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那日孙尚香前去送行，朱然同其他将士一样向她致意，她却没由来地感到了那日的不自在，慌张地从他面前跑开了。

    朱然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却发现将士们都在意味深长地笑着，只好回到孙权身边待命。孙尚香走了没多远，碰到了一脸笑意看着她的周瑜，正准备发作一番，对方却忽然敛起了笑意，正色着拜托她关照怀孕的妻子。

    孙尚香应下周瑜的请求，常去周家看望小桥，期间还去了喜得贵子的诸葛家道喜。孙权在大破黄祖水军之后回军，不久后周瑜长子周循出生，孙尚香前去贺喜并向周瑜问起了此次战事。

    “听说这次你们收服了黄祖的大将甘宁？干得不错啊！”孙尚香用略带自豪的语气询问道。

    “他与旧主本就有嫌隙，如今更是一投降便提议继续讨伐黄祖，真是一桩好事啊。”周瑜感叹道，凝神片刻后轻声叹息道：“就是委屈了公绩啊……”

    甘宁本是巴郡人，少好游侠、横行乡里；就这样过了二十余年，后天下大乱，他停止劫掠，读诸子后前往南阳投奔刘表而未被重用；又转投黄祖，仍未受到优待。这次黄祖战败，他在危急之际射杀了吴军校尉凌操，然而回军后不仅没有得到提拔，还受到黄祖忌惮，游说分化了他的门客。甘宁不堪欺辱，终于在好友的劝说下假借赴任之机，找到原先失散的门客来到了吴县，在周瑜、吕蒙的举荐下受到了孙权的优待。而凌操的独子凌统凌公绩却因此丧父，年仅十五就继承了父亲的部曲任别部司马，为了避免他与甘宁产生矛盾，孙权特意叮嘱他不得仇恨甘宁。

    周瑜说起此事，又对主君的知人善任夸赞了一番，接着又向孙尚香问起了陆议出仕之事。陆议叔父陆绩前年外任为郁林太守，如今他又出仕侯府，周瑜猜想他或许想为陆家从孙氏的统治中分一杯羹。虽说陆家曾经与孙策有些过节，但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为了家族利益自当不计前嫌。更何况陆绩如今远在郁林，陆议作为族长自然要代替他接近政治中心。

    陆议似乎听说了孙权与发妻不和的消息，将堂兄陆尚的遗孀、也就是孙淇的孙女徐瑶引荐给了新主，试图借此加强与孙氏的联系。孙尚香将此事说给周瑜，他冷笑道：“这小子刚成亲，就想着把寡嫂赶出家门？”

    陆议年初纳了姑父顾雍之侄为妻，他的妹妹也早与顾雍之子、表兄顾邵订亲。顾陆两家同其他士族一样世代联姻，势力根深蒂固；而孙氏虽是江东本地人，却发迹于荆州一带，与本地士族又有旧怨，在吴地根基薄弱。这正是周瑜对江东士族相当防备的原因，他也以此劝告孙权不可倚仗这些士人，没想到孙权却执意要拉拢他们……

    陆议岳父顾徽长于才辩，孙权闻之征召他为主簿。一日出行时他见一男子将要被行刑，得知犯人只是偷了一百钱后便急忙向孙权陈奏：“方今畜养士众以图北虏，视此兵丁壮健儿，且所盗少，愚乞哀原。”孙权因此十分赏识他，提拔他为东曹掾，或许正是他举荐了陆议为东曹令史。要是陆议同他一样能言善辩，那可就难办了。

    周瑜正为江东士族出仕孙氏所带来的未知影响而担忧，几声不成调的琴音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原来是孙尚香正在随意拨弄着琴弦，可她不通音律，上好的琴也只能发出喑哑的噪音。

    周瑜及时制止了她糟蹋乐器的行为，小妹回过神来笑道：“江东民谣总是唱着‘曲有误，周郎顾。’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在下不过是稍通音律，对音调较为敏感罢了。”周瑜反笑道：“倒是郡主平日不好音律，怎么今日……”盯着小妹躲闪的眼神，他走近了悄声道：“难不成是有什么心事？”

    孙尚香昂起头，强作镇定道：“哪有什么心事！不过是想起了那日拜访陆家，见识了顾夫人高超的琴技，就也想着试一试……”

    “那真是巧了，我这把琴正是顾郡丞所赠，他曾经师从蔡伯喈，其字‘元叹’正是为先生的遭遇所哀叹。”

    周瑜正准备高谈阔论一番顾雍其人如何，可孙尚香早已乱了心思，刚刚周瑜所言确实戳中了她的心事。她借口要去探望即将至丹阳赴任的兄长孙翊，拉着还在逗弟弟玩的孙茹走了。

    孙尚香走了后，周瑜找来了袁芳，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你曾和吴侯有过一面之缘？”

    袁芳行礼的动作僵了片刻，回过神来她迅速起身道：“是。那日吴侯来家父营中寻先讨逆将军，说是太夫人有话要他带过来。”

    “虽然并未亲历，但我后来听伯符说过，那日吴侯回来后一直念叨着你，连后来吴夫人要给他娶亲，他都说要找‘袁姊姊’这样的。”周瑜说完后，一动不动地盯着袁芳，见她露出为难的神色后，玩味地笑了笑，低头呷了一口茶。

    袁芳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妾身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吴侯如今与发妻不和，想必你也有所听说。前几月陆家把遗孀引荐给了吴侯，我们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呀。”

    周瑜仍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对面的女人，而袁芳似乎在心里做了激烈的斗争，她张了几次口，最终应道：“妾身……明白了。”她起身行了入周家至今最规矩的一次礼，立刻转身离开。

    送走了赴任丹阳的兄长后，孙尚香又回到了忙碌的事务中。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孙权大概率是要另娶了，聘礼及新夫人的日常用度要提前准备，但也不能短了其他女眷的供奉；与此同时，她仍在负责军中日常训练的督察工作，常常将亲卫队带过来一同学习观摩。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母亲的遗愿：孙芙、孙芸和其他大家闺秀一样读些经书史籍，而孙茹偏偏和她一样爱习武，短短几月时间就和其他女孩们交锋得有来有往，甚至偶有胜利。这让郡主欣慰不已，决定培养她将来接手自己的事务。

    第二年上巳节，孙尚香为刚刚成年的侄女孙芙行了笈礼，趁着节日带着三个小姑娘出门游玩。她自然不喜欢曲水流觞之类文雅之事，便带着亲卫队在河边骑射，还收获了几只野兔以贴补后厨，而姑娘们则一边向姑母投去艳羡的目光，一边学着大人们的歌舞。

    等她们游玩尽兴，回到家中，已是黄昏时分。孙尚香将小姑娘们送回房，却从连夜赶来的使者口中听到了兄长被部下杀害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