让季明希砍了,说是要节省能源。现在办公室的温度冻得季明希脸色微微泛白。
他十指交叠,藏在桌子底下轻轻搓手取暖,神色平静说道:“管理局先前早就有过相关管理条例,没有批准,禁止任何人和组织私自穿越连接口,踏足外围区。尉先生,你们的人越界了。”
尉沢被这不温不火的应答呛得有些不爽,他刚要开口回呛,忽而方才出去的小秘书又突然闯进来,急匆匆将一叠材料塞到季明希手中,并神色慌张地凑到他的耳边不知道讲了些什么。
尉沢看到,刚才一直泰然自若的局长,此刻眉头紧皱,脸色骤变。
但是此时此刻,他心里却只有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这人连蹙眉都这么好看。
很快季明希的声音打断了尉沢的浮想联翩:“抱歉,尉先生,我想事情的发展已然超出了你我的预期,有些东西还需要我们继续当面详谈。”
嗯?尉沢在心中升起无数问号,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季明希满面愁容叹着气将手底下刚打印好的报告推到他手边。
他凑近了一点,看了个仔细:莫斯里外围区于两天前出现恶性伤人事故,现第一基站的值班队员五人均已遇害;基站外五百米的警戒区内出现四名北冰舰队的士兵,均已遇害。根据胸前的军徽,其身份均已得到证实。经鉴定,基站班组人员系死于枪杀,北冰舰队士兵一人死于枪杀,其余三人死于不明生物撕咬。
他逐字逐句仔细阅读着,直至把最后一个字消化完,抬头正巧对上季明希漂亮的眼睛,此刻充盈大大的哀愁。
“这种事情本应该由警备队调查,但是现在管理局非安防部的军力前段时间都调走去参与联盟军巡展演了,所以这事自然就落到安防部头上了。”他的眼睛又大又亮,此刻正目光灼灼地注视尉沢。
空气凝固了两人彼时对视的尴尬中,良久,他又听见季明希缓缓开口道:“你放心,我马上会亲自调查此事,给尉先生、给北冰舰队一个合理的交代。”
而下一秒,尉沢几乎脱口而出:“我也去!”
他的脸突然意义不明地红了一下,随后连忙补充道:“亲力亲为,同样给二支队的弟兄们一个交代。”
唐雪案此刻正坐在去往协会总部东风的星舰上,眼底是天穹之下东风赤玉鎏金,流光溢彩。星舰是他特意去旅游机构预定好的巡游舰,四周焊了一圈高分子材料制作的游览景窗,是全星系最好的巡游舰型号。
路维析则靠在他的右手边的真皮座椅上,看样子是不堪颠簸睡过去了,他的头微微垂下,浓密的黑发和雪白的脖颈在窗外灯光的相映下,构建出一个意外和谐的场面。
而唐雪案从来不会随随便便在公共场合睡着,他一直存在一种观念,在外要时刻保持形象,尤其是像他这种面容姣好的人。
在星舰驶过联盟共同治理区驶入东风管辖区时,礼貌的声音温和地充盈整个星间码头:欢迎来到东风,祝您和您的家人旅途愉快。
等到了地,先不急着去干正事,闲暇无事去东风区最盛名的普西林的画框去喝一杯也可以。唐雪案在心里暗暗地想。
东风不愧是全联盟最大的星球,数十个星纪间它被人们打上了“全星系最宜居星球”的金牌标签,所以那些有钱的纨绔子弟,为了真正提高生活的品质,他们不选择被誉为“公主王冠上的珍珠”的尤威仑,纷纷拖家带口,来到东风定居。
一下了中转站,他们就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和莫斯里截然不同的晚风,风里掺杂着稀碎的奢华和一缕悠远的禅香,让人不禁从骨子里萌生些许疏离的冷意。此时正值东风一年一度的上灯日,千万盏蓄势待发的、浮在空中的、迎风而起的花灯,又饱和了风中禅香的冷意,让人仿佛置身于千灯之国。
他们搭乘交轨车来到了东风区,东风的中心地带。即使现在已是午夜时分,华胥大街的人群摩肩接踵,年轻热情的姑娘们身着东风地区特供的丝绸制成的锦衣华服,笑意盈盈地跑过来,狡黠地轻轻给你手里塞根檀香木签,那是华胥灯会的入场券,耳边又是她们丝绸般的轻语:快和你的心上人一起点燃一盏花灯吧,放到深远的高空去。
路维析睡了一路,刚刚听到驿站的广播才睁开眼睛,他的头发被奇形怪状却异常舒适的椅子压得有些凌乱,双眼弥漫着刚睡醒初谙人世的迷离,就这样不明不白跟了唐雪案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走了一路。
华胥大街是整个东风有名的商业街,街道中央是游客和歌舞表演,街道两侧则陈设有各式各样的店铺,在经历一众拐弯抹角之后,路维析被唐雪案领到一家店铺门前。
那是一家酒吧,普西林的画框,设立在弯弯绕绕的路口中间,路维析之间略有耳闻。
两人就这样推门进入,小店装潢十分精致,年轻的俊男靓女聚在一起。
“我……”路维析突然开始支支吾吾不知所言,他略显羞涩地对着唐雪案道:“那个……哥,我酒精过敏。”
唐雪案闻言,鄙睨道:“真没出息啊你,上一次带别人出来喝果汁,对方还是个未成年小姑娘。”
路维析从善如流地尬笑着,一时竟无言以对。
吧台上的酒保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长有一头褐色的卷发,和极具活力的碧绿眼睛,整个人看起来青春洋溢。她一见到唐雪案,眼睛顿时亮起来,她朝这边招呼道:“嗨!唐先生!真是好久不见!”
唐雪案偏过头去,潇洒得体地一边用修长的手指点单,一边抬眼看向酒保小姐道:“呦,贝敏小姐,确实是好久不见,距离上次见面过去那么久了,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
“我要一杯这里的招牌红花特调,以及……”他又回头扫了眼呆滞在原地的路维析,“一杯果汁,谢谢。”
贝敏闪亮的绿色眸子弯成一轮月牙,她干脆道:“好嘞,您稍候。”
事实证明,这里的生意这么多年一直红火是有原因的,他们家的特调喝起来确实比莫斯里管理局的咖啡爽口不少。路维析说道。
唐雪案觉得好笑,你喝的不是果汁么,不能喝酒的人没资格发表意见。
路维析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反驳道,果汁怎么就不是饮料了,它敢在酒吧里出现,那它也是酒吧的果汁,算半杯特调。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聊着,无外乎都是关于今天的天气怎么样,东风商会又在码头接待外星系商客时作了什么妖,周四酒吧里的招牌菜又改良成了什么鬼样子……当问及最近过得如何时,贝敏眼皮动了动,酒吧灯光暗,她的表情也显得讳莫如深起来,只听她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擦杯子的手也用力了几分:
“上次唐先生来东风旅游,正巧也是我值班,他当时心情很不好,我就掏钱请他喝了一杯。我从他口中了解了一些关于时序的事情,结果回去以后我就生了一场大病——止不住地感冒发烧,姐姐怀疑我也感染了时序,就把我送到医院去住了一周的院。唉,明明就是简单患上流感,也没必要搞得这么紧张吧。”
唐雪案一面听得贝敏倒苦水,一面翻动着终端里的群聊记录。协会的老大他们已经到了,平时和自己走得较近的那几个好哥们也在群里不断催促自己快快到位。
唐雪案嘴角一扬,一只手飞快打字输入道:别急,等着事后请哥儿几个吃大餐。
路维析一直没说话,或是定定盯着大理石釉面的吧台出神,或是捧着手中的饮料低头啜饮着。
他突然注意到正在卖力工作的贝敏的左手无名指上套了个闪闪发亮的戒指,他摇着手指,不禁打趣道:“小姐这是订婚了么。戒指真好看。”
贝敏听闻,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嗓音灌了蜜一般甜滋滋的:“是的啊,下个月。”
可是随即她便又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一样,当即沉下脸,说话声带有不可名状的哀愁:“可是我的姐姐,贝施特,她在联盟高层工作。她向来瞧不起我,也瞧不起我的未婚夫。”
路维析充满同情地看向她,手里晃着那半杯果汁,安慰道:“唉,联盟真的,很多人都这么想。”
唐雪案道:“在联盟这种高层工作也只是为人民服务而已,我们作为普通人只要考虑怎么好好生活就行了,其他的事完全不用考虑。”
“是么。”贝敏神色暗了又暗。
突然,路维析只觉得胃袋一紧,恶心感从胃部深处向上翻涌上来,他暂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冲进厕所大吐特吐起来。贝敏看见上一秒还和她侃侃而谈的先生下一秒颇为狼狈地冲向厕所,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准备结账的唐雪案看看厕所的方向,又看看桌上的半杯果汁,随即便端起杯子凑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他没忍住笑出声来:“贝敏,你是不是往果汁里掺酒精了。”
贝敏恍然大悟:“啊,对不起,刚才聊天聊过头顺手搞混了,不过我就掺了一点,我看唐先生的朋友也如此潇洒健谈,还以为路先生也是能喝酒的人。对不起,路先生他没事吧。”
唐雪案笑着,眼底流露出难掩的幸灾乐祸,他扶了扶自己腕上的名牌腕表,道:“没事儿,他刚刚还大言不惭地给酒吧里的果汁赋予了特殊的含义,这也是一语成谶了。”
贝敏尴尬地搓着裙角,不好意思道:“真是的,酒精和果汁,那么暗的灯光下,谁能分得清。”
在酒吧里的人还沉浸于夜色的美好之时,酒吧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惊惧的尖叫。唐雪案听见动静,赶到门口,往外一看,几个神志不清面目狰狞的人正在撕咬当街的群众,鲜血喷溅附着在玻璃门上。
唐雪案见状,果断掏出手枪,大步流星地走出酒吧门口,对着那几个举止怪异的人砰砰开了几枪,他枪法一向准得离谱,打出去的子弹几乎是枪枪爆头,很快,那几个人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唐雪案紧皱眉头,伫立在门口,严肃地看着这几个被打的得半死不活暂时失去行动力的怪人,这时贝敏也从后面跟上来了。
她显然是吓坏了,脸色惨白,声音也是止不住地抖:“唐先生……他们这是怎么了……”
唐雪案回头,沉静地声音都不带一丝温度:“别怕,已经没什么事了,剩下的交给东风的巡城护卫队来处理吧。”说完,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那堆尸体。
贝敏在他的一通安慰下返回了店内,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她发颤的手指捧着温热的水杯,嘴上还在安抚店内受惊的其他客人。
彼时路维析也终于从厕所出来了,他吐得脸色发青,嘴里骂道:“这破果汁好像他大爷的鞋垫泡过的水,真他妈的难喝。”
他一眼看见唐雪案站在门口,神色凝重,随即他便被拉到一旁。
“啊?”路维析有些懵。
“你看到门口那堆尸体了没,五分钟前,他们几乎丧失理智地无差别攻击过往行人。”唐雪案的声音越变越冷。
刹那间,远处传来一阵振聋发聩的轰响,随之而来的是门窗剧烈的抖动。
有东西爆炸了,路维析低声道。
几秒后,他听见远方传来嘈杂喧嚣的声音,伴随着滚滚而来的尘浪,他走近看些,看清楚了是同样一批神志不清高攻击性的变异人,正浩浩荡荡卷土重来。
他对着店里大吼一声:“跑!”
变异人的移动速度非常快,要是稍有不慎,很容易就会被他们追上,撕成碎片。路维析拉着唐雪案沿着街道一路狂奔,后面的变异人群穷追不舍,不少体能欠佳或是无处可藏的人很快就被大批变异人围住,惨叫声不绝于耳,划破东风的夜幕。
本来唐雪案想带着贝敏一起跑,奈何混乱拥挤的人群很快让他们走散了,唐雪案见状,只能在心里祈祷她能顺利逃脱。
就在刚才,远处传来的巨响确实是爆炸的声音,爆炸中心大致在一公里以外,东风夜风大,很快,滚滚浓烟携卷着火海,向周边蔓延开来。
他们先是拼命地奔逃,可是渐渐的,他们注意到越是逃跑,周遭的烟雾越是浓厚,而且,变异人似乎不只是从一个方向来袭的。
路维析边跑边骂,浓烟呛得他边骂边咳:“我真日他大爷的,搞什么,防暴演练么!”
浓烟会轻易让人窒息,加之体力也快到了极限,唐雪案对着路维析的方向大喊一声停下。他要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跑在前头的路维析久久没有回话,烟雾浓得使四周的能见度已经非常低,他呛咳着,用袖子挡住口鼻,迷蒙间,他感觉自己的身形被人顶撞了一下。
随后他听见路维析喘着粗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快别捂了!前方五十米有一家私立医院,我看到它亮起的招牌了!”
听到身后的变异者的嘶吼越来越近,几乎要碰上他们的衣角,唐雪案痛苦地皱眉,他不想年纪轻轻就被啃得只剩半张脸,遂下定决心,全素前进。
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他们发现前方医院的玻璃门此刻竟然是大开的,两个人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冲了进去,并一个旋身从里面死死地抵住大门。门外庞大的人数造就了这次毫无悬念的力量上的博弈,门外的人不知疲倦地冲撞着,门缝也越撞越大,就在二人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身后出现了一群人,他们纷纷冲上前来帮忙同屋外势力做抵抗。
有几个人不知从哪里推出来一些大宗重物,都一股脑堵在门口,他们定睛一看,有沙发,办公桌,木头柜子,甚至还有一架钢琴。
大家一同抵抗,多人的力量拧成一股麻绳,在数十分钟的僵持下,外面的躁动渐渐平息了。外面的东西似乎极不甘心,却又没什么办法而终将散去。
所有人均脱力瘫坐在地上,彼时唐雪案才缓缓抹掉渗出额角的冷意,对着周围的数人致谢道:“刚才,谢谢大家的救命之恩。”
在场的大约有二十来个人,他们都穿着病号服,目测都应该是这家医院的病人。他们每个人都身材消瘦,面色苍白,甚至有几个人还缺胳膊少腿。就是这样一群人,在关键时刻愿意站出来贡献出自己微薄的力量,如果没有这股微薄的力量,他们现在估计早就死了。
唐雪案的心里被无尽的感动与酸涩填满,待他在地上坐足了力气,便狼狈地爬起来,朝每个人都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他听到路维析和自己同时说道。
一个身上缠满了绷带的少年去给他俩倒了两杯水,细声细语道:“二位小哥不必如此客气,如果不是你们,我们压根不清楚他们会追到我们这里来,到时候我们所有兄弟姐妹叔叔阿姨都要遭殃。”
少了一条胳膊的老翁附声道:“是啊,是这两位后生救了我们。”
他们的脸上流露出淳朴自然的微笑,温和地注视两个忙于奔逃身心俱疲的人。
可是好景不长,他们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必须找到新的突破口。在那群患者口中他们了解到,整个医院从一周以前就开始出现一些奇异的怪象。先是莫名其妙出现一些行为举止怪异的人,后来今天早上所有医生护士均已消失不见。病号餐没有了来源,他们就找到了仓库查询食物储备。但是遗憾的是,食物和水也快消耗完了。现如今浓雾已然层层包围了医院,他们全都羸弱不堪,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
路维析身体素质不如唐雪案,他原地喘息,一顿奔波以后瘫坐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气来。
“你确定不歇会?累死我了,靠!”
唐雪案看了他一眼,让他在原地好好休息,自己去勘察一下这栋医院的构造。
他打着手电,扫视过一间又一间的病房,这里的安全防护做得很好,甚至可以当做一个小型避难所。他想着,关掉最后一扇病房的门,转而来到会议大厅。
黑暗中,手电筒的光突兀地直射进去,他借着微弱的光束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所有的医生、护士全部横死在这里!
他后退了几步,强行压抑住心底涌上来的恐惧,不寒而栗地轻声迈入,这次便看得更清楚了些——所有的人身上都排列有密密麻麻赫然醒目的弹孔!
这里显然是被人拿枪扫射过了,地上还有大量散落的子弹壳。没等他细想,忽然地面一阵抖动,伴随而来的是远方高空的一阵巨响,他连忙爬上窗台向上观望,几架喷涂有联盟军队标识的歼击舰正在夜空中盘旋。
联盟的军队?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刚才的爆炸声是他们投放的炸弹么?难道他们是来救我们的?心里带着这些问题,他跑回一楼大厅与众人回合。
将情况简单地告诉众人以后,他神色凝重,思来想去还是下定决心:“诸位,我们决定明早就离开这里,寻找新出路。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寻找救援,救各位出去。”
目送医院的众人散去后,路维析随便在大厅找了一个长椅躺了下来,找来不知在哪个病房扯过的床单盖在身上,眼皮越发沉重。
耳畔猛然响起唐雪案的疑问声:“佩服你的心理素质,你竟然还睡得着。”
路维析闭着眼哑然笑了一下,翻了个身,把脸对准躺在他对面的唐雪案,他的声音懒散又刻意,充满磁性的质感。
“是你把我带来这里的,我相信你会对我负责的。”
默然,一分钟后,唐雪案听到黑暗中他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一晚上平安无事的好睡眠很快就让人恢复精神。远处的天刚刚亮起一角,晨光穿过窗子投射进屋内,唐雪案在光的刺激下睁开了双眼。路维析已经在一旁坐着发呆了。
“昨晚联盟的歼星舰炸毁了三座楼盘。你应该不知道。”他语气平缓,神色平和,见他醒了,如是说道。
“你没睡?”
“没,我睡眠向来很浅。”
唐雪案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撑着身子从椅子上爬起来。
“走吧,去找支援……等等,你说什么?”
他的瞳孔骤然缩小,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为什么联盟的军队要来东风轰炸,他们不是来支援的么……况且,这里还是最繁华的商业街和人口密集的居民区。”
路维析今天早上却是出了奇的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一丝习以为常的诡异。他神色涣散,硕大的黑眼珠也没有折射多少阳光。
你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联盟的目标不仅是击溃时序,还有我们。
那一瞬间,有很多事情从唐雪案脑海中呼啸而过,好的,不好的,幸福的,不幸的。然后,他不顾外界未知的状况,发了疯似的飞跑出去。
他不顾一切的奔跑,拼尽全力地从滚滚浓烟中搜寻目标,他的脖子上由于极度紧张而青筋暴起,不祥的预感和心中最坏的结局正狠狠刨着他的意志——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是这样。
他的此刻还抱有一丝温存的侥幸心理,直到他跑出一公里,将浓烟甩至身后,同时也将心中那点美好的幻想撵作齑粉。
是的,昨日联盟军摧毁了三栋楼盘。
其中一栋是洞察者交流协会的总部。
人在极度震撼和悲哀中是没法做出精确的情感表达的,此刻的唐雪案几乎用尽平生全部理智,让自己保持冷静缜密,让自己快速分析这盘险棋。
总部的位置除了协会成员,一直都是对外保密的。谁,究竟是谁,做了这其中的内鬼……平时和他关系不错的那几个哥们应该提前一天就到了吧,他们应该不会这么无聊的守着那栋楼不是么,没事的,他们此刻绝对在别处和他一样喟叹爆炸吧……
……
远处又传来了爆炸声,混杂着变异人的嘶吼和被炸伤的群众们痛苦的哀嚎。唐雪案呆立在原地,突然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喂!学弟!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来!”
听到那声急切的呼唤,唐雪案木然地抬头,对上的是季明希那张焦急的脸。
他正趴在一支救援舰的窗子上,动作幅度非常大地向他招手。然后,星舰稳稳地停靠在了他的身边,车门从里面被打开。
季明希从里面快速走出,来到唐雪案的身边,冰冷苍白的手抚上他的肩膀。
“学弟,你怎么样,幸亏找到你了,刚才的爆炸没有伤到你吧。”随即,他清秀的眉头一皱,环视了一下四周的情况,疑惑道:“小路没和你一起行动吗,他在哪?”
与此同时,医院的方向传来一声建筑物坍塌的巨响。滚滚黑烟井喷式猖獗地冲击天幕。
是啊,人呢,他怎么没和自己一起。
唐雪案这下才意识到,他丢下他自顾自地跑了。
你会对我负责的,对吧。
自己的兄弟们生死未卜,带来的人要是出了个三长两短交代在这里,他这辈子精神都别想得到解脱。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崩溃了,积蓄已久的愧疚与哀伤此刻正狠厉地鞭笞着他,他抬头,在季明希担忧又关切的目光中,他终于忍耐不住,哽咽道:
“我就是个意气用事的混蛋……我……我丢下路维析自己跑了。”
季明希紧紧抱住唐雪案,此刻他的话语温和又有力量。
“没事的,他不会有事儿……”
他稍稍侧身冲着星舰驾驶舱里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尉沢少将话到嘴边的“季局下面危险快上来好不好。”硬生生的被憋了回去。
“我非常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是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我们快到星舰里面好吗。一起去找路维析。”季明希扶住失了魂魄的学弟,小心地走上星舰,把他安置在休息舱。
北冰军的救援舰快速关闭了舱门,腾空起飞,向着医院的方向全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