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城市里还被剩余的热气包裹。在高楼大厦的玻璃反射加剧了这种燥热,我住的地方远离了人群的喧闹和交通便利之处。错综复杂的狭长楼梯连接了一栋又一栋的房子,沿着白炽灯的暗光,找到位于半山腰处的一闪门,不锈钢栏栅门发出卡卡的响声。我放轻了手脚,从窄窄的门缝里挤进走廊。最里面的木门就是我的小窝,一个月500,这是我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单间还抱水电。
小小的房间里东西少得可怜,床对面有一张懒人沙发和小板凳是我唯二添置的东西。
将手上的酒放到板凳上,用小电锅煮了一把面,冰箱里没什么蔬菜了,将就吃着吧。
一勺老抽,两勺生抽半勺醋,最后一点点香油,可惜少了点葱,不过今天都无所谓了。
饥肠辘辘的五脏六腑被温热的面条抚慰,易拉罐打开,汽水刺啦的声音在屋内响起,透过老旧的木头窗户,在方方正正的天空里看见一轮饱满圆润的月亮。
酒里的酸甜伴着酒精的刺激,我躺在沙发上不想动弹。多么好的月亮啊,我终于可以看看了啊。
身体不允许我做出更多的反应,没想到半瓶的酒精量足矣让我飘飘欲仙。身体发热,脸颊也充着血,眼皮涨涨的发疼,心跳声在耳边敲打。
别催了别催了…嗯?再也催不了了…我已经解脱了。
说不上是欣喜若狂还是麻木茫然,更多的是想彻底放纵的欲望,26了,从十五岁那年,十一年了,我终于还清楚了在身上背负了债务。
很难相信,我是如何做到的,可是我就是做到了。
身上开始出现一团一团的红包,有些痒,我挠了两下,红肿的皮肤出现血红色的小点点。可是那痒意似乎怎么也解决不了,直到那块皮肤被挠破了,丝丝缕缕的红色从那块脆弱的肌肤渗出,血液流过伤口刺啦啦的疼痛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我的大脑。
恍惚间那月亮与我的月亮重合了,其实我本来上不了高中的,但是义务教育抓得严,我不得不得上高中。不过还是很庆幸我上了高中,因为打工学历还是很重要的。
刚好也就是在那一年他终于受不了了,他们约好了自杀,可是在最后他害怕了,所以剩下了我跟一堆天文数字一般的债务。
他们不爱我,我从来都知道,我也没什么值得别人爱的。都说孩子最重要的是成绩,可是我成绩一般,勉强上了高中,还吊尾车。
不过很幸运我们那一届学校决定不以成绩分类,所以我才能跟她在一个班。
能让我远远的能看到她。
她成绩优异,听说家庭条件也很好。其实看得出来,即使每天都穿着校服,但是白皙光滑的的肌肤,黑亮柔软的长发,干净整洁不重样的鞋子以及浑身上下自信耀眼的光都昭示着这是一个在爱和物质都充足的家庭长大的孩子。
其实我不是很有空能注意到这些,但是在一群豆芽菜一样的少女间,她着实很显眼。
我在一家奶茶店打工,离学校不远,偶尔还能看见她跟朋友一起喝奶茶,次数多了也就有了印象。
她很好看,身量高挑,十指纤纤。修长的手指将吸管放在丰润的红唇上,压出一个小小的坑,脸颊鼓起。圆润的眼睛闪着愉悦的光。
她点单的时候声音与平时在教室里不一样,声音会更高一些像是叽叽喳喳的小鸟,欢快地与朋友们分享美食,幸好我们制服包装得严实。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想,但当时我就是为此感觉到庆幸。我背对着她但是脑袋里又似乎能看见她面上的表情,原本熟记于心的配方做起来总有些慢,一直在被那边鸟雀的声音干扰。
我低着嗓子将奶茶递给她,她的手掌白皙丰腴,微微的肉感衬得那手更加柔软富贵。我的手不自觉缩了缩将奶茶放在吧台上,推到她身边。她有些惊讶与我突然的动作,红唇微张一个轻微的“啊”逃逸而出。
我的手不自觉在围裙下握紧,不够柔软的手心与光秃秃的指甲相互折磨,足够钝,伤害不了一点。
她将奶茶握在手心里,轻轻柔柔道了句谢,我僵硬地点了点头,转身收拾着干净整洁的吧台。
少女们欢快清亮的声音远去,连带着空气里若有似乎的香气也散去。我终于可以呼吸,至于为什么之前不呼吸可能是因为口罩捂得太紧了。
水流冲刷着我的手心,轻柔如绸缎一般的触感,我合了合手掌想要留住这份莫名其妙的渴望,转瞬即逝。
关掉水龙头,粗糙的手指抚摸着相对柔软的手心,带来一阵刺啦啦的酥痒。好丑…
啊…我举起双手,常年劳作的双手可想而知,十指修长只不过皮肤皱褶太多,手掌还有多处厚厚的茧,合掌打开合掌打开,怎么越来越僵硬了,还是丑。
第一次跟她对话是因为没交作业,实在是打几份工太累了,那天的作业我写完就落在了电影院里。第二天交作业的时候才意识到问题,有些慌张。她从第一排开始收作业,她手上的作业本越来越厚,她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近。心跳如擂鼓,我无措地将书包翻来翻去,试图能找到拯救我的良药。
可惜…
“同学,交作业哦。”
声音很好听,如果在其他地方我会很开心,可惜现在,宽大不合身的旧校服穿在身上,头发,短而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因窘迫而泛红的耳朵,缩进长袖的双手捏紧了书包。
“我…我作业放家了。”细若蚊虫毫无底气的声音任谁听了都觉得是撒谎,她微微偏了头,眸中有着审视和疑惑。
“你说什么?”
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我忘记带了。明天补上可以吗?”
“哦…那你记得明早补上,我先给你记着哦。”
说完她便轻巧的转身离去,清淡温暖的香气也融入空气,我双手攒地紧紧地,咬住下唇,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席卷了我的内心。
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会在学校,为什么是她。无数的后悔组成了一句又一句的疑问,我其实早已经习惯别人的探究,质疑,不屑,厌恶的。
可是她什么也没做,我以为早已刀枪不入的心脏开始剧烈收缩,我紧紧按住胸膛,试图控制它收缩的频率。
浑身颤抖指尖冰冷,额头甚至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我死死地盯着水泥地面上的裂缝,如果它再宽一点,我肯定钻进去,永远不再出现。
第二天我拿到了作业本,可是却不知道如何交给她,该等着她来催我吗?她会来催我吗?她会不会觉得我就是撒谎逃避罪责的犯人?
或者我该主动交给她吗?该怎么说,悄悄放在她桌子上?会觉得我没礼貌吗?趁着她有空先道歉再感谢吗?
有空,我一直在观察,可惜她身边实在是有太多的人了。我根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去实现我的猜想,我的精神可能太过集中也可能昨晚想得太多,辗转反侧,所以现在眼睛有些疼。疼到我无法专注去看她身边是否有一条空隙足够我去完成我的行为。
可是时间已经很久了,马上今早就要过完了。如果我再不去,就是那个失信的人了,虽然我觉得她可能并不记得我。
终于在体育课前,她身边的人都散去,我捏着作业本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准备,踌躇不前,我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即将走到教室门口。终于出声叫住了她。
宋见月宋见月…原本在心底唤了无数次的名字叫出声来却显得有些尖锐,霎时间我的脸涨得绯红,习惯性咬住下唇。手指紧紧抓住作业本,直到作业本被揉捏出褶皱。
她有些惊吓的回神望向我,受惊的表情也很好看呢,像一只兔子。
我挪动着重如注铅一般的双腿向她走去,在礼貌的距离边上停留将作业本双手递给她,她有些困惑的眼中闪过了然。
伸手接过我皱皱的本子翻阅。
我的嘴像是被打上了封条,腾不出一句话的空间,道歉还是道谢都没能说出一句,刚刚的声音实在难听。
我有些僵硬地站在她的对面,她身上的香气传来掩盖住我衣服上有些湿润的洗衣粉的味道。
她的衣服干燥柔软,我捏了捏昨晚洗完就穿上的校服试图挣脱她的香气闻到一些关于自己身上是否存在令人讨厌的味道。
她的鞋子是我没见过的牌子,粉紫色的配色青春少女,我的脚趾不自觉蜷缩,脚步微微后退一步试图遮盖住我洗刷了无数次的帆布鞋。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干净了,可是在她面前还是如云泥之别。不要让她看见…我在心底祈祷,又想到我那被蹂躏的作业本,羞耻感再次涌上心头。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无动于衷,做不到像面对其他人一样面对她。
请让我消失吧…
那是多久的时间啊,足够我想到点点滴滴,足够我跌入尘埃。
“嗯嗯,你的字很好看呢。”她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我愣愣地抬头终于对上了她的双眼,浓密纤长的睫毛,黝黑清润的眸子,清浅的笑意温和亲切。
该死的心跳似乎要挣脱束缚,我该怎么做,谢谢吗?需要微笑吗?她需要我的回应吗?她会满意我的回应吗?
可是至始至终,我没能说出一句话,发出一个声音,甚至连表情都没有。
她的温和散去,眸中有些困惑,却也只是礼貌的讲我的本子放在她的课桌上,随后在朋友的呼唤声中离开教室。
我无比懊恼地咬紧下嘴唇直到血液的行为充斥着口腔,刺激着我的眼眶,教室的场景变得模糊,我为什么说不出话…我痛恨自己的木讷。
眼泪滑落,滚烫的眼泪带着海水的咸湿,路过起伏的肌肤红斑,带来一阵刺痛。我不想去擦,这样的痛才能回到过去,我最痛苦的却也最怀念的过去。
也是在许多年后我突然意识到,所有的羞耻,自卑,难过都是因为喜欢啊,那样为了生活奔波的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如果不是义务教育我甚至没有机会见识到她。我们之间的天差地别,可是我却喜欢上了她,所以一切的痛苦滋生,反复拉扯着脆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