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人在夏日的最后一天死去。家里的红酒被尽数倒入浴池,再放进热水直到池中的液体成为浅淡的粉红色。
他躺在池底,仿佛生来如此,池水平静无澜,浴室内酒香弥漫。
我想,这一定是有哪里不对,我游到池底将他抱了上来,他已经没了心跳,但因为一直浸泡在热水中,他的身体仍是温暖的。我愣了一会儿,便拖着他到了我的研究室,费力地搬上了桌。
这是一具美丽的尸体,身材修长,皮肤白皙,有一头柔软的金发,我知道他眼皮下的虹膜是掺杂着冰蓝色点的碧绿色泽。然而我或许永远地失去它们了,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哭了起来,直到尸体变冷。
旁边的另一张书桌堆满了我的研究资料,我抹去眼泪走到桌边,翻开我这几天一直在研究的古籍,那上头用极难的古代语言记录了一些奇怪的,有关诅咒与复生的迷信仪式。
复生。这一诡异又光荣的词语不断回响在我脑中。我不想永远失去他,我决定尝试一番后,再报警处理尸体。
我与这个宗教内的一些人员保持着联系,我作为一个宗教学的学者,对他们掌握的古籍资料有很大需求,而他们也正缺像我一样的人,为他们破译诠释古籍与壁画内的秘密。正因如此,我知晰这个古怪宗教的一些隐秘,他们举行的血腥祭祀,熬制的化学药剂,崇拜的邪恶神灵,很多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按照古籍《血溯教秘仪》(这只是十六世纪的抄本)的内容,我简单布置了一下我的书房。
以彼之灵魂为源,对印距点,血肉复生,唤其尊名.…….伟大荣光.再塑新生,往复诞临.…"
我读了几遍,拼命想象着自己血液在全身奔涌时的感觉,我从来不相信灵魂还能感知,那抄本的年代古老,所绘的图案早已模糊不情,更激起了我的厌恶之情。
心跳声在我耳边愈发扩大,撞击大脑,渐渐的,我开始什么也不想,任由脑中一片空白,唯有心跳声潮水般上涌,又旋即开始缓缓消退,暴露出掩盖在它之上,有如沙子流动时的细碎之声,无数沙粒仿佛在永恒的下落中循环征复。那是一些血红的颗粒,在黑暗中闪着十字型的光。
当我对这些血红沙粒念出一长句音节怪异的话时,它们忽然静止,接着逆流而上,排列成弯曲的线条,向黑暗深处延伸。我猜那句话应该是一句祷词,但它无法构成有完整含意的句子,更无法翻译,我只能将它的发音背下重复着念。
红色虚线似乎没有尽头,我沿着这条虚线一直前行,不知过去多久,猩红的颗粒几乎与周边无穷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我究竟漫游到了哪?在这黑暗的以太之间,这条飘渺的线即是我唯一的返回之路。
我的爱人的灵魂,是否正在此间徘徊游荡?
当我忆起他的名字,似乎有什么正在苏醒,我喃喃道:
“德罗塔。”
瞬间那条猩红虚线拉扯着我,在它们触碰到我的那一刹那,我便回到了起点,耳边是急促如鼓的心跳声,与巨大危险擦肩而过的茫然与惊悚之感令我冷汗直流。我发誓再也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什么狗屁复活,死亡就是死亡,没什么能阻止死亡。
我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凑得极近的猩红眼睛,它们是如此熟悉而陌生。
原本被我平放在桌上的那具尸体,此刻正站在我面前,低头凝视着我。
“德……德罗塔?”我不确定地小声问道,“你……”
他歪了歪头,舔着嘴唇笑起来。他这样子真的让我有些害怕。
我翻箱倒柜,找出几乎在远古时期买的几瓶白酒,拎到铺着细亚麻白布的餐桌上。
这个桌子和桌布都是德罗塔买的,那该死的白桌布难以清洗,每次吃饭都得小心,不让饭菜在上头留下污渍,但现在桌上歪七竖八地扔着啤酒的铝罐,淡黄的啤酒印子不知能否洗掉。
德罗塔说他饿了,我问他想吃什么,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把我昨天剩下的半罐啤酒一口气喝掉。
“不够。”他说。于是我只好把家里所有的酒找了出来,他喝了我的六罐啤酒,一罐有360毫升。他仍觉得不够。我真担心他会酒精中毒。
这一次他终于不再说饿,桌上又多了三个空空的白酒瓶子。难道人在复活之后,饮食结构会改变这么多吗?我百思不得其解。说他大脑功能受到破坏,我十分相信缺氧超过十分钟.脑细胞就会死个干净,但德罗塔除了性格变得古怪,他的脑功能似乎一点也没损害。
“艾加,”他拉着我的袖子说,“我困了。”习惯也一点没变,他总爱称呼我的小名,我的大名叫阿加西斯,与一个植物学家同名,他研究植物,而我却研究宗教。
“好,那你去睡觉吧。”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又是一天即将过去。
“你陪我,艾加,我想要你挨着我睡。”德罗塔意外地粘人起来,简直和个小孩一样,他用那低沉的嗓音,以撒娇的语气说腻歪的话,一时间让我鸡皮疙瘩直冒,但他长得的很漂亮,他的眼神也像个孩子一样纯真,这二者矛盾又魔幻地结合在一起,我莫名有点
些心塞。
“行行,一起睡。”我不由摸摸他的一头金发,乱蓬蓬的,手感很好。他也不恼,眨着眼睛任由我揉他的脑袋。这可比原来那个德罗塔好了无数倍,我的心情一路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