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

    元嘉一十三年——

    景国南部边陲,临崇城一带。

    一层层的乌云悬浮在临崇城的上空,呈乌云压城之势。也给整座城中,早已疲惫不堪的守城士卒心中,笼上了一层厚重的阴云。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半年了。

    城外,四面八方,皆是有备而来的商国士卒。

    商国士卒在距此在东部三百里地界安营扎寨。同时无数士卒潜伏在四周,将临崇城团团包围。

    只待他们的主将一声令下,悍然出击。

    其中一小兵有些按捺不住,急声道。“主帅,卑职不明白,既然这座城的守将已死,我们为何不乘胜追击,一举攻破这临崇城?”

    商国主将聂训斜眼看了那人一眼,“这临崇城本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冒然进攻,胜算不大,更何况他们景国人不也按兵不动吗?”

    “可属下认为,万一他们这是在等待援军,故意拖延呢?”

    那小兵听得一知半解,故而仍然一脸疑惑。

    聂训神色却泰然自若,仿佛对一切尽在掌握,“到底是你知道还是我知道!本将自然知道他们在等援军。”

    闻此,那小兵仍是不解,又小心翼翼道:“将军那我们为何不快点动手。”

    “急什么,他们在等援军,我们也正在等援军呢!”

    “更何况,纵使我们不来,我们仍旧有回转余地。”

    聂训眼中一抹厉色划过,“毕竟,两天之后,我们的登城云梯便会制作成功。”

    “届时,便会是他们的死期!”

    *

    临崇城中——

    因城内粮草几近耗尽,早已精疲力竭的景国士卒士气越发低迷。

    位于临崇城城楼上的一位校尉,此时,正抬头望向天际,乌黑的眸子中透露着深深的疲的。

    云则神色黯然,她舔了舔干裂了嘴唇,不禁一阵喟叹。

    她知道此战令很艰难,但也不曾预料到会是这样的艰难。

    极有可能,她们全城人都将葬身于此。

    将军半月前濒死之际,曾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在南方援军抵达之前,一定要守住临崇城,不为别的,就只为这是一座最靠近南部六镇的边陲城池。

    一旦攻破,南部六镇势必沦陷!

    可如今,整座城池被敌军重重包围,城中粮草所剩无几。

    而南部的援军却迟迟未达,这让云则深感焦虑与不安。

    自城中守将李逍逝世后,云则既是此城士卒的校尉,也是此城的稳定主心骨。

    熟悉云则的士卒都会为她从军二年,便由一名无名小卒进阶于校尉的震惊,但鲜为人知的是,其实,更值得他们震惊的是,云则——他们如今的校尉,真实身份是一名女子。

    从军前,十四岁之前云则本是民间的一介孤女,自幼无亲无故,孤立无援。因自身女子多有身份不便,因而她时常扮作男儿,于集市贩卖小物件谋生。

    可自战争开始,景国兵力伤亡惨重,于是逐渐于民间大肆征兵。

    正因如此,当时衣裳破旧,模样潦草的云则,便被军长发现,征入了兵营。

    尽管一开始。当兵并非云则所愿。可相较于民间的百姓,当兵,虽危险艰辛了些,却更有意义。

    至少,靠在兵营里勤练武艺,能让她在战争来临前,多一点筹备,少一丝慌乱。

    最初入进军营,云则并不习惯,因为她自由散漫惯了,并不适应军中的制度。

    然而,随着日子渐长,她在又多了不一样的感触,兵营训练虽艰苦,可这较她之前清苦孤单,也多了富有人情的热闹,尤其是在最一开始她还是新兵的时候。

    冬季的夜晚,闲暇之余,士卒尚且还能围坐在火堆旁,热闹地说说闲话,云则虽不喜参与其中,却也深受感染。

    但曾经的美好回忆,对于现今的云则而言,却有些苦涩与残忍的。

    战争残酷,刀箭无眼。

    当初和她一起熟知的战友,如今只剩她与祁昭了。

    *

    “报——”

    一士卒神色凝重哀伤,手持一卷竹卷,快步跃上城楼:“禀报校尉,前方传来传来密报。”

    云则接过那封信件,连忙急切地展开竹卷,因心情过于紧张,细看之下,她的双手都轻微地颤抖着。

    很快,映入云则眼帘的,是纸上一串潦草仓促的字迹:

    “一周前,镇南将军战死,南部军心大乱,连连败退。”

    霎时,云则只觉得心跳都停了一瞬。她竭力佯装镇定地挥了挥手,示意士卒退下。

    不知从何处起了一阵风,孤风扬起,旌旗猎猎。

    云则的手指先是摩挲着竹卷,随后,便将其悄悄地掷入一旁的火堆。

    在此期间,她的面色虽沉静,心却如同一滩死水,再无一分的波澜。

    她知道,援军不会来了。

    因为云则逐渐意识到结局已定——

    临崇城是注定守不住的!

    不仅临崇城守不住,城内数万名百姓的生命也无法保住!

    想到这,云则心中无力感顿生,身为一名将士,理应保家卫国。

    倘若连百姓的生命都无法去保护,她这个校尉又算是什么校尉?

    又如何对得起先前对那委以重任的将军?

    风声仍然在云则的耳畔萦绕,她神情怔怔,就像是一片随风飘荡的落叶,渺小单薄,身不由薄。

    “咚咚咚!”

    倏地,一阵激烈而急促的鼓点响起。

    霎时间,数百上千的箭矢犹如落雨一般,铺天盖地,朝着城楼方向射向。

    城下一士卒嘶声急喊道:“敌袭——”

    城上的几位士卒来不及反应,躲闪不及,瞬间,便被箭矢穿透身躯。

    云则利刃出鞘,急忙挥舞佩剑,连连为身侧的几名将士,挡下数支箭矢。

    而自己却因躲避,不及被一支角度刁转的箭矢刺入右肩。

    云则强忍肩膀处的疼痛,挥剑抵挡。

    “阿则,小心!”

    一声惊呼在云则耳畔响起。

    紧接着,云则亲眼目睹了自己战友祁昭替她从后背挡刀,却被敌军一刀刺入前胸,顷刻血流如注的场景。

    云则怔住了,可下一刻,她强忍悲痛,立即扬起佩剑,手起刀落,将那敌兵以及其余几人斩杀。

    可纵然如此,仍旧无计于事。

    敌军前赴后继,依借一架架云梯,飞速进入城池。

    城内士卒不断减少,而城内敌军的数量却似乎源源不断。

    北风呼啸,风势越发大了,天空乌云愈密,隐隐有滴滴细雨坠落。

    云则面容疲倦,满身是血,单倚靠剑而支持着全身,紧挨着祁昭,低头跪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而一旁祁昭嘴角溢血,脸色惨白,此刻他神情恍惚,“阿则,你说……援军真的……会来吗?”

    云则拗头,望见他极度失血而过分惨白的脸庞,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因过度饥饿,而显得有些气若游丝。

    云则心中不忍,拗过头去,只身背对着祁昭,缓缓地摇了摇头。

    祁昭却依旧怔怔目视着前方,并没看到云则的动作,却依然在小声地絮絮叨叨。

    声音很轻:

    “阿则,你怕……死吗?”

    见她迟迟沉默不语,祁昭又故作坚强道:

    “哈……反正我是……不怕的。”

    “你想啊,阿则,我们兄弟一场,即然……无法做到同生。”

    “那么与你同死……似乎也不错。”

    “别怕呀,阿则。”

    “放心啦……倘若去了地府,我依旧会……罩着你的。”

    云则心下哀恸,冲他哭着道,“谁怕了!再说谁罩谁呀,我现在是你的校尉,就算是死,入了地府,也应该是我罩你!”

    她颤声道:“听到了吗?”

    祁昭抑不住地咳血,目光逐渐焕散,话音一转。

    “可是……”

    “我真的,好想,好想……”

    “我们都能……!”

    话音未落,祁昭却止住了声。

    云则惊疑,只见青年双目大睁,却倏地没了气息。

    记忆中,那个鲜活热情,灿烂如阳的少年形象与如今这副死不暝目,痛苦惨淡的面容交织,重叠。

    这让她如何相信,云则泣不成声。

    雨势渐大,将云则的衣袍,乌发尽数打湿。

    又一支惊羽箭划破长空,穿透云则的身躯。

    顷刻间,云则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但她来不及呼痛,意识就逐渐磨糊。

    弥留之际,云则望向眼前满目疮痍的大地,以及无数战死的景国士卒。

    她无端地想起祁昭临终前曾说的一句话:

    “阿则,你怕死吗?”

    时至如今,她突然有了明悟。

    “她,并不怕死。”

    “但她也怕。”

    “可她怕的是城中百姓惨遭屠戮!山河付之一炬!”

    “她怕临崇关被敌军攻占!景国黎民百姓免不了被商国士卒欺凌,处境将陷入水深火热。”

    她满眼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云则整个身躯开始软绵绵的,不受控地向前栽去。

    她眼眶隐有泪珠闪现。

    “将军,对不住了。”

    “我终究是未能守住这里。”

    “未能完成对你的……承诺。”

    雨势滂沱,更夹杂着几阵轰隆隆的雷声,

    雨水落入城墙,战死士卒鲜血将雨水浸透,呈现凄凉悲壮的红色。

    而不时作响地雷声也将云则的喃喃自语冲散,直至,彻底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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