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乾坤不动声色，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城主府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关闭，府中高手围住这间偏厅。
姜晏心领神会，上步出剑，那青年一手拎着买菜袋，另一只手并不拔剑，手掌前推，剑势顿住，侧身让步，手掌托举，迫使重剑卸力，被青年抓住剑身。
姜晏眼珠转了转，见外祖父还未出声，便做了个弃剑后退的假动作，趁着青年一瞬的松懈，立刻调转手腕，夺剑上撩。
青年退开半步，右手在虚空下按，剑气相撞，他丢下袋子，从侧方探身，左手抓住姜晏的手腕，用仙力覆盖，以免她受伤。
“晏晏，怎么能对客人动手？”
姜城主这才慢悠悠开口，请那仙族来客落座，召呼侍者奉茶。
姜晏收剑，道了一声“得罪”，而后蹲下身看那袋子里掉出的东西。
——拨浪鼓？
仙族新研发的法器吗？不是我说，你们这审美真不太好懂。
她正想着，就把这吐槽说了出来，那仙族青年表情窘迫，半晌才支支吾吾回了一句：“那是在路上为你准备的……”
“给我？”姜晏一头雾水，捡起那拨浪鼓，又把袋子拽到面前，翻翻找找，“这铃铛、积木、奶瓶、玩偶……都是给我买的？”
直到她翻出几件小衣服，才明白过来，笑得前仰后合：“你当我还是小婴儿呢？我今年十二。”
那青年低垂着头不吭声，以手掩面，姜晏还嫌不够，摇了摇拨浪鼓，凑上前去嘲笑：“父亲没与你说吗？我三岁就开始握剑了。”
她俯身去看对方的表情，就见那张原本白皙俊秀的脸，此时已红透了。姜晏拿拨浪鼓敲敲他的肩膀，表示安慰，小声嘟囔了一句：“还挺好看的。”
不知是说手中的玩具，还是那脸皮薄的家伙。
“晏晏回屋休息吧，我与这位客人聊聊。”
姜晏依言出门，还不忘拎上那一大包的婴儿用品，朝着看过来的青年做个鬼脸。
出了门，她的面色转为凝重，一路沉思。
“少城主，这不是回屋的方向。”秋月低声提醒。
“我知道，先不回去，还有事情没弄清楚。通知那边，我要见老师。”
秋月转瞬消失，姜晏在池塘边的凉亭坐下，有人送上果汁点心，将王家收尾的情况简要汇报。
凉亭角落的阴影扭曲，时间极短，下属专注汇报各项事务，没有察觉。
姜晏耐心听完，将需要立刻定夺的事务处置妥当：“剩下的明天再安排吧，我想自己看看月亮。”
凉亭四周，城主府的侍卫清空，全部换成姜晏的心腹：“影，带我去吧。”
她被粘稠的黑雾包裹，融进阴影里，不知去向。
许久，雾气散开，姜晏对着空气轻声道谢，缓缓推开了面前的宅门。
这个宅子是她与老师见面的地方，身为奉天的少城主，她竟然无法判断其位置。
城主府位于奉天的中央地带，黑雾带着她穿梭的时间只有两刻钟，以身法最快的强者计算，带人的情况下也不该出了城。
可是她找遍了城里的独栋小院，仍然一无所获。再加上这宅子朴素至极，毫无特征可言，连大致范围都划不出来。
屋子里灯光明亮，陈设简单，打扫得十分干净，这六年来似乎毫无变化，也感受不到有人生活的气息。
——应该是专门用来与她见面的地方，并非长期居所。
“老师。”
姜晏恭敬行礼，等候片刻，里间的门打开，光线透过低垂的纱幔，隐约勾勒出瘦削的轮廓。
靛青色的长袍曳地，玉簪束发，远山眉，瑞凤眼，眸光冷冽，气势迫人。
这便是‘书生’，自她六岁时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物，似乎与母亲交情匪浅。
“不要称我为‘老师’，谁许你拜师了？”书生在桌案前落座，一如既往的冷淡。
姜晏垂手侍立：“您教了我许多东西，就算您不认，姜晏也算您半个徒弟。”
窗子没关严，夜风轻轻吹进小屋，引来书生一阵低咳。姜晏想去关窗，但书生没有吩咐的事，她不该擅自决定。
相处这些年，她也算摸清了老师的脾气。
凡是在他手下做事，就要按照吩咐严格执行，书生不允许任何差错，也不需要以关心为名的自作主张。
“不错。”书生的态度缓和了些，“有风的天气，更利于人族思考。”
他抛过去一沓装订整齐的资料：“看仔细些，不能带走。”
姜晏坐在他下方的小桌旁，翻阅起来。
——是仙族、整本都是有关仙族的资料！
还没有完成书生交代的任务，姜晏不能开口询问。其实根本不用去问，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那仙族来时，她只觉得荒唐，想找书生验证一番。如今态度明显，大概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她不应该因为一己之私，影响人族的大计，可她想不通，为什么人族有那么多成年人，偏偏要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做这做那。
是因为身上这一半该死的仙族血脉吗？
姜晏努力静下心，集中注意力记下资料的内容。有关苍玄宗的人员构成，书生不知从哪弄来的信息，连尊者们的情人、私生子都记录在册。
书生又开始咳嗽，毛笔在纸上溅出墨滴，姜晏的指尖动了动，还是忍住，只不过翻页的速度慢了半分钟。
“为我取一件披风。”
姜晏腾的一下站起来，走到里屋的门前又停下：“我可以进吗？”
书生颔首。
小姑娘兴致勃勃地拂开纱幔，扫视屋中陈设——
一张红木雕花的床，床前干净，只放了一方红木桌与两个方凳，桌上一个细口玉瓶，没有插花。
她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打开柜子，挑了一件素色披风出来。
书生穿好披风，抬眼瞧她：“这下能专心了？”
姜晏顿觉羞惭，装作不在意地翻了一页册子，继续阅读。
看过一遍，她心里没底，又从头到尾将细节梳理一遍，这才将资料递还。
“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以仙族的老牌强者为主，你去那边多留意年轻一辈，天赋好的、有威胁的、主战的，我会定期安排人手帮你传递信息。”
书生修长的手指屈起，用指节轻叩两下桌案：“能杀的杀，杀不掉的把名单给我。”
夜风微凉，书生拢住披风，身形更显单薄。就是这样一位看似病弱的家伙，在暗处布局，不知替人族解决了多少潜藏的危机。
姜晏皱眉：“外祖母说过，遇事要寻求和平的解决办法，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出手。您说的情况是那些仙族还没做坏事，我抢先去杀了，不就是滥杀无辜吗？”
“等到他们对你的同族出手，才不算无辜吗？等到弱小的、无力自保的人惨遭杀害，你出剑还有什么用？”书生语气冰寒，“报仇？人都死了，报仇有什么用？我宁愿当这个恶人，让他们来找我寻仇。”
姜晏不再反驳，显而易见的不认同。她不会试图说服一个固执己见的掌权者，十二岁的年纪让她很难有话语权，说什么都会被当作小孩心性、耍耍脾气而已。
孰是孰非，要在后续的行动中，以事实来验证。
书生懒得多说，缓缓靠在椅背上：“看样子，你已经同意去仙族了。”
“我的拒绝有用吗？”
书生一双凤眼上扬，居高临下注视着她：“对我们有怨气。”
“你母亲也怨我，可她还是去完成了任务，守在边境已有十年。你可以拒绝，人族只有一个姜风荷，但人仙混血的孩子，不缺你一个。”
姜晏被激起了比较的心思，明知道是书生的伎俩，仍然忍不住恼火：“用不着说这些话来激我，若是真有更好的人选，您会在我身上耗时间吗？”
书生克制不住笑起来：“果然长大了，不好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