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安眼里的讶异一闪而过,起身往里挪了下位置,半靠在床榻上,“怎么还没睡?”
季南风走到床榻旁,坐在榻沿,“想着你或许需要人陪,”偏过头看沈遇安,笑道:“应当没有多此一举吧。”
话音刚落,季南风的身子顿住了。他感受着肩上沉甸甸的重量,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沈遇安靠在季南风宽厚的肩膀上,像是倦鸟归林,终于找到了依靠,无比放松地将身体的重量全部放到季南风肩上,低声道:“让我靠一会儿。”
季南风轻“嗯”了一声,伸手抚上沈遇安柔软的墨发,像以往那样轻轻地揉了一下。
沈遇安就这么静静地靠着季南风,心底突然冒出一个自己都觉得荒诞的想法,若是时间就此暂停,再不流转,能永远靠在这个人肩上该有多好。
季南风等了许久,没有听到沈遇安说话,轻声道:“困了?”
沈遇安的头在他肩上蹭了两下,“有些累了。”
汲汲营营十余年他真的累了,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算计,每日都在数着还有多久才能将那人龙椅上的人给踩下去,如何才能为他的父王翻案昭雪,将那些构陷过他父王的人全部送下地狱。
为了复仇,为达目的,他一刻都不敢松懈,他已经快要忘记这么放松是什么感觉。
“累了就歇息吧,”季南风将手从毛茸茸的发间抽离,却又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他偏过头道:“不是累了吗?”
沈遇安握着季南风的手,看着季南风的脸,半晌才道:“可以陪着我吗?”
沈遇安掌心握着的手微不可察地僵了些,随后抽离他的手心,他的目光瞬间暗淡下去。他只是想要多一些陪伴,只有这样才能感觉自己是真的活着,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一个人,而不仅仅是一具行尸走肉。
沈遇安落寞地收回手,像是掩饰尴尬般去拉被褥。
“再往里挪一些。”季南风说。
沈遇安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季南风。
季南风看着那双炽热的眼睛,觉得脸颊都在发烫,幸而夜里只留了一盏灯,他背着烛光看不分明。他轻咳一声,哑声道:“怎么不动?”
沈遇安收回炽热的目光,不动神色地往里挪,季南风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他就要贴到墙上了,忍不住道:“够了。”
沈遇安停下动作,看着季南风褪去衣物鞋袜,他侧着身子面向季南风,好让他有更多的位置,不知想到什么又反悔了般立即平躺下去,甚至又偷摸往外移了一些。
季南风躺下后总觉得有一道灼热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于是稍稍偏过头,“累了就睡吧,我陪着你。”
沈遇安抬手搭在季南风劲瘦的腰间,颇为无赖地说:“我要确保你不会偷偷溜走。”
季南风听着这孩子气的话不禁弯起嘴角,轻声道:“我既答应了会陪着你,便不会食言。”
沈遇安看着季南风,心道这次不要再骗了。
翌日一早,顾怀时将从郊外找回的东西尽数交给了沈遇安,沈遇安看着手里的东西脸色越来越沉,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冰。
他提起笔在面前的案桌上写了一封信,交给顾怀时,嘱咐道:“安排人将这封信快马加鞭送到西洲,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先生手里。”
顾怀时躬身接过信件,郑重道:“主子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杨安泰在狱中畏罪自杀的消息在旦州城内传开,城内百姓拍手叫好。杨予恩则是被送到旦州,他先前已经与生父相认,如今杨府覆灭,他也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宋予恩,和他的生父一个姓。
杨安泰的死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此事草草了结。没过几日,临安来了新的调令,赵松林擢升为旦州刺史。
木槿园今日格外热闹,楚书冉和阿四忙前忙后,张罗着要为沈遇安庆生。
沈遇安坐在院子里,看着楚书冉认真对菜单的样子,揶揄道:“先前说是来给我过生辰,明日你是不是该回河州了?”
楚书冉装傻充愣,“爹爹说允许我待到你生辰后再回去,可没说是过了几日再回去,”她想起沈遇安先前和她说过的话,“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回河州吗?要回也是你同我一起回去。”
沈遇安慢条斯理道:“我说的是等闲暇的时候,我如今还有许多事,一时半会儿是不能陪你一起回去了。”他此言不假,的确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若是可以,他也想去河州见沈若离。
楚书冉哼了一声,“我不管,我还没玩够呢。”像是要把沈遇安的回复甩在身后,她说完就拿着菜单一溜烟跑了。
沈遇安无奈一笑,转头看身旁的季南风,只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轻声道:“哥哥在想什么?”
季南风抬眸,“我想明日启程前往幽州。”距杨安泰一事已过了几日,他的伤也已彻底痊愈。在旦州耽搁了太久,是时候去幽州了。
沈遇安说:“我陪你一起去。”
季南风闻言眸光微动,分明是喜悦的,可随即却又皱起眉头,“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必为了我奔波浪费时间。”他顿了下,补充道:“我会很快回来。”
沈遇安说:“我恰巧有事要去幽州,不只是为了你。”见季南风不语,像是不相信他说的,他解释道:“到幽州后我会先去幽州的扶风堂,有些事需要处理。”
季南风默了片刻,应下了。
晚饭的时候木槿园挤了好些人,姜孟德和姜语娴等人前来祝贺沈遇安生辰,沈遇安如此大张旗鼓的过生辰还是头一回。他原本想同往常一般随意过,可当他看到楚书冉和阿四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便由着他们了。
沈遇安举杯,感谢在场的人为自己庆祝。当姜孟德等人送上自己的生辰礼时,沈遇安抬手示意顾怀时等人接过礼物收好,他放下手里的杯盏,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季南风,偏偏对方却毫无察觉,自顾自地吃着碗里的蟹粉狮子头。
夜里沈遇安坐在案桌后处理公务,今日效率却慢了许多,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起身倒了杯茶,想要借此提提神,一杯凉茶下肚,房门处响起叩门声。
沈遇安问:“谁?”
门外传来季南风的声音:“宴清,是我。”
沈遇安牵起嘴角,边往门口走边道:“哥哥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沈遇安看着房门后漏出的那张脸迎了上去,“哥哥怎么来了?”
季南风从怀里掏出一个略有些粗糙的剑穗,用手指勾着放在沈遇安眼前,轻声道:“生辰喜乐。”
沈遇安看着眼前不停晃荡的剑穗,心也跟着一颤,他伸手去接,珍而重之地握在手心里。他抬眸看向季南风,眼底闪着细碎的光,低声道:“我以为哥哥忘了。”
自那日他陪同季南风买了做剑穗所需的材料,便没有见季南风拿出来了,只以为是季南风忘了,亦或是季南风确实不会做便放弃了。
直到晚饭的时候众人送上礼物,唯有季南风一人不为所动。他告诉自己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这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就好,可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低落。如今他终于收到了这份礼物,和缺席了十二年的生辰祝福。
季南风道:“这剑穗我早就做好了,我那日去普华寺时请寺里的主持开了光。可惜我做得有些丑,便一直没有拿出来,可我又想着若是再不给你,今夜一过便要错过你的生辰了。”
“谢谢哥哥,”沈遇安问:“你去普华寺就是为了给它开光吗?”难怪不让他跟着。
季南风笑道:“也不全是。”他见沈遇安将剑穗揣倒怀里,疑惑道:“怎么不佩在剑上?”
沈遇安轻笑一声,“我怕弄丢了。”
“弄丢了也无事,”季南风道:“你想要我再给你做就是。”
这是时隔十二年才收到的礼物,中间隔着生死,对沈遇安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开过光的剑穗。他没有接话转而道:“明日就要启程前往幽州,今晚早些歇息吧。”
季南风应了,同沈遇安道了“晚安”便自行回房歇息。
天蒙蒙亮时,沈遇安被一阵急促的声音叫醒。他随手披上一件外袍去拉开房门,见陌羽一副慌乱的样子,蹙眉道:“何事如此惊慌?”
“主子!”陌羽喘着气道:“半夜时城北走水了,很多房屋都被烧毁了!死了好些人。”夜里人的人都在睡梦中,起火时毫无防备,是以能逃出生天的寥寥无几。
沈遇安的脸瞬间沉了下去,周身像是突然被冰封住,他僵直者身子,半晌没有开口。又是起火,他此生最怕听见的就是这件事,这会让他想起十二年前那滔天的火光,还有那些他怎么也忘不掉的哀嚎声。
“……主子?”
沈遇安的声音像是被火炙烤过的冰块,冷冷地却又融成了水,“杨府也在城北,是否也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