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以前。莫斯里安防部资料室。
数十份报告刷刷从打印机里喷吐而出,凌秋手忙脚乱地把它们整理成一份又一份,拣货样地又塞进各种样式和颜色的档案袋。
头顶上的电子时钟已过正午,发出一嗓子急不可耐的报时。她将摆满半张桌子的资料从头到尾再次清点一番,随后打包塞给全自动送货机器人,“小蛮驴”。
她是今年刚入职不久的新人,是一名精明又干练的年轻女性。作为季明希的贴身助理,一般来讲工作内容都是整理整理会议内容,打印装订评估报告,教育一下摸鱼同僚,倒也清闲。她听说前不久外围区出了一点事,好像还牵连到了北冰舰队,局长为此忙得连续两天脚不沾地,废寝忘食,食不知味,昨天还特意拖着一具马上就要加班到透支的身体,找到她,特别嘱咐道要近一个月内外围区基站所有班组人员的资料。
安防部的资料机也像管理局的人一样,平日里生动诠释了什么叫物尽其用。凌秋见小蛮驴已经携带资料袋按照既定路线顺利出发至季局办公室,便也不想多做停留。
她抬脚刚要踏出资料室,迎面撞见尉沢。
“尉少将好。”她礼貌地招呼道。
尉沢先前一直低着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着实把他惊地一跳,猛然虎躯一震。
“啊,你好你好,早上好。”
凌秋挑眉,一脸疑惑地看向这个鬼鬼祟祟的男人,问道:“尉少将,您在这干什么呢。”
尉沢本来是想趁着没人偷偷溜进来的,没成想好巧不巧被人抓了个正着,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心虚,不好意思道:“前段时间我申请和你们局长一起调查外围区发生的恶性伤人事故来着,结果你们局长保密工作做得好,桌上那一堆多方调查后的调研报告说什么也不让我碰——”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完全没有将军的样子。
“所以我想自己来偷偷调查。没记错的话,这应该就是资料室吧,谁知碰上了凌秋小姐。”
听完他的控诉,凌秋几欲都能想象出季明希看到这人死皮赖脸地求着他要趟这趟浑水后该是什么表情了,于是,她便模仿着季明希的语气,学得有模有样:
“尉先生,这次是你越界了。”
尉沢闻言,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在心里痛斥道,真不愧是一间办公室里养出来的人,怎么说话都一个半死不活的德行。
然而,涵养,将军的威严和涵养不能丢,为了那点所剩无几仅存的脸皮,随即他便挺直了腰板,站得和阅兵似得,正气凛然:
“嗯,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言毕,他撒丫子般一溜烟儿跑开了,留下凌秋在原地独自石化。
偷鸡不成……那就偷狗!
尉沢决定先从源头下手,在自以为参悟透季明希的作息规律后,他决定开始付诸实践。
于是,平日里温润如水的季局终于忍无可忍,他略带苛责地对蹲在他身旁挥着铲子刨土的人问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已经带有些克制得体的怒意,而一旁的尉沢闻言,直愣愣地把埋在泥巴和叶子里的头抬出:“你说啥?”
随后他用沾满泥巴的手背抹了一把脸,兴致勃勃地把他刚挖好的花盆端给季明希看:“听说你喜欢搞这些办公室盆栽。季局,你看,我刚换好的花土,保准你养在办公室里的心肝宝贝们茁壮成长。”
季明希闭上眼睛,揉着眉心,长长舒出一口气,略感疲惫。
良久,他才抬眼看向尉沢。
“尉沢少将,据我了解,一般情况下,解决这种级别程度的事情,还犯不着要您这号人物亲自参与,您应该是另有目的吧。”
尉沢听到这话吓得丢掉手中铲满泥巴的铲子,憋红一张老脸口不择言道:“因为我喜欢你,季局长。”
不过尉沢这话确实不假,从他见到季明希的第一眼起,他的魂魄就被他温和冷淡的气质毫不留情地拿捏了,他自小在军营里长大,加上又是总指挥官的儿子,平日里和臭屁士兵们插科打诨都没人敢对他讲过分的话。而季明希从始至终,身上总是一直散发出那种若即若离的气质,令尉沢一股气血涌上大脑。
他光是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就仿若一幅油画,素净美好。
随后尉沢就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坦诚吓了半死,他大脑宕了机,保持原来蹲着的姿势,心理只觉丢脸至极,恨不得当即找条地缝钻进去。
谁知季明希却忽而轻笑了一声,一双琉璃色的瞳孔好似尤威仑潘帕斯多蓝平静的湖面,依旧温和,却见不得一丝涟漪。他淡淡道:“尉沢少将还当真是个孩子呢。”
他走至尉沢和那堆泥巴旁边,伸手轻轻将他拉起:“你要知道,任何一次危险执行,都有可能会流血受伤,这可不比你们士兵口中的那些地狱笑话,也不是单纯战场上的戮血厮杀,你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都有可能带来不可挽回的下场。”
气血方刚的尉少将一听便着急了:“你相信我,哥,我一定行!”
季明希注视着站直后比自己高一头、孔武有力的白毛小子,心里不由叹气。
这孩子真是从小就被北冰军那帮人惯坏了。
不过,看他的样子,算是默许了尉沢的请求。
有了季局的准许,尉沢便提前一天开始做足准备。他在自己房间屁颠屁颠地收拾行李,脑海中已经开始幻想未来几天的重要行程:
揍人,揍人,揍人,还有……讨哥欢心。
他正美滋滋地想着,终端蹦出收到新消息的提示音,他一看,是季明希发来的。
“外围区气温极低,做好个人保暖,局方也会提供保暖隔离衣。”
管他什么低温不低温的,老子带兵演练时什么鸟天气没碰上过?不过哥既然这么关心我,我也不能辜负人家一片好心。
想着,尉沢在终端屏幕上敲出了个“好的,哥”,厚着脸皮发了过去。
从中心局出发的考察大队一共几十号人,乘坐着莫斯里行动处的星舰行至中心城与外围区的边境,一号连接口。
莫斯里的冰季的确不是闹着玩的,零下几十度的极端天气大大减缓了众人的步行速度,联盟科研院在几年前研制出一款可控温变调节的高分子材料隔离服,后来申请了全星系的专利以后,没多久就在各个星球广泛投入使用。
季明希所在的第一支队根据报告所示地点,精准定位至事故发生的具体位置。在经过一伙子人的多方探测和化验后,支队负责人拖着套上隔离服后笨重的手臂,开始给季明希发消息:
季局,经检查,死者的死法确实同报告所说,全身多处贯穿伤。并且我们发现每个在基站值班的死者身上都携带有统一发放的定位装置,我们同总部的定位系统取得联系后,发现一号基站现场共有死者五人,这里却只显示有四台装置。
剩余的那台……定位在东风星。
东风星?冥冥之中,季明希萌生出一个预感,这次事故和联盟的活动脱不了干洗。提到东风星,他脑海中第一映射的便是联盟多方的总址,或是……
洞察者协会的秘密基地。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中,考察团队陆陆续续从严丝合缝的冰层中发掘出了很多无关紧要的物什,就在大家一筹莫展心灰意冷之时,有人在基站的公用通讯设备上查找到了一则古怪的通讯记录:
“七时二十八分,金玉照璧038号,收到请回复:亲爱的艾莲,我恳求你不要离开我,我甘愿为你失去一切。”
“十五时零九分,金玉照璧038号,收到请回复:既然如此,请原谅我自甘地狱沉沦。”
季明希眉头一皱,立马嘱咐道:“赶快叫人去查查这个地址。”
很显然,这一看就是有人在公用设备发送私人信息。
但是在通讯技术如此发达的时代,高精度的私人终端早已几乎人手一台,究竟是什么样的场景下,人会使用保密性极差公共办公设备而不是使用自己的终端呢。
随后,五名死者的身份信息也确认出来了:
卡罗尔,女,35岁,第一基站带班组长。
贺文清,男,30岁,网络安全技术工程师。
阿诺德,男,28岁,地质勘探员。
胡夫,男,46岁,生物研究员。
玛丽,女,20岁,生物研究员。
那么发这两条古怪的信息的人,很可能就在这五名死者之一。
但是在经历多次比对调查后,他们还是无法确定发送信息的人究竟是谁,但是季明希却十足的笃定,关键的线索就是在于这两条看似让人疑问丛生的信息和那个同样古怪的地址:
金玉照璧038号。
然而在星系的地理检索一通搜索一通后的结果却是:查无此处。
季明希额上渗出一层薄汗,对于这场事故,他感受到一股深深的诡异感,在整个调研小组喧嚣嘈杂的忙碌声中,他捏着一把冷汗做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次事故不完全是由人为造成的,其中掺杂有一些不可预知的因素,譬如说……
他惴惴不安地猜测道
时序?
东风星时晚上八点整,写轮会的几人正挤在一家小小的店铺里,寒冰骑士心不在焉地手持没几根毛的鸡毛掸子,掸去货架上无人问津的积灰。
“唉,最近真是悠闲得出奇呐。”茶话会公主躺在宽大松软的沙发上,伸出十根葱削般的玉指,抬手欣赏自己的漂亮指甲,“不过我怎么听说,最近整个东风,可不算太平呢。”
扑克小姐继续低头沉默地摆弄她怀里抱着的那台破吉他,暗色的瞳孔倒映不出任何情绪。
忙于清扫的寒冰骑士并不想停下他手头正在进行中的任务,于是他便随意问了一句略显无趣的话:“你指的是东风星系还是东风星。”
茶话会公主闻言,慵懒缱绻的声音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真是个蠢问题,现在谁还会称呼星系为东风,早就是联盟的天下了。”
寒冰骑士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手上清理的频率丝毫未减。
门口早已锈掉的风铃晃了又晃,发出一声声沉闷老旧的碰撞声,有人推门进来了。
“呦!是新客人吗!”茶话会公主顿时双眼冒出兴奋的光彩,一骨碌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但是很快她的表情又无聊了起来。
她兴致缺缺道:“唉,怎么是你啊。”
奇英先生没有理会茶话会公主的抱怨,他进门便将头顶上的帽子一丢:“你说的没错,很快就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奇英先生英俊挺拔,从头到脚都是时下潮流大热的名牌。就连身上喷的香水都是专属于尤威仑上层专属的奢靡之城。就是本人的品味有些过于狂放,一身西装配上耳骨上亮晶晶的一排耳饰挂坠稍显不伦不类。
“管理局的人今天找到我了,就是那位现任的季局长,他拜托我帮个小忙。”
他的表情讳莫如深,“他让我帮忙查询,一个早已废弃多年的地址。”
这边季明希很快就得到了答复,晚上十一点多,他打着灯仔细端详着一份文件。
一直没有帮上什么忙的尉沢心里很过意不去,他像只泥鳅一样,满办公室乱窜,不一会儿,他不知不觉绕到了季明希身后。
他瞥到了季明希的工作屏幕。是他和一个人的聊天界面,备注是,亦潇。
他没撑住,在季明希的椅子后面打了个趔趄。
专心钻研的季明希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他回头,神色中满是疲惫:
“咳,太晚了,快回去休息吧尉沢少将。”
被点名的白毛小子此时心中的醋意可谓是油然而生,他忿忿道:“哥,这个人是谁,你们在聊些什么,你为什么这么亲密地称呼他!”
季明希面对这无厘头般的质问,心里只觉得好笑,同时他又有些许无奈,扶额道:“这个人叫顾亦潇,是东风的地下情报组织,写轮会的成员。他曾经和我有过往来,我拜托他帮我查查之前基站发现的那个诡异的地址。”
尉沢不满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哦”后,便自觉撂到一旁蹲下,换个角度观察局长大人了。
由于前几个星纪来自外星系的多方战乱,东风星很多重要的地标性建筑都被炮火损毁了。但是政府为了方便管理,行政区划一直保持原状,从未更改过。
整个东风星包涵七个行政区划:东风区,金枝区,白银区,乾元区,洛城区,慈水目区,死岱河区。
每一个区域都有自己的文化特色,诗歌,美食,建筑……只要我们充分了解一个地域的风土人情,结合这些便可以走在路上,捡起一片树叶,只需嗅嗅上面的气味,就可以知道这是生长在哪里的树。
于是顾亦潇给季明希的回复便是:金玉照璧是一个上个星纪就已经停用的名字,现在原址位于洛城区的一所职业学校里。
有了这条至关重要的信息,莫斯里管理局的专项调查组马上根据回复提到的地址,跟进找到了那所职业学校。
这所学校占地面积不大,学生也就林林总总几千个,由于现在是放假时间,所以放眼望去校园里行走的没有几个人,略显冷清。
几分钟前,管理局那边发来消息称,最后一台遗落的定位装置呼叫地址显示也是在这所学校。调查组几个人围着校园搜了一圈,很快在一个泥哇哇的花池子里把它捞了出来。
“哝,带回去,比对一下死者的指纹。”带队负责人把沾满泥水的定位装置扔进透明的隔离袋,随即丢给一旁的检验科成员。
与此同时,从目睹这所学校大楼的那一刻起,从心底往外溢出的奇怪的既视感,驱使着季明希不断往里走,渐入渐深。不知道是谁指引他的脚步,鬼使神差的,他站在了科技楼门口。
尉沢一直默默跟随在季明希的身后,心里盘算着身上还剩余多少颗子弹,骤然间,他听见科技楼深处,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尖叫,凄厉哀绝,让人不寒而栗。
季明希当机立断,抽出别在腰间的枪,用眼神交流道:“走,进去看看。”
科技楼看起来年久失修,潮湿的空气将一股又一股发霉的气味精准地送进二人的鼻腔,往里走,楼梯摇摇欲坠,墙上的漆也掉得差不多了,不知从哪个阴沟里繁育发家的老鼠也时不时窜出来,给这栋楼增添一点难得的活气。
季明希每一步都迈地非常谨慎,在顺利通过一条走廊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小声对尉沢说道:
“你注意到了没,现在明明是学校放假的时间,为什么整栋楼的所有教室都没有锁门。而且看样子这栋楼是专门用来做实验的,很多需要保养专业器械就在里面摆放,这样不但不上锁,还任凭教室门户大开,我觉得很不合常理。”
尉沢摇摇头:“不排除教师留校做实验的可能。”
季明希眉头紧锁,不置可否。
然而,在两人经过一间解剖室时,他们隐约听见里头有窸窸窣窣像是人说话的声音,于是透过虚掩成一条缝的门,他们看到,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手持刀具站在解剖台边上,浑身鲜血,而解剖台上,是一堆七零八落的尸体碎块,血液流淌一地。
透过门缝,都能嗅到掺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浓厚的血腥味,两人见状霎时间惊出一身冷汗。尤其是季明希,他的专业的金融学,读书期间压根没和医学院那帮人打过交道,长这么大头一次目睹这般血腥恐怖的场景,他不由得浑身一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却,却不小心踩到被人随意丢弃在门口的雾化罐。
雾化罐很争气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尖叫。
“谁?”屋子里几个身着白大褂的人同时警觉起来,他们手持解剖用的刀具,开始向门口步步紧逼开来。
还没等季明希从过分的惊惧中反应过来,便被尉沢不由分说地拉过来一路狂奔。
“他奶奶的,丧心病狂的人体实验啊。”尉沢边跑边气愤道。
可没等两人跑出几步,整栋大楼便瞬间被拉响了警报。警报声催命般的急促回响,越来越多穿着白大褂的人纷纷从各个屋子里探出头来。
其中一个人神色阴鸷,目睹正在逃跑的二人后随即操刀大吼:“抓住他们!”刹那间,几十个浑身是血的白大褂双眼间寒光闪烁,快速向他们包围开来,俨然一群茹毛饮血的屠夫。
砰!砰!砰!尉沢一只手抓住季明希的衣袖,另一只手紧握手枪,击打着围在他们面前的屠夫,一下子便放倒了好几人,前方也渐渐开出一条通路来。
这下便是尉沢拖着季明希,一路跑一路杀,他杀红了眼,对着那些不知好歹的屠夫大声咒骂道:“脏死了,都给老子滚远点,老子今天足足带了三倍的子弹!”
喷射至遍地的血,中弹后倒在地上痛苦扭曲着的人,还有楼道里声声回荡着的癫狂的尖笑,如此具有冲击力的场面,一遍又一遍地刺激着感官,这是季明希二十多年来未曾目睹过的人间惨剧。
他就这样被尉沢护了一路,有好几次那些布满鲜血的手就要触碰到他整洁的衣角,下一秒尉沢的子弹就呼啸而过,将那些近在咫尺的危险抹杀殆尽。
他有那么一瞬间地想,如果尉沢没有跟过来,自己是不是根本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电光石火间,又有两枚子弹齐着季明希的眉毛飞驰出去,转眼间就又爆了两个人的头,他感到攥住自己衣袖的手紧了紧,“哥!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前方就是科技楼大门,两人竭尽全力地冲离出去,猛然一个旋身,狠狠扣死了大门。
季明希飞速地连接上了还都逗留在校园并未着急离开的大部队:“喂!西南方向科技楼,紧急支援!紧急支援!”
随着远处一批人接连赶来,二人可算是松掉一口气。随即,他们便在调查组队员的搀扶下,走上星舰稍作休息。
尉沢正手里攥着一条湿毛巾,对着镜子仔细擦拭自己的脸。在镜子的反射中,他注意到季明希靠在休息舱内的沙发上,抱着热水杯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的脸色同样苍白。
尉沢知道,他这应该是经历了刚才的种种,还没缓过神,被吓坏了。
于是他放下手里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跟前,坐到他的身边,手也不由自主地越过他纤瘦的腰肢,搂上他的肩膀。
“哥,你别害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莫斯里的季局长听闻则微微颔首,一张俊秀的脸看起来更加憔悴了,气色非常差。他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对于尉沢的行为做出其他多余的动作,他像是被冻住了,整个人僵在那里,冷湿的睫毛凝聚了一串水汽,垂目不语。
休息舱里开足了暖气,可是尉沢搭在季明希肩上的那只手,却透过衣物的布料感受到了,足足的冷意。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那件不怎么厚实的皮质夹克衫脱下来,轻手轻脚地盖在他的身上。
不知道时间过去有多久,他们两个就这样保持如此的姿势,一言未发。直至休息舱的门被推开:
“季局,比对结果出来了,如之前报告所述,那五名死者中缺失定位装置的是阿诺德,但是他的指纹与装置上的指纹并不匹配。”
“而且,据和他们一起在基站值班的其他成员说,阿诺德前两天爬塔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过,刚刚摔坏了一个随身携带的定位装置,管理局那边的人已经找到坏掉的残骸了。”
线索又断了,经历这么多,季明希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路维析懒散地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捏起桌上的瓜子,满不在乎地嗑起来。
“季局长昨天身陷险境,怎么不好好休息,今天一大早把我叫来。怎么样,那些人是怎么处置的。”
季明希摇着头道:“不好办,当时情况危急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况且东风出的事情,莫斯里也不好干涉。”
“但是,”他的目光闪了闪,“就像一个月前你来找我时说的,有一种非自然的能量在其中流动,我感受到了。”
路维析继续笑着,不动声色道:“那你也不好确定你看到的都是真的咯,因为它们不仅会自身发生改变,也同样有可能改变你的认知。”
“你看到的,你听见的,难辨虚实。”
季明希皱起眉头,俯首沉思了一小会儿,又听见路维析笑着换了个话题。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曾说过我在联盟的部门待过一段时间,你想知道他们对于洞察者的真实态度么。”
路维析翘起一根手指,对着瓜子壳的尾部轻轻一弹,瓜子壳灵活地飞进垃圾桶。
“我们的联盟一向对于解决全星系的举世难题拥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自从上个星纪曼斐星系的反动军击溃了他们的联军防线以后,他们就希望我们同仇敌忾,从小好好学习,培养一个坚强的体魄和人格,这样大家才能建设更为强大的联盟。
“因为咱们的天空太广阔了,他们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的鸟儿都学会了飞翔。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吃不饱穿不暖的穷人们的感受,他们只需要意志坚定,永远俯首称臣的星系精英们,我们洞察者曾提出协助他们,希望大家团结一气,勠力同心共同对抗这次时序的苏醒。可是他们说出来的又是怎样的话呢。”
路维析的脸霎时间阴恻恻的,他从口中呼出一团白雾:
“他们说我们是废物,是垃圾,是社会的渣滓。”
“他们憎恶我们,他们以我们为耻,他们料想将我们赶尽杀绝。”
“……”季明希说不出来一句话,他从小到大都是个很理智的人,对于接触到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理念,他往往需要更多时间去思考。
我多年来一直树立高处的景仰,原来在你口中却是如此不堪入目的东西吗。
他的心里不禁悲愤交加,神游间,他听见路维析大步流星离开办公室前对他说的话。
“季局长,自始至终,你和我们都是一路人。”
以及……
“三天后我要和唐雪案去东风,参加洞察者协会的活动……希望您工作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