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明元年冬，新皇登基，寒风夹杂着黄沙一齐送来边关浓烈的血腥味，又或许是六扇门大刀阔斧的清除旧党余孽，总之外面总是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土块味，董扶娣打开屋里唯一的窗子，灰蒙蒙的天好似一团烟雾将人笼罩，黑云低压却丝毫不飘雪花，倒像野兽般蛰伏。

    “唉，瑞雪兆丰年，这都快年关了，怎的还不下雪”，“快别说这丧气话，让有心人听去了，保你去趟鬼门关”，“人都要走那一遭，怕就怕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回来倒给家中添麻烦”，“唉……”，直到寒风刮的脸刺痛，两老叟的声音也被风割断，董扶娣才将直棂窗重新合上。

    回头看这个“新屋”，实在算不上新，唤作女子闺阁的地方仅仅是一间小厢房，而厢房也是她苦中作乐取的雅称罢了，阿爹租赁的这房子是远在扬州的舅舅名下的地产，这位舅舅她也见过，那是她第一次对温润如玉有了确切的感知，谦谦君子，去留无意。

    “快说呀，你，这孩子，嘴拙的很”，母亲推拉着让董扶娣上前跪拜舅舅，来之前，娘已经教她说过很多次了，可是看到这位温文尔雅的舅舅后，她还是张不开嘴，羞耻和愧疚占据了整个胸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甥女董扶娣拜见舅舅”，她还是按爹娘的心意说了，因为她实在抵不住母亲的拧拽，母亲如愿借到了房子之后也顾不得安置她，匆匆就回去乡下变卖田产土地，誓要把一砖一瓦带走，前后花了一月多才堪堪整顿好，母亲说带上她上路实在花费太多又是累赘，在舅舅家寄住的那一月有余，倒让她体会到在家从未体会过的温情。

    舅舅是母亲的六弟，外祖母共生了7个孩子，母亲排行老大，而六舅舅生下来体弱，一只鸡，一袋粮就被过继到另一户无子的贫苦人家，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成飞鸿，朝廷任命为从七品扬州府学教授，后因其博古通今，满腹经纶，经朝廷考核，太子太师周明清举荐，而立之年便已位列扬州知州，外祖母弥留在世的时候，时常念叨，是她们对不起舅舅，如今也不敢奢求，舅舅也从来没有回来过，直到弟弟董万里到了如今该进学堂的年纪，母亲寻路无门，便打上了舅舅的主意。

    “他如今当了大官了，哪样的房子找不到，我可听说上京他有好几处房子呢，我们就要他一间废弃多年的房子，他念在我们扶娣是他亲外甥女的份上，肯定不会拒绝的，你就放心吧，好好照顾望娣和万里”，母亲如此给父亲说着，其实自己心里也打鼓，毕竟这个弟弟从中皇榜之后就搬去扬州城，已经多年未见，而此次路途遥远，带上老大能多少省心，省银两……

    “舅舅，我如今已始龀之年，恳求母亲来寻舅舅，甥女想去上京求学，求舅舅倾囊相助……”董扶娣摇摇头，努力将那些虚假的话抛掷脑后，舅舅……应该知道自己在说谎吧，求学是她心中所想，可爹娘从来没有给那教书先生银两，念书的事从来都只有弟弟能提，只有弟弟能跟在先生身后摇头晃脑，她一翻书便是过错，可那天她抬起头时，只看到舅舅清瘦的脸上唇角上扬，眼眉微弯，“丫头，快起来吧，有心求学是好事……”,后面的话她实在记不清了，只记得母亲笑得合不拢嘴，腰间的横肉随着谄媚又夸张的动作抖动，之后，她便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母亲不肯带她回去，只说等收拾好行李途中再来接她。即使已经来这里安顿了一段时日了，可她还是会不自觉的想起在扬州的须臾。

    舅舅说“扶娣这个名字不好，溪边野芙蓉，花水相媚好，以后叫你阿芙好了”

    “阿芙，阿芙……舅舅，我喜欢这个名字……”

    “扶娣！你还待在屋子干什么！”母亲一声就将她拉回现实，那一个月仿佛是水中月，镜中花，她能拥有的所有的幸福都是短暂的，从她懂事起她就知道，爹娘并不喜欢她，连带着妹妹望娣，可妹妹自小便生的白净令人怜爱又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哪怕爹娘认为女子不如男，还是会偏向小妹，将为数不多的爱分给小妹。

    “娘”

    “你这贱骨头，今日是你弟弟去学堂拜见夫子的日子，你还不快收拾”，是了，爹娘如此大动干戈的搬家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上京，只为让弟弟进入小学堂，朝廷风波已渐渐平息，新皇以雷霆手段整肃朝纲，命六扇门与大理寺配合清除与二皇子李承泽有关联的官吏，一律捉拿归案，当然这些百姓是不知道的，人们只知道，六扇门时常穿街走巷，只当是那些官吏贪污或者受贿，总有一项罪名能坐实，新皇同时下令兴开学堂，将年龄放宽，上至老叟，下至垂髫，都能读两句诗文。

    “知道的，娘”，她的弟弟-董万里，是爹娘的掌中宝，按娘的话来说，她怀弟弟时梦见一只鳞甲金黄，背部附着彩色纹理的海龟，是以从弟弟会咿呀学语开始，母亲就效仿孟母，哪里有德高望重的先生，就举家搬迁到哪里，她认定弟弟是未来董家光宗耀祖的大人物，梦见的那只祥物是鳌，有朝一日万里一定会立于光明殿殿阶中刻有精美花纹的浮雕巨鳌头上迎榜。

    “把书笈背着，带万里去王夫子那，下学了你再送万里回来，不要乱跑……”母亲还在絮絮叨叨，无非全是关于弟弟安全的，她在旁边低眉顺眼的听着，期盼母亲早点念完这本经书。

    “好了，娘，再说我要迟到了”，万里不知何时出来了，圆润的下巴上挂了几滴未擦干净的洗脸水，声音还是稚嫩的小孩子，背却挺的笔直，正经的倒像个戏文里的小书生，说完未等母亲回话便拉着姐姐一齐走了，后面还传来母亲悉索的声音……

    “姐姐，你今天还会等我吗”

    “当然，像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