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姜晏回府,已是黄昏,刚与外祖父说了个开头,恶人便上门告状了。
这王家着实心狠,竟然将那断了双腿的王公子原封不同抬了过来,连最基本的处理都没有。
外祖母因事外出,大小事务由外祖父姜乾坤主持。
他六十出头的年纪,鬓发乌黑,双眸炯炯,足有一米九的身高配上紧实的肌肉,更显魁梧壮硕。
身边放着一柄素雅的古剑,没有花纹雕饰,正是姜家一脉相承的‘君子剑’。
“王家主是来领罪的?”
不等王家主事者开口,姜乾坤稳坐高位,率先发问。
奉天城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城主大人?姜晏还没回来,他就已将事情始末全盘了解。
“姜大人,我王家有什么罪过?嫡系的孩子被打成这样,您就不问问是谁干的?”王家主怒瞪着姜晏,椅子扶手被捏
得咔咔作响。
“王家主可以报官,自有相关人员查证,还你一个公道。”姜乾坤握着茶杯,语声淡淡。
姜晏凑过来,从果盘里捞了一串葡萄,颇为体贴:“伯伯找不到吗?我给你指路,出门左拐那间院子,专管这类案件。”
王家主气得站了起来,想说什么,却又忍住,只压着火气:“姜大人,我就把话说明白了,少城主小孩子心性,想学着行侠仗义、立个好名声,我们做长辈的能理解。”
“平时耍耍威风也就罢了,这一次她把我嫡亲的孙子双腿打断,您若是再不管教……恐怕我王家日后没法辅佐这样的少城主。”
好啊,表面上委委屈屈地诉苦,实际暗戳戳地拿家族威胁。
姜晏刚想说话,就听门外禀报,手下人有要事求见。
姜乾坤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挥挥手,示意放人进来。
就见狐狸满脸是血,手臂肿胀弯曲,一瘸一拐地走入会客厅,姜晏险些没认出来。
狐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神悲切,凄厉叫道:“城主大人,王家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被阻拦后当街杀人、打伤官兵,求您为我们做主啊!”
“若是这样嚣张跋扈、倒行逆施的家族不受惩罚,我们奉天城的法度何在?天理何存?百姓哪还有好日子过啊?”
狐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恨不得当场撞柱、以死明志。
姜晏被这套连招打懵了,紧张地摸摸剑柄,不知道作何反应。这才刚分开没一会儿,他演的又是哪出?
王家主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看着跪在下面的少年郎,那浑身的伤明显都是真的。
难道孙子真带人打杀官兵了?
下面这位可是少城主的得力下属,大家都打过照面,连这位都伤得如此严重,那群官兵……
孙子昏迷不醒,随行修士只说打伤了人,可没说当街杀官兵啊。那兔崽子嚣张惯了,这事可不是做不出来。
王家主心中犯嘀咕,气势弱了一大截儿,打起了太极:“此事……等我那孙子醒来,我必定仔细询问。”
他只说自己会问,却没说如何处理,显然是想大事化小,轻轻揭过。
“明细在此,城主请看。现场每个人的情况都详细记录,我已经被打成这副模样,王家主还是不信,以为我在骗人吗?”
狐狸悲痛欲绝:“围观的群众,那位无辜的女子,还有附近医馆的各位医者,都可以出面作证!”
姜乾坤一手接过狐狸递上来的纸张,另一手轻轻拂过‘君子剑’的剑柄。王家主一个哆嗦,向门口悄悄挪了半步。
作为奉天城的老牌家族,王家主可能质疑姜乾坤的处事方法,但绝不会质疑他的武力。
君子剑,讲究先礼后兵。然而在这一代是拆开的——姜乾坤的伴侣是‘礼’,姜乾坤是‘兵’。
“看。”
姜乾坤把那张纸递了过去,王家主壮着胆子接下,看着名单上一长串死伤,脸色越发难看。
“城主大人,等我回去便仔细调查,”王家主咬咬牙,“只是我那孙子受伤严重……”
姜乾坤喝完一杯茶,点了点明细:“那我也回去调查,只是官兵死伤严重,免不得要找凶手来问问话。”
王家主瞧着昏迷的孙子,好半晌才压下怒火:“大人不必问话,这上面的人,我王家出钱赔偿。”
姜乾坤起身表示送客,闻言,漫不经心扫了王公子一眼,应道:“既然如此,王家主也不消多说,城主府出钱给他治腿伤。”
王家主连说了几个好,拂袖而去。
姜晏看热闹不嫌事大,探出头来笑道:“外祖父,看来王家伯伯很满意呢,出了门还夸您的好。”
姜乾坤拎住后领子把她揪起来:“姜家的丫头,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嘿嘿,说得好像您小时候有多听话似的,外祖母都与我说了。”
姜乾坤把人丢下,试图摆一摆长辈的威严:“这次做的是好事,我给你担下了,以后要是跟那孙子学,仗着家世欺负人,我可不饶你。”
“我哪次做的不是好事?”姜晏嘟囔着,跑到狐狸面前,“喂,人都走了,你还演?”
狐狸一屁股坐在地毯上,疼得直吸气。
“你满身的伤怎么搞的?王家真敢下手?”
等在外面的年轻医者赶来,给狐狸处理外伤。
狐狸浑身颤抖,还不忘鬼扯:“王家太凶残了。”
姜晏望向女医者,对方眨眨眼,也附和道:“对,王家太凶残了。”
“这位小哥带着伤喊了一路,现在奉天无人不知,少城主大义凛然,从王家的魔爪下救出平民,下属被王家打伤。”
姜晏无言以对,十二岁的姑娘实在有些理不清这弯弯绕,但她也无需理解。
那位自称‘书生’的长辈说过,上位者要善于用人,事情交代下去,就别管那么多,相信下属能够做好。
她只需要晓得,狐狸是为她受的一身伤。是王家打的,或者不是,无需探究。只要狐狸一口咬定,那就是王家做的。
“好好治伤,难为你这么讲义气。”
“少城主别光感动,月底的俸禄要双份儿。”狐狸伸出肿胀的手比划,如果忽略说出来的话,颇有些身残志坚的意思。
“我会差你那点钱不成?”姜晏小手一挥,“秋月,给他加钱。”
正与手下逗趣儿,姜晏忽然想起什么,追着外祖父离开的方向:“等等我、等等我!”
姜乾坤站住:“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你这丫头急什么,我还能跑了不成?”
“外祖母出去两个月了,怎的还没回来?”
姜乾坤拍拍她的脑袋:“咱们奉天城离仙族近,那边出现了一点状况,需要强者坐镇。”
姜晏仰起脸:“仙族边境也不安分吗?”
“边境那边的摩擦,连着有好些年了。晏晏,这些异族,就像是豺狼,在你强大的时候相安无事,一旦发现你衰弱了,便扑上来狠咬一口。所以我们要一直强大,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像母亲那样,也杀进仙族三千里不就行了?”
……可是人族只有一个姜风荷,她至今不敢离开人魔边境。
姜乾坤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蹲下身,仰视自己疼爱的外孙女:“所以晏晏,你要努力修炼,等长大了,把仙族杀得服服帖帖。”
修炼、又是修炼。从小到大不管说什么,话题都会转到此处。人族有白十二,有十二城,有她的母亲,为什么总要满脸忧虑地催她修炼?
“禀报城主,府外有仙族求见。”一名兵士急匆匆进来,呈上一枚令牌。
姜晏笑出两个酒窝:“仙族、是父亲吗?”
姜乾坤接过令牌,端详片刻:“恐怕不是。带他进来吧。”
“怪了,除了父亲之外,您还认识别的仙族吗?”
姜乾坤摇头,片刻后才道:“那块令牌,来自你父亲所属宗门。”
“苍玄宗?仙族的宗门哪有好东西……当然,父亲除外。”
姜晏窝在沙发里,自顾自吃葡萄,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位浑身冒烟的怪物。
她挥出一道剑气,那缭绕的仙气散去,露出里面高挑的青年。
那青年白衣白鞋,腰佩长剑,容颜俊美、气质出尘,非常符合她对仙族的刻板印象。
等等,他手里拎的什么?姜晏仔细端详,那是人族老太太出门买菜的布袋子?
你们仙族还挺出人意料的,搭配很新颖,想法很新奇,不愧为异类。
“你那是什么造型?”
青年顿了顿,转头望向她:“我来的路上怕惊扰凡人,就用云雾遮蔽了身形。”
这仙族知道与人对视再说话,还怪有礼貌的。
“你刚才浑身冒烟才更吓人吧,不知道的以为烧烤架成精呢。”
青年点点头,虚心回道:“我记住了,下次会注意。给人族带来的麻烦,十分抱歉,如有需要,我愿意出面安抚民众。”
他说完,从买菜袋子里取出一本书,翻开看了看,在上面添了几笔。
姜晏跳下沙发,凑过去打量,书名是《与人族相处的500条常识》。
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吐槽,只好将目光转向外祖父。
姜乾坤看足了热闹,正色道:“你是苍玄宗的?”
青年躬身行礼:“正是,晚辈为苍玄宗弟子,奉尊者之命,接少城主入宗修行。”
姜晏气得拔剑出鞘:“不去,我一个人族,跑到你们地盘上修行算怎么回事?我母亲的剑法天下第一,要学也是跟着她学,用不着仙族来教。”
青年并未生气,也忘了纠正她的说法,只是错愕地看向她:“你……你是姜晏?”
尊者说少城主今年十二岁,他便下意识用仙族的寿命计算,十二岁大概属于婴幼儿。
他一路上按照育婴指南买了不少玩具和日用品,还没忍住指责尊者让那么小的孩子背井离乡,没了亲人照顾。
尊者传讯让他多担待些,他就将照顾小幼崽当作自己的责任,心中忐忑,愁得寝食难安。
如今才知道,姜晏不是他想象中的豆丁,已是个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姑娘了。
“这奉天城中,只有我一个姜晏。”
姜晏举起重剑,已做出剑招的起手式。果然,仙族就没有好东西。
——她完全没有记起,自己也有仙族一半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