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父

    花结香被狗追了二里地!

    鞋跑丢了一只!偷来的柿子也掉了好几个!

    好不容易甩掉那只尽忠职守的恶犬,迎面就撞上了东城兵马司的逻卒。

    “小叫花子!眼珠子叫狗吃了!敢撞本大爷!”

    抬头一看,三四个卒子,各个腰挂横刀,脚蹬皂靴,花结香立马弯腰退到一边,连连求饶,“大人恕罪,大人饶命,小的眼瞎。”

    几人瞅花结香缩得跟个鹌鹑似的,刚要将她揪起来耍弄一番,就听得老远有人在喊:“官爷!官爷!码头上死了人啦!”

    为首的卒子闻言放过了瑟瑟发抖的花结香,即刻带人前去,待人走远,花结香才敢起身,冲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恶狠狠的啐了口痰,“呸!狗仗人势的玩意儿!”

    一旁挑担卖瓜的朱老汉瞧她变脸如翻书,好心提醒道:“花大,你往后可悠着点吧,咱这东城兵马司前几日扩招了几十号人,说是为了逮治城里的游民贼盗呢!”

    “我又不是游民,有什么可怕的。”花结香不以为意,“再说了,那些狗杂种啥时候办过正事,不都是借机骗吃骗喝、敲诈勒索!要我说,他们才是天字第一号的游民盗贼呢!”

    朱老汉被她这番话吓得不轻,“哎哟!小姑奶奶你可别说了!”

    “行行行!”花结香不耐烦的应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最小的柿子放进朱老汉的担子里,“拿回去给你家柱儿吃吧。”

    朱老汉本想拒绝,可一想到嗷嗷待哺的小孙子,只能接受,还自我安慰这柿子虽来路不正,但又不是他偷的。

    花结香同样急着回去喂养嗷嗷待哺的妹妹,偏偏刚进大杂院就被一群小孩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叫着,“花大”“花姐姐”两个称呼此起彼伏。

    “花大”是花结香在街坊们间的诨号,不仅因为她是细柳巷尾大杂院里住着东耳房的花家的大女儿,还因为她嚣张泼辣,半点儿亏都不能吃的性格,街坊们多少都有点怵她撒泼耍混的劲儿,亦有佩服她不容易的,就以男丁才能有的排行辈分,称她一声“花大”。

    要不是被狗追的落荒而逃掉了好几个柿子,还丢了只她唯一的鞋子,花结香倒也乐意分几个给这群小馋虫们解解馋,可眼下她烦得很,“去!各个都馋得跟狗一样!怎么不去捡屎吃!”

    被这一吓胆小的孩子赶紧退让,倒也有胆子大的挑衅,“就捡你这坨大狗屎吃!”

    花结香肯定不允许大杂院里有小屁孩挑衅她的权威,更为了丢了鞋的恶气,立马脱下仅剩的另一只鞋,拽过这胆大的小子,扽下裤子好一顿揍,直到小屁孩求饶才放过他。

    回到自家的屋子,花结香还没来得及把柿子掏出来,二妹瑞香就红着眼告状:“阿姐!中午坊正领了人来,看咱家门口的小天井还空着,说要在这儿盖间屋子安置几个流民,我告诉他当初焦老爷是连天井和耳房一并租给咱家的,他反倒推我,让我找焦老爷说去。”

    小妹梦香也跟着着急,“就是就是!二姐膀子都蹭红了!”

    “不急不急,阿姐今天得了几个柿子,你们一人挑一个,剩下的等爹娘回来吃。”

    花结香将五个柿子并排摆在炕头,掀起瑞香的衣袖查看,还好,并不碍事。

    东耳房是大杂院里最好的一间屋子,就是因为这小天井,正中挖了一口井,吃水不用去外院排队打水,堆砌晾晒也不用去院子里抢地方,为了一寸半尺吵得头破血流,采光也好,白天屋里都亮堂堂的,不像别人家进去都黑漆漆的。

    花结香光脚坐在井边,看着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天井,猛然想起朱老汉说衙门加派人手逮治游民,坊正又要安置游民,最近京城里的确多了不少闲汉乞丐,莫非是城外遭了灾祸,过不下去的老百姓都涌入了京城?

    只是还没等她细想下去,花家的灾祸就先降临了。

    “花大山的妻儿何在?”

    恍惚间听得这句叫喊,花结香的心瞬间一紧,急忙跑了出去,见是方才冲撞的几个卒子,屏声息气答道:“小的就是花大山的女儿。”

    领队的卒子并没有认出她,只是瞧她穿着明显比身量小许多满是补丁的衣衫,连双鞋都没有,姑娘家家的头发毛躁的像鸡窝,并不干净的脸上隐约可见几分清秀,也生出了点恻隐之心,“花大山失足溺死了,你找卷草席,去码头上领尸。记得找姓丁的管事,他挺和善,兴许能领你讨几个钱发丧。”

    花结香愣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不对呀,我爹一早说要出城去易县给回春堂运药材,得好几天才能回来呢,怎么可能死在码头?”

    几个卒子自然是不会回答,只教她去码头认尸看个究竟。

    慌了神的花结香自是拔脚就往码头跑,等她赶到已是日落时分。

    码头整齐排列着七八艘货船,挑夫力巴们井然有序的搬运货物,日头准时的斜挂,余晖染红了天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找到丁管事并不费劲,他就坐在街口的棚子里,挥着一把蒲扇,脸色阴沉,“今早回春堂的小潘大夫特来作保,说是花大山本分,又舍得卖力气,我才肯用他。谁曾想一箱茶叶都扛不动,腰颤脚滑就摔下水去,一天都没到晚就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是晦气!”

    听到回春堂潘大夫,心存侥幸的花结香似是瞬间被掏空,蔫巴巴的干站着。

    直到丁管事催她去找卷草席,再寻几个人把花大山挪回去,花结香才又回了魂,闹着要先看一眼花大山。

    尸体被摆放在码头边缘,被一大片芦苇挡住与喧闹隔绝,只有狗尿人溲的骚腥味。

    花结香远远的看着湿淋淋咽了气的花大山,脑海里浮现出花大山早晨出门前的一幕。他兴奋的说押完这趟药材回来就有钱给自己做两身新衣裳,好请人帮自己说个稍微富裕点的婆家,两个妹妹也吵着要做新衣裳,他一手抱起一个,逗问她们是不是也急着嫁人,阿娘挺着孕肚嗔怪他没个当爹的样。

    她和阿爹并不亲近。

    自从记事起,阿爹就一直埋怨她不是个能顶门立户的儿子,所以她从不会向爹娘撒娇哭闹,多少艰辛委屈都是自己往肚子里咽;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去街上要饭,去别人家偷米,都指望不上阿爹能心疼她一次;大杂院里三教九流龙蛇混杂,阿爹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却是个窝里横的老好人,所有得罪人的事都把她推到前面;前两年总有人来说亲,可阿爹却说家里家外都指着她,还舍不得把她嫁人…

    花大山并不是个好爹,可花大山死了,天也就塌了。

    花大山的尸体被挪回大杂院已经是第二天。

    花结香先到回春堂门口声泪俱下,闹得小潘大夫一再保证肯定给她个说法都不成,还将出诊在外的老潘大夫都叫回来才作罢,随后又回道大杂院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将花大山的尸体搬到码头正对的街口。

    趁着几个管事住的棚屋还亮着灯,花结香对着花大山的尸体扑通跪下,扯着嗓子哭喊:“阿爹!你死的好惨啊!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们啊!阿娘大着肚子哭的昏死过去!你叫我一个女儿家怎么办啊!这日子哪里还过的下去啊!我只恨不得跟你一起死了!”

    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棚屋的蜡烛都没有重新点燃,花结香也不急,转身朝着潘大夫父子磕头,“您二位识文断字、济世救人,可瞧见公道何在?我阿爹在码头做工死了,他们不仅不给安葬费,连句好话都没有。可怜我是个不识字的女儿家无处说理去,只能求您二位善心帮我。”

    小潘大夫自知被这丫头拿捏,今日若不为她讨个说法,明日她就能带着阿娘和妹妹到回春堂门口去哭,只能硬着头皮向父亲老潘大夫求救:“父亲,这孤儿寡母着实可怜,花大山的妻子还怀着遗腹子呢。”

    老潘大夫七十高龄,本在城南同康和布庄的东家宅中出诊,熬了两夜才将少东家李宿救回,刚要在李家歇下,就被自家伙计来请,说是回春堂惹了官司,苦主见不到老潘大夫绝不肯走。李家哪里肯放人,直说天大的官司都由李家出钱请讼师,老潘大夫细问缘由。

    原来小潘大夫请了花大山今日一同去外地押运药材,却又遇上李家独子旧疾复发险些丧命,急请老潘大夫,回春堂就只剩下小潘大夫,既然开馆行医问药,自是不能无人坐诊,小潘大夫就与花大山另议了时间,又不忍花大山落空,就保他去码头上做几日工,谁料飞来横祸,偏偏码头管事仗势欺人,才逼得花大山的女儿到回春堂哭诉。

    那伙计又将花大山家情形一一道尽,老潘大夫听闻心下不忍,即刻就要前去。

    李家夫人好心说道:“这桩惨祸也有我家缘故,想来造孽,我这儿有几吊钱,还请转交花大姑娘,权当给她母亲补补身子。只是我听伙计详说,总觉这花大姑娘颇有心思,非要您去想来也是自知人微言轻,要借着您得过御赐的牌匾造势,您老仁心仁术、大慈大悲,可也得当心,莫被人当了枪使。”

    老潘大夫并不在意,“多谢夫人提点,老朽活到这把岁数还有什么可怕的,小姑娘也好,大财主也罢,都得吃饭,都会生病,于老朽而言并无不同。若那块匾能助小姑娘讨个公道,是她的造化,亦是老朽的造化。”

    这番话说得李家夫人自愧不如,又央求了老潘大夫翌日定得回来坐镇,得了准话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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