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矜,小持,去洗手吃饭了。”
“噢,来了。”
鹿矜冲着房间门外应声,把手中的笔摔放在没写完的试卷中央,站起来,踢开坐着的椅子,欢脱地奔出房间跑到了厨房水槽边。
打开水龙头,洗手,一边洗一边闻着空气中浓郁的咖喱牛肉的香味,嘴角忍不住上扬起来。
等不及了,等不及了,好香好香,赶紧开动!开动开动!
鹿矜心心念念咖喱牛肉,随意冲洗了手后就匆匆忙忙转身要跑向餐桌,完全没注意到侧后方有人,就这么直接撞进了人怀里,闻到了熟悉的淡淡香味,她经常在自己的衣服上闻到这个味道,家里用的洗衣液就是这个味道。
她撞到了她哥哥——楚持。
霎时间鹿矜抬起头,一双淡漠的眼睛映入眼帘,他睨她一眼就移开了眼,不耐烦哼出的气声传入鹿矜耳中,她顿时往后退,表情有些纠结窘然,嘴上嗫嚅着对不起三个字的口型,却没有发出声音,有些慌乱地从楚持身旁绕过去往厨房外走。
步至厨房门口的时候,鹿矜没忍住回头看,少年长得很高,骨骼却略单薄,他站在水槽旁,漫不经心的,微微低头,额前碎发半遮住眼睛。
厨房窗户外斜照进来夕阳,他正置身于那一片橙红之中,凌厉的侧脸隐在阴影中,头发边缘发散着橙金色光晕。
干净、冷清的少年。
鹿矜凝望得有些出神,却还是注意到了他似乎往她这边睨了一眼,她错乱地别开眼,移步离开。
楚矜,楚持,同父异母的兄妹。
她和她这个哥哥感情是很微妙,因不是一个妈生的,并不像其他一个妈生的亲兄妹那样亲密无间、逗趣打闹,又因是同一个父亲,生活在同一个家里,朝夕相处,比陌生人更为熟悉。
嗡嗡嗡——
嗡嗡嗡——
嗡嗡嗡——
手机振动的声音已持续不断地响了许久,鹿矜终于被这动静闹醒过来,她醒来的这一刻,振动声也停了。
鹿矜迷蒙地看着房顶悬挂的漂亮的水晶灯,眼神是空洞的,头脑是空茫的,身体是空虚的,多少天了?已经这样多少天了?不知道多少天了。
浑浑噩噩的,过了会儿,脑子开始运转了,似乎能听到陈旧的吱呀吱呀的齿轮转动的声音,她的身体机能缓慢地启动着,生气逐渐恢复。
等待身体和精神完全被唤醒,鹿矜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好像做梦了,梦到了——
林城、妈妈,还有——楚持。
楚持,好多年好多年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这个名字和这个人已经在她的世界消失了好多年了。
楚持,她曾经的哥哥,那时候她的名字还是楚矜。
真的已经忘记好多年了,以至于在梦里她也没能看清楚持的脸,她早就忘记这个曾经的哥哥具体的长相了,勉强记得他那微薄的独属于少年人的并不宽阔的背脊——那时候,冬天透骨冷的早晨,楚持骑电动车带着她一起上学,她喜欢抱着他腰趴在他背上补眠。
“楚、持……”鹿矜轻轻地念了一下这两个字,只感觉到陌生。
她和楚持这辈子应该是不会再见面了吧。
鹿矜闭上了眼睛,努力回想着过去,可是被她抛弃已久的记忆仍然是模糊的,她很用力地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楚持的样子,比梦里还模糊,只能想起一团人形烟雾,也不是,那双蕴藏着冷霜的眼睛里透出来的若隐若现的嫌厌是清晰的。
手机振动声在这时候再次响起,鹿矜将自己从记不清楚的回忆中抽离,在床上滚了一圈,趴在床沿,小腿半耷拉在空中,伸出一只手到床头柜上扒拉手机,摸到后轻微将手机抬了起来,她看着屏幕。
莫莉的来电。
莫莉是鹿矜最好的朋友,大学时的室友,也是她签约的工作室老板的妹妹。
鹿矜把手机拿过来放到了头下的枕头上,接听了电话后翻了个身仰躺着,偏头望向窗纱上那几块飘动的阳光照出的光斑。
“嗯……”鹿矜哼了一声告诉对方她在听。
“刚醒?”
“嗯。”
“日子过得真潇洒啊!”莫莉语气酸溜溜的。
鹿矜说:“你也可以来啊。”
“嘁,你以为我不想吗?”说到这里,莫莉停顿了片刻,“不行,不要这个慵懒的声音,你快点换一个魅惑御姐音。”
“……”鹿矜酝酿了一下,压低了些声音,“这样,可以了吗?”
“nice,爽了!就是这个声音,就要坏姐姐!”
“……毛病。”
“你现在在哪儿呢?”
“黔州。”
“诶,你到黔州去了,前几天你还在锦城呢,你已经把祖国大西北走了一遍,这是打算走西南了?还是只是回老家林城看看?”
“不打算四处走了,我想到我妈妈小时候生活过的一个古镇住一段时间。”
“什么古镇啊?是不是清远古镇?”
“不是,是一个没什么知名度的古镇,云水古镇。”
“噢,那我是没有听说过了。”莫莉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喊,“鹿鹿……”
“嗯,说吧,你姐姐给你下达了什么任务?”
“你现在状态调整好了吗?”
鹿矜抿了抿唇:“没有。”
“好吧……其实是《弑神》动画公司找我们工作室配音,你之前给《弑神》剧情歌配过一段剧情,反响特别好,很多书粉都觉得女主声音就是你配的那样,这次动画配音很多粉丝在微博提名让你配女主,动画公司那边也有这个意向,我姐让我来问问你能不能配。”
“莉莉,目前我的情况配不了。”鹿矜平静而无力地陈述着这个事实,“不是我不愿意,是我配不了,我断断续续有试过配一些小剧情,配不好,我一会儿自己向老板说明情况。”
熟悉的颓丧感再次将鹿矜侵袭,包裹住她,紧紧地缠绕住,还在收紧,让她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呼吸困难。
她完全听得出她配音的问题——情感失真,然而目前她根本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医生的诊断结果是她遇重大打击自我防御机制过头导致情感缺失,情绪冷漠、麻木。
她的情绪,死去了。
对于一个配音演员来说,这是致命的打击,抓不住情绪,调动不了情绪,没有鲜活的情感,体会不到爱恨情仇,要怎么去为角色配音?
就像是艺术家灵感缺失,感知迟钝,一个配音演员失去了调动情绪的能力,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可是这件事就是发生了。
她的职业生涯也许是要就此断了。
“我去和我姐说了就行,她知道你的情况的,你旅行散心本来不应该来问你工作的事,只是这个机会真的很好,大制作动画主役,制作方特别提起你,你可以配的话就是直接定你了。”
“我知道,很遗憾,我不行。”
强行以这种状况去配音,恐怕只会毁了角色。
“呸呸呸,只是暂时的,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鹿矜拿起手机,从床上起来,光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懒洋洋地走到窗边,拉开了白色纱帘,阳光一下子就倾泻到她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让她闭上了眼睛感受晨曦。
通话还没有挂断,但刚才莫莉说的话鹿矜没有听到,好一会儿才继续听着莫莉的喋喋不休。
“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人?”莫莉语气有些异常兴奋。
“什么人?”
“男人,让你动心的男人。”
“……”鹿矜有一丝迷惘,不知道莫莉的头脑怎么这么跳脱,话题从工作转到了男人。
“有吗有吗?”莫莉追问。
“没有。”
“不对啊,我看你盘,你这个月肯定有桃花。”
鹿矜神色微滞,旋即嗤笑:“是麽,你道行不够深啊,没看准,一朵桃花也没有呢。”
“你这一路没碰上一个有感觉的?”
“一个也没有。”
“找你搭讪的都没有?我不信。”
鹿矜沉默,那确实是挺多的……
“旅行就应该艳遇,反正不用付出太多真情实感,旅行结束就分道扬镳。”来自口嗨王者莫莉的狂言。
“不明底细的人,谁知道皮下是什么牛鬼蛇神,谁敢碰?”
“你太谨慎了,谈恋爱就是要冲动,你这样怎么谈恋爱。”
“算了吧,对男人没兴趣。”
这是事实。
由于一直对男人没什么兴趣,这还导致鹿矜一度怀疑自己的性取向,后来发现她也并不喜欢女人。
鹿矜是尝试过去谈恋爱的,毕竟美好的年纪里不谈恋爱好像是有点儿浪费了,甚至她是和男的女的都尝试过,无一例外,一旦要从暧昧关系发展到恋爱关系她就会觉得很没有意思,不想继续,于是也就没有继续,后来再也没尝试过,其实一开始就觉得没有意思,和人约会让她感到非常无聊,也提不起兴趣进行亲密接触。
她觉得她是性冷淡,但是好像也不是……
她最后得出结论,她可能根本就不喜欢人,无论是出于感情需要,还是生理需要。
“你等再过两年,你激素紊乱就想谈了。”莫莉说。
鹿矜闲闲地说:“那就过两年再说。”
“说实话,那谁,你对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那可是顶流,那么帅,梦女一大堆,排着队想和他谈,他主动追你,你竟然拒绝了。”
“你也说了,那可是顶流,我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要去招惹他。”
这种刺激的遮遮掩掩的地下情,鹿矜完全没有兴趣,更准确地说,她是对那个人不感兴趣,真的喜欢的话,她觉得她是不会嫌麻烦的。
“唉,这么多年了,你真的寡了这么多年了,浪费你那张招蜂引蝶的漂亮脸蛋,我真的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是个寡王!”
这话惹得鹿矜不禁轻轻地笑出声音。
莫莉继续说:“不过好像也可以理解,我看你盘,你的正缘实在是太强悍了,以至于你桃花很旺但是谈不上其他恋爱,那谁追你,我以为你的正缘终于找上门来了,你要谈上恋爱了。”
鹿矜慵懒地倚在落地玻璃窗上,望着天空,说:“总是听你说什么正缘正缘,你倒是说说我的正缘什么样啊?”
有时候鹿矜也会想,她怎么就寡了这么多年,她的爱情理论经验很丰富,实践经验却为零,说出去都没人信,她开玩笑说一个月换一个男朋友别人倒是深信不疑。
“我本事还没那么大。”莫莉这么说,却是很认真地分析起来,“但是我可以看出一些笼统的情况,你们年龄差距不大,他挺高的,身材很好,长相是属于让人惊艳的那种,人群中的焦点,性格的话不是亲和力强的类型,但对你很特别,惯着你,宠着你……”
“那听起来还不错呢……”鹿矜散漫地说着,她不信这些,只是不忍心打击莫莉的积极性,索性这么听着。
“你别打岔,听我说完,但是对方可能经历比较复杂,不过你们在一起就好了,在一起会互相都变好起来,越来越好。”
“那是很好了……”
“你遇到了就知道了,浑身血液都会沸腾起来,你们羁绊特别深,深到别人插不进去,只有彼此,你遇到他的时候感觉一定非常强烈,你的心跳会告诉你你遇到他了。”
鹿矜听着,微微蹙眉:“我怎么听着这像孽缘。”
“真的有点儿,你的正缘有点儿孽缘的味道,互相对对方有极大的吸引力,一般这种吸引力出现在孽缘身上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