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上只有一条:不得退出宗门,与凌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要签下,便是生死状。就算宗门下地狱,薛无过也得跟着。
但薛无过没有选择,哪怕他今日将债还了,救命的恩情他也放不下,更何况已经没有宗门愿意在他羽翼丰满之前接纳他了。
签着薛无过名字的契约书化作点点荧光飘散于空中。
与此同时,郝承接到传信:宗主出关。
“宗主今日出关,你可要随我去见见宗主?”
薛无过局促地整理了一番衣服,他的气色算不上好,只怕会让人觉得怠慢。
郝承看出他的窘迫,轻声细语地表示抱歉。
“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大病初愈,且先养好身子,其他的先不急。”
薛无过点点头,想要朝男人笑一笑,但却没有力气。
他的嘴角微扬,略显僵硬,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讨好。
郝承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宽心。
午夜时分,后山传来一阵嘶哑的鸟叫声。
一道黑影冲了出来直奔桐花苑。
扑腾着翅膀悄然落在窗台。
黑鸦机械地把头歪来歪去,床上的人对它而言十分陌生。
正当它犹豫是否要啄开这个霸占主人床铺恶霸的天灵盖,吞噬他腥甜的脑子时,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郝承来到窗前替新来的小长老关窗子,黑鸦轻扇翅膀顺势站立于他的肩膀。
“他是谁。”
“宗门新来的小东家。”
“一个毛头小子?”
黑鸦看上去并不服气,狠狠地去啄郝承手中刚咬了一口的灵果。
“酸!”
它气急了,一翅膀想要扇飞这个大酸疙瘩,被郝承轻飘飘躲了过去。
“味道虽不好,总归功效没什么区别,不要浪费。”
说罢,他仿佛没有味觉一般,一口接一口吃起来。
黑鸦偷偷翻了个白眼,嘴中吐出一只隐隐发光的甲虫。
郝承看了眼不敢动弹的小虫,打开桌上放置了许久的陶罐,将被血染污的灵草从罐中取出,两指捏住慢慢凑了过去。
甲虫似是嗅到了什么变得狂躁起来,即使被人拨翻过去也要不顾一切冲向灵草。
带有血迹的灵草被啃食的一干二净,甲虫身上的微光更盛,转头咬向郝承的手。
未等它得逞,候在一旁的黑鸦便一口将其吞下。
“魔的味道。”黑鸦意犹未尽。
郝承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惊奇。
“他有魔族血统。”
“混血?”
“嗯,他很有天赋。如今宗门财政问题已经解决,是时候招揽新人了。”
想起导致凌霄宫差点破产的灾难,郝承和黑鸦不禁齐齐扶额叹气。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早上,一年一度的大丰收,使得除了闭关的宗主之外,三人全员出动收割灵药。
他们欣喜地看着一棵棵长势颇好的灵植。
他们畅想着一块块上等灵石落进口袋。
然而,一阵巨响之后。只见宗主衣衫不整,手拎一把长枪,在宗门内横扫四方。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很快疯女人猩红的双眼锁定了他们三个。
原本的丰收成了灾难,直到三人拼全力治住女人,这才保住了即将坍塌的藏书阁。
“我没能破解心魔,强行入魔了。”
女人坐在废墟中间整理头发,她的脸上挂着灰尘与血迹,神色淡定得像说了今早吃了什么一般。
“这仙是修不下去了,修魔算了。”
嘴上说的轻巧,但黎宗主心里一个劲地打鼓。现下她正虚弱,虽身有往日的宝器护体,但郝承与司华想要除掉她也不是不能做到。
“我管你修什么。”
强忍怒火的二人现在恨不得把她揍扁挂在凌霄宫门口的破烂石头上。
“我昨日才添置的珍木桌子让你一掌拍的稀巴烂!赔我!”
“还有培育了整整一年的灵植。”
“我的屋顶被掀开了……”
司华跳脚,郝承冷脸,杜魂然打滚。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此事直接令凌霄宫迎来了从建派以来最大的经济危机,最后还是司华掏了爹娘家底才勉强补上。
至于宗主修魔的事情,在这个仙魔不两立的大背景下,三人的漠不关心倒显得全世界都是小丑。
司华:“我已经被我爹娘赶出家门了,爱咋咋地吧,别烦我忙着呢。”
郝承:“不会有人在意咱们这个小破宗门的小破宗主修的是什么道,你不必担忧。。”
杜魂燃:“晚上吃什么。”
黎宗主还未来得及惆怅,手里便被塞了锅铲,赶去做饭。
黑鸦摇了摇头,当年它并不在场,准确说那时的他还是一只雏鸟。
曾几何时,还在捉虫子吃的小鸟误吞了郝承的一丝魂火,这才开了神智,也得以窥见郝承情绪波动较大的记忆片段。
“你想要招揽他,怎么还朝小杜发火。”
黑鸦不解,替杜魂燃觉得委屈。方才他听麻雀说,杜魂燃这两天的心情很不美丽,只能吃下三碗饭,以前明明吃五碗的。
郝承也是拿他没办法。
“若是品行有问题的人我也断然不会留下,阿燃是孩子心性,他哪晓得分辨这些,倒不如训他一顿,知道怕了才好。”
“那……你屋里那个知道自己有魔族血统吗?”黑鸦扬起他的右翅膀指了指外面。
“应当是不知道的。”郝承目露担忧,他担心薛无过接受不了会剑走偏锋。
“但也快了。他身上一定是显露出了什么,才会被苍穹派的人发现,进而赶尽杀绝。”
郝承轻叹一声,原本仙魔之间并非如此针锋相对。只因近些年的修行资源愈发减少,就连灵气也远不如从前充盈。
修仙也好,修魔也罢,总归是吸收天地之灵气化为自用。僧多粥少,定会引发争斗。
或许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场仙魔大战……
他不是救世主,无法阻止仿佛洗牌一般的灾难。
若真到了那时,他会与宗主带着整个宗门躲起来休养生息,躲到大战结束,兼容了人,魔,妖,怪的宗门将是这世间所有生灵最好的庇护所。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残酷。
凌霄宫如今满打满算只有原始股东五人,任重而道远啊。
薛无过一连喝了几日的汤药,熏得整个人都透着苦气。
往日常吃的都是药丸,他还从未喝过什么苦汤药。
郝承告诉他,汤药更容易发挥药性,他喝下去后不必运功炼化。
汤药熬起来便是个把时辰,需要人盯着,修仙者大多嫌弃太慢。
每每见薛无过苦得脸都皱成一团,郝承都会情不自禁露出笑意,再塞给他一颗蜜枣。
蜜枣肉厚个大,嚼起来满口留香。
杜魂燃为此时常守着喝药的时间来看他。
待一碗黑乎乎的药进了肚子,挪开药碗便能看到张开嘴巴等投喂的少年。
“无过吃一个你就要吃两个,到底谁是病人。”
投喂到第三个,杜魂燃眼巴巴瞅着郝承收了的蜜饯袋子走到桌边给两人倒水。
“师叔偏心,我生病的时候怎么没有蜜枣可以吃。”他小口喝着清口的花茶,嘴巴撅得老高。
“某些小孩吃药,要三个人满山跑才能抓到。便是辛辛苦苦炼成丸药也要费尽力气才能让他吃下去。这么不乖的孩子当然没有奖励。”
不似杜魂燃迫不及待,薛无过总是将枣上的蜜汁吞下才慢慢嚼碎枣肉。他轻咬着“好孩子”专享,倾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
手里的茶还冒着热气,他捧到嘴边,热气模糊了二人的身影也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侧耳,听到衣袖布料细微地摩擦,听到杯底与桌面地碰撞,听到茶叶在沸水中浮沉,叶卷叶疏。
屋内男人与少年的声音交织,宛如暖风吹过泉水叮咚。
吵闹且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