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空调吹得我头疼，身上压着德罗塔的手臂和腿。我费力地把他的身体部位挪开，起床洗漱，我一边打开收音机调频放上音乐，一边让水流冲刷疲惫的身体。洗到一半，德罗塔推门进来了，”艾加，我好饿啊。”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你倒是说你想吃什么啊？”

    他向我走近几步，不远处就是那个淹死过他的浴池，我急忙把他往浴室外推，德罗塔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听话地走了出去，换作以前，他是绝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出去的。我速战速决结束淋浴，擦干水套上衣裤。这人真的转性了，我心说，也不知道是个好事还是坏事。

    走到客厅，我看到德罗塔已经换好了全身上下的衣服，只是红衬衣配白色的西装长裤，看起来格外滑稽，像从搞笑电影里走出来似的，尤其那衬衣还有深一块浅一块的色斑（洗衣机把它洗坏了），看得我不禁好笑，“德尔，你是故意穿成这样的吗？”

    德罗塔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茫然道，“我随便从衣柜里拿了两件…还行吧？”

    “你想穿也不是不行，“我一边忍笑，一边把墙上的日历撕去一页，今天这页日历上有我潦草的笔迹“去超市买东西”，我们每隔一周就会去超市采购一次。

    “哦，对，今天该去超市了，”我这才反应过来，笑道，“那咱们先去超市，顺便吃个早饭，怎么样？”

    “好啊！”他一听，立即来了兴致。

    我仔细锁好了门，这才到屋后的车库里开车，因为房子是德罗塔买的，我就自告奋勇掏钱买了这辆车，它既不新潮也没有各种功能，因为我存款并不多。它平常的工作就是代步，方便我们到城里采买东西或者办别的事，我和德罗塔住在远郊，那里没什么人，唯一的好处就是清净。

    其实以德罗塔的财力，他大可以买城里的豪华别墅，但我俩谁都不是爱热闹的人，喧嚣的环境会影响我的工作，德罗塔则是讨厌人多的地方。经过商议，他买下了远郊这栋小屋子充作我们的家，它确实比城里那些公寓别墅快意多了，这里贴近自然，不会受到无端的打扰，远离有害的空气和渣滓一样的烦人邻居。

    除此之外，这里也适合我的工作，我的收入几乎都来源于翻译工作，虽说我一直坚持拿宗教研究当作主业。但我会好几门语言，孤立语系的汉语和旁支语系的德语，这两种堪称世界最难的语言我都比较精通，我是中俄混血，但现在却住在欧洲的一个小国，与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相处了五年。德罗塔从没告诉过我他的工作、家庭、朋友…甚至是国籍，我当然为此和他吵过架，甚至差点离他而去。那为什么后来我依然和他在一起呢？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二十厘米的距离；

    潮湿的双手，

    我甚至捉不住，

    你的一缕卷发……”

    车载的DVD机放着一首俄语歌，我一边开车，一边跟着哼唱。没一会儿，额头上便冒出细小的汗珠，明明夏天已末，但高温仍顽强挣扎着不肯降下，车内的空调功率又不大，吹的都是热风。

    “把车窗摇下来吧…。我闷闷道，把驾驶座旁的玻璃降下，一丝凉意才飘散在车厢内。德罗塔摇下车窗后，便一直趴在窗边上看车外的景色，一排排银绿色的高大树干在两边闪过，不时往车里投进粼粼的阳光斑点。

    公路不宽，只能容纳两车并行，此时只有我们的车在行驶，我便惬意地让汽车放油加速，过了一会儿，视野中出现一处转弯，我便缓缓地减速准备过弯，谁知，一抹深红的影子闪出拐角，直直对着我们冲来，千钧一发之际，我踩下刹车，狂打方向盘，拯救了所有人，“会不会开车啊！”我骂道，如果我再开快一点，以红色跑车的速度，二者相撞谁都没法活。跑车半点没减速，一晃便消失在后视镜里，我往后座回过头，“没事吧，德罗塔？”

    他皱着眉，冷冷道，“我听见那个人骂你了。”“谁？”我一愣。

    “那个开着红车的人，他和他那两个朋友说你是个蠢货。”德罗塔愤恨道。这也能听见？我无奈地说，“别管这些人，他们是烂人，社会渣滓。但……你怎么能听到呢？”

    “烂人渣滓就应该被及时清理。”他认真道。

    “是这样没错，而是你也知道，我们没那么大本事去约束他们，”我道，“不然社会也不会被称为社会。“我耸了耸肩以示无奈。

    德罗塔一言不发，许久才道，“可是我不能忍受他们骂你。”

    说这话时，他神情平静，我以为他只是随口玩笑，便冲他微笑道，”还是你最好了。”

    我继续专心开车，没再怎么说过话。

    从我家到城里大概有40分钟的车程，到了城外的交通站时，我看见几辆警车与救护车匆匆向我们来时的方向开去。

    “这又是出什么事了？”我摇头，“最近老有车祸。别是那辆把自己撞飞了。”闻言，德罗塔突然笑起来，莫名令人心悸。

    “有这么好笑吗？”我不由跟着笑起来。

    常去的超市并不大，但东西的价格很实惠，老板人也挺好，因为我们常来，还不时给我们打折。

    我把车停好，带着德罗塔下了车，走向不远处的超市。超市里空调开的很足，一推门便有大股冷气扑面而来，我精神顿时一振，闪身进门，而德罗塔一脸的不情愿，磨磨蹭蹭跟在我身后。

    “不舒服。”德罗塔的嘴角向下撇着，怏怏的样子，“艾加，咱们快点买吧，这里有点冷。”

    确实有点，我也感觉这里过于凉爽，便点头以示同意。我让他推着购物车，自己则跟在他身边。超市里相当安静，来买东西的人们都脚步轻轻，连说话都近似从喉间发出嗡鸣，几个呆愣楞的导购一直站在货架旁等着顾客与他们对话，但或许整整一天都不会有任何交流发生。

    偶尔会有人对着德罗塔笑，眼睛注视着他身上的衣服，不过大多数人只是在自顾自地挑选商品，这也是我喜欢这家超市的原因之一。

    我从货架上抱了几袋面包下来，一袋袋地看生产日期后，再丢进购物车，“一、二三…五袋够了吧？”没有回答，我抬头，这才发现德罗塔消失了。希望他不会千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我叹息一声，自己推着小车在一排排货架前游荡。

    果然，没一会儿，他便抱着两个箱子回来了，箱子是木制，封得很严实，我看着它们的长宽高，便猜到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艾加，买这个。”他兴奋道。

    “那你要答应我，一天只喝一瓶。”我无奈道。没办法，谁让他想喝呢？他真想做什么事，谁都拦不住他，他不会听任何人的劝告，哀求，威胁。

    到收银台结账时，我顶着收银员看过来的奇怪目光，把两箱子酒、各一大袋磨菇和肉以及其他的东西统统放到传送带上。我祈祷钱包里的钞票够支付这小山似的商品。

    听到收银员报出钱数，我松了口气，从钱包里数出几张大钞递了过去。“谢谢您的惠顾…”穿着蓝色制服的收银员声音平板地说。

    “走吧艾加。”德罗塔从我手中抢过购物车，急急推走，我跟在他身后几乎是在跑，他的力气很大，腿又长，走一步顶得上我两步。他推着车快速走出超市，金发在浓烈的阳光下闪耀，熠熠发光，与灼热的高温相得益彰。仅仅是走到我们的车子后头，我便已经出了一头的汗。而德罗塔却一反先前在超市中那无精打采的样子，神情轻松又愉快，他迅速地把购物车里的几袋子东西放进后备箱，然后钻进车里，坐到我身边。

    “回家咯，”我笑道，“坐稳啦。”

    多亏德罗塔在超市里对我的不断催促，这次我们居然只花了几十分钟就结束了采购。他拿着一瓶红酒，一点点喝着，车里充斥浓郁的酒香，所幸直到出了城都没有遇到交警检察。

    德罗塔喝完酒显得有点坐立不安，不停地看我，似乎欲言又止，他脸上挂着兴奋又紧张的表情，有些古怪，”你有什么话想说？”我边盯着前方的路，边问他，又是那个与红色跑车相遇的拐角，我长了记性，把车速降得缓慢。

    “艾加，我为你清理了那几个社会渣滓。”终于，他语气很是轻快地说。

    “…清理了什么？”我在想我的耳朵是否听错了。

    “骂你的人，你忘了？红色车子里的人。”德罗塔再次强调，他那惊悚的用词，让我怀疑他应该是在开玩笑，并且试图证明这是个玩笑：“别逗了，德罗塔，我亲爱的，你越来越有幽默感了。”

    “但是我没逗你啊，”他摇头，认真地说，”你再往前开，快点，马上就能看到了。”

    “你到底做什么了？”我小声地问。

    可当一片被封条与路障围起来的区域出现在我眼前时，我脑子一白，盯着那在阳光下格外惨烈的现场。原本光鲜的跑车已成为满地大小不一的碎片，树上，地上，碎片上溅满干涸的血，与人类的组织，肢体，器官的碎片。以那车的速度，撞上了的话，后果就会如此。我不敢再多看一眼，怕自己吐出来，但我已经想象出没经过打扫的现场，将会有多么惊悚。一块块的图象从脑中闪过，我强忍不适，从事发路段迅速离开。德罗塔靠在车门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乎在想我的脸色为什么会这么差。

    “这是你做的？”我哑着嗓子问道。

    “是我。”他很爽快地承认了。

    “你——”我的语言冻结了。这是我即将和他吵架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