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儿出了大桥房里,又分别去了孙翊、孙匡那儿通报,才去了吴婉处。孙策自知伤势无救,便遣了她请夫人、弟弟妹妹和母亲过来交代后事。现下夫人晕了过去,寻不见的小郡主想来也在太夫人那儿,总得向她交代一下。
刚走到房门前,里面便传出了母女俩的交谈声:“哎……我早就说过,他这个性子,早晚要出事,怎么就不听话呢……”吴婉拍着桌案,愤愤不平地说道。接着长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对着女儿:“你和翊儿最像他,以后注意点,多和权儿学学……”
孙尚香听了这话,不禁悲从中来,呜咽道:“兄长前几天还说,年底要为我办场盛大的笄礼呢……”泪盈盈的眼睛眨巴了几下,眼泪随着点头的动作流了下来,滴在衣服上打湿了娇艳的红色牡丹。
草儿见里头声音渐渐平息,便伸手敲了敲门。
吴婉听到便清了清嗓子开口:“是草儿吗?进来吧。”
草儿推开了门,向太夫人和小郡主行了礼,“太夫人,刚刚草儿去向大桥夫人通报消息,夫人听了后直接昏了过去。草儿本想照顾她和孩子们,但谢夫人被阿茹翁主缠住了,我就先来通报您了。”
吴婉听了后微微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拉着女儿一起站了起来,“我和尚香先去,你去夫人门外守着,等她醒了一起过来。”
“草儿明白!”她干脆地行了礼,便向着夫人房里去了。
孙尚香随着母亲去了兄长处,通报之后同早已等候在房外的权、翊、匡一起进去了。只见房里早已坐满了人,不知在商量些什么,吵吵闹闹的,一见他们进来,却都约好了似的住了口,一齐看向躺在榻上的孙策。
“权儿,你过来。”他转过头来把弟弟唤过来,又指了指身旁谷利举着的木盒,“这是吴侯的印绶,我把它交给你了。”
“兄长……”孙权向前握住了他的手,噙着眼泪点头道:“权儿明白了。”
孙策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命谷利为孙权佩上印绶,絮絮叨叨地向众人叮嘱了许多,不知不觉竟已至深夜。
草儿在门口等了几个时辰,听见里头哭闹声渐渐平息,便敲了敲门预备打听下情况。
门和快开了,谢氏看见她,便明白了情况,主动招呼她进门:“嫂子还没醒呢,要不你进来等吧。”
草儿看了一眼几个孩子,笑道:“没想到夫人您还挺会照顾孩子的呢!”谢氏只是勉强地笑笑,又低下头去。
草儿见她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宽慰道:“我看您就服个软吧……”停顿了片刻,又小声说道:“以后二公子做了主,再这样下去,日子怕是更难过了!”见她不做声,草儿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不知不觉中,窗外已有了微弱亮光。推开门一看,廊下早已挂满了白幡。
孙权吩咐完人去各地通知消息,便急匆匆地往灵堂去了。他本就熬了一夜,脚下虚浮;走进了又感觉悲从中来,眼前一黑,踉跄着险些摔了一跤。
“仲兄!”孙尚香赶忙向前扶着他坐下。
“小妹,我……”他强作镇定地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脑子乱糟糟的像浆糊似的,平时舌灿莲花的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中一阵冰凉,嗓子里却袭来了阵阵灼热,发出的声音干燥得像被火焰舔舐过的大地。于是只好咽了咽口水重新开口,试图以新的身份维护兄长的威严:“孤……”
“好了好了,你别说话了,我都明白……”孙尚香见他这副语无伦次的样子,轻抚着他的背安慰道。接着又唤人弄了点水过来,好润润嗓子。
孙权刚刚咽下自昨晚以来的第一口水,长史张昭便坐不住了,一边叹着气一边说道如今外敌环饲、豺狼满道,怎么是哀恸守制的时候呢?接着又唤人来为孙权换下孝服,请他上马巡营。孙尚香唤人把水拿走,又同张昭一起扶着累得没了力气的孙权上了马,目送他进了军营才放心地走了。
送走了眼泪还未擦干的兄长,小郡主便忙着往大嫂房里去。正巧碰到小桥扶着姊姊出门,便迎了上去,想着也扶一把,也好走快一些。
刚刚走近,大桥指了指几个姑娘:“郡主,你来得正好,麻烦帮我拉着两个小丫头,咱们一起去见见吴侯……”
“仲兄去巡营了……”
“那咱们去灵堂等他。”说完便拉着孙芙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尚香见她态度如此强硬,只好拉着两个小丫头跟了上去。
孙权巡营花去了不少时间,回来已是黄昏时分。
“吴侯,妾身如今只有一事相求了,请您务必答应!”大桥见孙权他从外面回来,便行了大礼,伏在地上说道。
“嫂夫人有何要求请直说,何必行此大礼?”孙权见状赶忙迎了上来,“小妹!”又给妹妹使眼色扶她起来。
“请吴侯答应妾身的请求,否则妾身就不起身了。”
“姊姊早已别无他求,只有这一个心愿,请吴侯务必答应!”
见小桥也俯首相求,孙权才终于松了口:“好,孤答应你们,快快请起。”
“妾身本就身体虚弱,这次生产又落下来病根子,实在是没有余力照顾三个姑娘了……”她抬起头,用诚恳的表情看着面前的兄妹俩,“以后还请吴侯和郡主多多照拂她们,妾身在此拜谢二位了!”
说完又是深深叩首,直到孙权也回了礼,伏首道:“请嫂夫人放心,孤与郡主必定对三位翁主视若己出,好生照料。”说罢扶着大桥一同起身。
“那就有劳二位了。”大桥轻点着头,看着他们说道。
“无妨。孤也正想给女儿找个伴。”孙权正欲吩咐人把女儿抱过来,转身看见一直默不作声的谢氏向他投来的眼神,只好作罢。
孙茹一听到能和妹妹一起玩,心里乐开了花,一下抱着孙权的腿就不撒手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却拿小姑娘毫无办法,还是谢氏把孙茹哄走了才终于脱身。
“空口无凭,还请吴侯在讨逆将军灵前立誓!”
周瑜昨夜收到妻子的消息,便带着将士们星夜兼程地回吴郡奔丧。路途的劳顿和对未来的忧虑消磨掉了最初的悲伤。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可他这只雄鹰偏偏就不愿择木。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浇灌、栽培出一棵合乎心意的参天大树。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踏进灵堂便看到了一幅托付幼童的情景,不禁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公瑾!”小桥因眼泪而雾气蒙蒙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快步走到丈夫身边,却只是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公瑾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孙尚香见他语气如此强硬,立刻冲到他面前问道。孙翊、孙匡也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吴侯的志向难道只有抚养遗孤、固守父兄的基业吗?”周瑜并未理会她的疑问,一边踱步一边问道,目光从孙尚香的脸上流连到孙策牌位上,最后又落在孙权那张眉头紧锁的脸上。
“当然不是!”孙权回过神来,望着他果断地回答。
“江东地广人稀,内有山越作乱、外有强敌林立。若是自保,只需屯田开荒、征兵练军;可若是要成就霸业,则必然还要图谋荆襄及蜀地,才有余力与北方豪强相抗衡。”他站了起来,眼神巡视着四周,用快速而有力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周瑜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接着缓缓地退了几步,眼神却从未变动,伸手向着沉默的牌位笑道:“好!好极了!那么就请吴侯用这番成就功名的豪言壮语告慰令兄——”接着又微微望向了自己带回来的将士们:“同时也可激励初丧的江东将士的斗志。”
孙权思索片刻,转身跪在兄长牌位前:“孙权在兄长灵前立誓:永保江东、西取荆蜀、北抗中原、成就霸业!”说完便深深叩首。
“小妹身为郡主,定会好好看护吴侯完成誓言,同时好生抚养三位翁主,请兄长放心!”说完也是一叩首。
“周瑜拜见吴侯和郡主!” 周瑜站在两人身后,缓慢又认真地行了臣礼,接着便领着部下退了出去。兄妹两人又一齐对着兄长的牌位三叩首,并肩的背影和坚定的誓言令孙茹感到十分安心、可靠,年幼的她将这一幕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