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别哭》
文｜朴业
午后的阳光慷慨无私地洒在郁安的每一个角落，丁韶言从出租车上下车，拿下自己的行李。
她站在路边可以遮阳的地方，掏出手机打电话。
“喂？”一个低沉的、陌生的声音透过细细的电流传了过来。。
丁韶言看着地面，“我到了。”
“我还有两分钟。”
“好。”
挂完电话，丁韶言站在原地等待。两分钟之后，一辆白车停在丁韶言面前，驾驶座下来一个年轻男人。
丁韶言忍不住打量了一下。
个子很高，穿着黑色衬衫和花裤衩，左胳膊上有一道闪电状的纹身，像蛇一样蜿蜒爬升。向上看，五官深邃，头发短短的，耳朵上还有两个闪闪的黑色耳钉，引人注目。
梁樾打开后备箱，伸手接过丁韶言的行李箱和书包往里面放。
“上车。”梁樾对丁韶言说。
丁韶言打开副驾驶门，坐进去时感到凉气袭来，很舒适。
梁樾上车后单手打字给丁武平，“接到了。”
然后把手机甩到储物格里，对丁韶言说：“我先带你去看一下学校，入学手续已经办好了，后天早上开学。”
丁韶言点了点头，“好。”
丁韶言正值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末尾，将要读的学校市里排行第三，离梁樾家不远，开车五分钟便到了，梁樾让她大致熟悉了一下地点，然后调转方向盘，回家。
到了巷子口，梁樾停下车，“到了。”
梁樾下了车，取下所有的行李走在前面，丁韶言跟在后面，进去之前抬头看了眼巷子口的牌匾：
向阳街。
原本道路上明光锃亮，可一踏进巷子里面，丁韶言眼中世界的饱和度瞬间降低，天光变得昏昏暗暗，耀眼的阳光在这里变成了暖洋洋的色彩。
午后巷子里寂静无声，连野猫野狗都在角落处安详地午睡着只有寥寥几个人在街道上走着。
梁樾走到一家书店前停下，推开门等丁韶言。丁韶言抬眼看了一下，书店名叫“向阳书店”，店内也是暖色调的，装潢布局干净整洁。
怎么看，风格都和这个像杀马特一样的梁樾格格不入。
丁韶言对自己的小叔没什么印象，因为丁武平和他关系不亲，从小到大只见过他寥寥几面，话都没说过几句。听丁武平说，梁樾只大她八岁，丁韶言17岁，那么梁樾也才25岁而已。
梁樾打断了丁韶言的思考，指了指左边的楼梯，“二楼左手边的房间是你的，上去收拾吧。”
“哦，好，”丁韶言上去之后，发现二楼的空间同样宽广，屋内布置得井井有条。
丁韶言进到自己的房间，里面已经被打扫过了，十分干净。先前有些像高一一整年的教材和冬季的棉袄之类笨重的行李已经被提前寄了过来，果然整整齐齐地放在地面上。
丁韶言简单把自己的行李整理了一下，想到自己以后将在这里生活两年，不禁深吸一口气，呼了出来。
丁韶言的父母在两年前离婚了。离婚后母亲柳珍卷铺盖走人，丁韶言和丁武平一起生活。
可后来，丁武平的新女朋友带了个儿子住进丁韶言家里。父亲有了新的家庭，对丁韶言的关注越来越少，新来的母子俩对丁韶言的意见越来越多。在丁武平家里不受欢迎，丁韶言想要去和柳珍一起生活，但柳珍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丁韶言去找她那天看到了一家子其乐融融的画面，明白自己终究是个局外人。
当年柳珍意外未婚先孕，她和丁武平并没有感情却奉子成婚，被一个丁韶言牢牢拴在一起，原本想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但随着丁韶言长大，两人之间的性格矛盾和不合越来越突出，这段婚姻终于在丁韶言初三那年土崩瓦解。
后来两人都有了新的家庭，可丁韶言的去处却成了一个大问题，因为他们的新家庭容不下丁韶言。
丁武平和柳珍经过商讨，决定让丁韶言转学去最近的城市郁安，同时找到了梁樾。
梁樾是丁韶言爷爷再婚对象带来的儿子，也就是丁武平没血缘的弟弟，丁韶言的小叔。
柳珍是独生女，丁武平只有一个兄弟，除了梁樾没有更亲近的亲戚。恰好他也在郁安，丁武平就托他照顾丁韶言，让丁韶言寄住在他家里两年。
梁樾和丁武平的关系并不好，很多年没有来往过。面对丁武平突如其来的委托，丁韶言听说他拒绝了好多次，最后还是无奈同意了。
柳珍和丁武平平摊了丁韶言的生活费，必需的费用交给了梁樾，一部分生活费给了丁韶言。
当丁韶言收拾好自己全部的行李，坐上车离开家的那一刻起，她的心里横生一个念头。
不会再回来了，这里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丁韶言整好房间下楼时梁樾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有没有需要的生活用品，我带你去买？”梁樾抬眼问。
丁韶言摇摇头，“暂时还没。”
“那还有什么需要？”
“不用了。”
“好。”
丁韶言其实没什么想说的了，但感觉气氛冷清到尴尬，所以在停下车后问梁樾，“书店是你开的吗？”
梁樾“嗯”了一声，“想看什么书下来拿就行，也可以来下面学习，环境挺好的。”
“哦。”丁韶言找不到要说的话了，转身要走，被梁樾叫下。
“我现在出去办事，你有事的话打我电话。”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玻璃门上的挂牌翻了个面，上面写着“店主外出中”的一面朝向窗外。
丁韶言说“好”，又说“再见”。
一段冷冷清清的叔侄对话终于结束。
梁樾走后，丁韶言环顾了一下他的书店。整体配色是黑白的，但是在暖光下有种温存和轻暖，空气中散逸着书香与松木香。
丁韶言在书店里逛了逛，时不时翻看几眼架子上摆放的书。
过了十分钟后，丁韶言正要上楼回房间，身后一阵清脆的门铃声响起，丁韶言转过身。
“梁樾！刚买了大西瓜，快去吃！”李城洋进门瞥了一眼梁樾不在吧台，没有注意到丁韶言，轻车熟路地直奔楼上，“梁樾！”
“他出门了，不在。”丁韶言在他身后悠悠地开口道。
李城洋转回身，略带惊讶，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小妹妹，你就是梁樾的小侄女吧？”
丁韶言点点头。
“来的正好，”李城洋拉着她往外走，“我是你梁樾叔的朋友，走走走，请你吃西瓜。”
等到丁韶言回过神时，李城洋已经带她走到了对面不远处的烧烤店，门口遮阳伞下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很多切好的西瓜。
丁韶言看着这个年轻男人，瘦瘦高高的，看起来跟梁樾差不多大，笑嘻嘻的。
“哎，等一下……”丁韶言没接李城洋热情递来的西瓜，掏出手机，“我先给梁樾说一下。”
对面很快就接了，背景音很安静，好像在开车。
“喂？”
“是我，我现在在你朋友店里吃西瓜。”
“李城洋？”那边低笑了两声，“这么快就认识了？也不怕他是坏人啊。”
李城洋听见了，跑去对着电话吼：“相比之下，你那张脸还是更像坏人吧梁樾，我这么眉清目秀的，多有亲和力啊是吧，小侄女。”
梁樾嗤笑一声，叫丁韶言：“以后别跟着陌生人瞎跑，听见没？”
“哦。”
“行吧挂了吧，我还有事。”
“晚上让你侄女在我店里吃饭啊，你忙完也过来。”不等梁樾回答，李城洋抢先一步挂了电话。
“对了，你叫啥啊？”李城洋问。
“丁韶言，韶华的韶，语言的万。”
“哦，我叫李城洋。你才高二对吧，那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以后把我当同龄人相处就好。”说完，他还爽朗地笑了两声。
夜色刚刚降临时，梁樾回来了。丁韶言和李城洋已经吃了起来，聊得有说有笑，相得甚欢。
晚上店里的生意不错，向阳街里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你是老板，你不去照顾一下生意吗？”丁韶言问他。
“不用，店里人手多，我省心。”
丁韶言还想说点什么，余光中看见梁樾在她身旁坐下了，冷不防地噤了声，看起来沉默无比。
过了一会儿，梁樾看她不再吃了，便说：“吃饱了？”
丁韶言点点头，“嗯。”
“那你先回去吧。”
丁韶言起身跟李城洋告了别走了。
看着丁韶言走远之后，李城洋疑惑不解地问：“咋回事？本来好好的，一见到你就哑了。”
梁樾拿起一串羊肉串放进嘴里，“挺正常的啊。”
李城洋：“那你感觉你这个小侄女相处下来怎么样？”
梁樾：“还行吧，不冷不热的，没说几句话，暂时看不出来。”
李城洋剥了颗毛豆放嘴里，“这就有问题了，刚才没一会儿我们就混熟了，我以为她是那种腼腆的性格，没想到挺开朗的，我俩一直在哈哈大笑。咋回事，对你有意见啊？”
“估计受她爹影响吧，无所谓。而且你别再这儿挑拨离间啊。”梁樾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说不定是你这样子吓到人家了，你也不知道把纹身遮遮，还带两个骚里骚气的耳钉，还有你这大花裤衩，我都不想说……就差个黄毛你就是不良少年了。”
“吓到最好，”梁樾吃完最后一串牛肉串，“赶紧让丁武平把人给接走。”
“我说你们老一辈的事儿就别迁怒人小姑娘了，多可怜一丫头，爹不疼娘不爱的。”
“你才老一辈，老子比她大不了几岁，”梁樾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走了啊，不跟你瞎掰扯了。”
“啧，哎……”李城洋还想说些什么，但梁樾头也不回就走了，叫也叫不住。
丁韶言出房间时碰巧遇见了刚上楼的梁樾。
“小叔。”丁韶言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这个称谓第一次从她的口中脱出，不仅丁韶言感到别扭又拗口，梁樾也觉得自己瞬间老了好多岁。
梁樾简单介绍了两句二楼起居室的布局，这个是卫生间，这个是厨房，这个是我的房间……丁韶言全程“嗯嗯嗯”，然后礼貌地跟梁樾告别，回到自己卧室。
还有一天开学，晚上丁韶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生活用品和学习用品，之后坐在书桌前发呆。
短短时间内，生活天翻地覆。她的父母有了各自的家庭，她成了没人要的小孩。虽然父母每个月还是会给她生活费，但丁韶言知道，他们只是尽自己最后的职责而已，等到成年之后，他们之间就没什么关系了。
经历这样的家庭变故，丁韶言说不上对父母有多恨，也没有多害怕，因为从小到大家里便争吵不断，丁韶言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从小都期待这一天，离开这个家。
如今丁韶言处于新生活的起点，要在这座新城市，新的“家”里度过未来，那么梁樾就是她新的家人。
丁韶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对梁樾的感觉。很久之前丁武平打电话给梁樾，让他照顾丁韶言时，丁韶言偷偷听了好几次。每一次他都语气不善地直接回绝了丁武平，言语中满是不悦。
有一次丁韶言听见电话里梁樾出言不逊：“你们家的事跟我有屁关系？再说一遍，我这儿不是收留所，我没什么善心收留没人要的小孩儿。”
丁韶言知道梁樾和丁武平有矛盾，他不喜欢丁武平就更不会喜欢自己。不知道丁武平最后是如何才让梁樾妥协的，但丁韶言相信梁樾对自己的成见不会减少，反而会更深。
丁韶言担心去了梁樾家之后会被处处针对，像当初被后妈和弟弟针对那样，所以跟梁樾相处时丁韶言随时保持警惕，对待梁樾的态度淡而不厌、中规中矩。第一天的相处并没有让丁韶言感到不对劲的地方，虽然丁韶言还是心存芥蒂，但是想抱着感恩之心跟梁樾和睦相处。
走之前丁武平跟丁韶言说，梁樾比她大不了几岁，还很年轻，当同龄人相处就好。但是毕竟寄人篱下，得有礼貌。
睡觉前，丁韶言根据梁樾的电话号加了他的微信。
“我是丁韶言。”
梁樾还没有同意，可能已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