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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堡有宝镜

    三年前,徽州府,玉家大院。

    这江南的冬季日头一落,黑色漫下来,又添了几阵子风,便冷得不像话了。几日了不见人送炭火来,玉家管家玉子元快急出病来,面额发红,嗓子生了疮,两天都说不出话。小厮吉祥早晨从安庆带话儿来,说是午后就带来卖炭的人来,玉子元连饭都只扒了两口,就匆忙到大门口迎着,迎到太阳落了山,也没见鸣锣古道上的人影儿。

    跟出来的是个学艺的小童,看管家急的样子便道:“师傅何以急得这样子!一下午了就回去喝了个茶,天黑了这样阴冷,还是快回去吧!咱们的炭火还够用一两天,明儿怎么着也来了!”

    “你哪里知道?”一个穿红袄的丫头小跑着过来,指着小童道,“小姐这两日病了,冷得很,屋里要的是灰花碳,玉大师傅急的是这个碳!前月雪大,门且出不了,古道也封了,我们的炭前几日早就没了,可是小,小姐受不了……”

    “来了来了!”玉子元满脸畅快,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倒是那小童笑着拍手叫道,忙跑上前去迎。

    古道上远远地见了几辆马车影儿,今儿正值十四,月亮照着未化完的雪,更添了一份光亮,那小童急着向前跑,一不小心脚下蹬了冰坎子,一个趔趄摔了好几个滚儿,他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得疼,笑嘻嘻地又向马车跑去。

    “咦?大师傅,是三公子回来了!三公子回来了!”玉子元听得那小童喊叫,一惊,忙整了整衣装,向前迎去。

    只见那古道微光中,已经走近三辆马车,头车上那赶车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头戴灰色羊皮卷沿帽儿,身着褐色长棉袍,腰间系着一段皮毛,长袍下绑着裤腿,穿的是毛边儿的软靴。

    离得近了,那少年的长相也清晰了,小童见他面庞黝黑,浓眉大眼,嘴角堆着笑,一下子认出了是家里三公子,乐得直叫。

    那少年唤停马车,一大步跳下来,面上难掩兴奋,抓住那小童的双手,大笑道:“宝儿,宝儿,是你!这么大了!我回来了,回来了!我大哥呢?”

    玉子元眯起眼睛看了半天,定睛原来是三公子,涨红了脸,忙迎上前去,那小丫头面露喜色,也跟着跑了过去。

    “三公子,三公子!”玉子元忍着疼痛从嗓子里挤出些沙哑得声音来,一把抢着握住那少年的手,眼泪却一下子流出来。

    “三公子去了这些年,可算回来了!”那红袄丫头笑道。

    “我哪里就去了好些年了,不过三四年吧!“那少年哈哈一笑,接着道,“你像是姐姐屋里的桂圆,姐姐呢?可好?”

    “好,好,都好!”玉子元连忙道,“公子刚回来,外面太冷,赶紧先进去暖和着,如意去烧些炭火搬到公子屋里去!桂圆去请二小姐!”玉子元不知咽了几口唾沫,最后一句话俨然发不出声了。

    “元叔这是怎么了?”那三公子听得,忙问。

    “还不是古道封了半月,炭火前一阵子捐了公,家里反倒没多少了,急得大师傅都病了!”那叫如意的小童边扶了玉子元边道。

    “对了对了,我半路上碰到了送炭的两辆马车,轮子坏在路上,是我的人帮着修好的,这不就一起带回来了!”那三公子招呼牵马车的一个汉子,又道,“这是我在瀚海那边认识的朋友阿古拉·莫日根,他是斡难河的勇士,后来不打仗了就去瀚海做生意,我们就认识了,这几年我们一直在一起,经历的事嘛,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行了行了,快快进院子来!”玉子元低声吩咐了如意收碳,又忙着拉三公子进堂屋,一回头才注意到那马车边儿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身量极高,虽是夜幕,面容模糊,但也难掩棱角分明,只是面庞上多了些横肉,但人站在那里,说不出的一股坚毅之气。

    玉子元安排二人进了正堂,便叫仆人倒了热茶来,边去厨房吩咐酒菜,又唤人打扫房间,忽地觉得嗓子也清亮了不少,想是有了些主心骨,虽不算作数,却也能踏实不少。

    话说那三公子正与他那朋友喝茶叙话,门猛地一开,一个裹着红大袄的女子突然闯了进来,寒风入堂,引得那炭火一缕青烟。

    那女子见了三公子,披的大袄落地,还未出声,便以哽咽,眼泪不停地落在衣襟上,那女子也不擦,只是在面前站着,头发只梳了平常的髻,还有一半散落在肩上,模样儿甚是憔悴。

    那三公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忽地站起,一步上前去扶住那女子,突然“哇”地一声,与那女子抱头痛哭起来。

    他那朋友阿古拉·莫日根一时迷惑,只是睁大了眼睛,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那三公子才缓过来,扶了那女子向朋友道:“阿古,这是我的姐姐玉慕琴,我们姐弟许久未见,惹你笑话了。”又拭了泪水向那女子道,“姐姐,这是我的好友阿古拉,我们都叫他阿古。”

    玉慕琴也擦了眼泪,向阿古拉行了礼,慢慢地道:“是杨儿的朋友,便是我玉家的贵客了,真是让你见笑了。”

    阿古拉忙挥手道:“我与玉老弟多年的朋友,姑娘快别客气!只是我比你大一些,便不随着玉老弟称姐姐了!”说罢哈哈笑起来。

    玉慕琴也一齐笑起来,三公子又道:“听元叔说大哥去了京师赴任了?”

    玉慕琴道:“是,已经走了四五个月了,也未见一封信来,我们也都六神无主的,不过想来也无事,也好,也好。”

    那三公子又低头见玉慕琴面色苍白,身形晃动,似乎不足,鼻子一酸,又问道:“我走了这几年,姐姐可是患上什么病症了,如今大好的年级,怎地如此苍白孱弱?”

    玉慕琴听了低头不语,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一件事……你既回来了,也能帮我拿个主意……”话音未落,突然听得外面大喊:“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过了牌坊,已经快到院门口了!”一时原本沉寂的院子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那三公子也露出喜色,向玉慕琴道:“这倒是巧了,巧了,大哥也回来了!”正要迎出去,转身见玉慕琴满脸惊恐,后退两步,又急忙从堂里的后门几步跃了出去,奔内院去了,倒也奇怪,转念想着可能要回去整理好衣装再见,便忙捡起地上的大袄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准备携阿古拉去大门口相迎。

    “先别去!”只听后门一声尖叫,玉慕琴喘着气跑进来,怀中抱着个小婴儿,惊慌失措。

    “姐姐,你这……”玉三公子大惊收回退门的手,指着玉慕琴,不知说什么好。

    “我来不及跟你解释,你也不用知道,我屋里人口风紧,也不会说,你也不许说!我,我……”玉慕琴手忙脚乱,竟把婴儿递给阿古拉,带着哭腔道:“你,就是你,带着孩子从后门快走,帮我把孩子送去九江单县的沙家堡,找,找沙无意,告诉他,是玉慕琴给他的,让他好好养着,孩子,孩子叫玄儿,玄儿,你记住了吗?记住了吗?”

    那阿古拉抱着孩子,僵在那里不知如何,玉慕琴急得跳起脚来,哭道:“你快走!你快走呀!再不走,我和孩子都得死!都得死!”

    三公子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听得外面又有小厮报“将军带着一大队人,马上到门口啦!”,便沉下心来,目光炯炯,向阿古拉点了点头。

    阿古拉叹了口气,正欲转身,那玉慕琴又“咚”地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我真是没办法,赶在这时候,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不然我们会死的!你快走,快走啊!”

    “快走!快走!十三月!”阮忧“腾”地坐起来,不停地喘着粗气,满头大汗要留下来,脸上一痒,阮忧想用手来抹一把汗,却感觉手臂又千斤重,抬不起来,身上筋骨生疼,也动不得。

    “姑娘醒了?”阮忧只听得一声嬉笑,房门便开了,不等看清,就围过来四五个小丫头来,都齐整整地穿着鹅黄的白裙,套着鹅黄的短褙子,脚踩红鞋,一个大丫头笑盈盈地坐过床头扶着阮忧,其他几个小丫头过来床前,蹲的蹲,跪的跪,都笑嘻嘻地,极是喜庆。

    阮忧才发现自己在一张小床上,盖着绛红的薄被子,帷幔被打起,屋子不大,像个厢房,里面团桌木椅,皆有雕花,桌子上的茶具看着是白瓷的,靠墙另有檀木色的书架,满满地放了竹简纸书另有卷宗,边儿上是个大摆架,上面陈设着一只大珊瑚几个形状各异的小瓷瓶,甚是簇新精致。

    “姑娘可算醒了!”那过来扶着的大丫头浅浅一笑,倒让阮忧觉得暖的很,“可知姑娘昏沉沉的足有七八天,公子着急的很呢!”

    “什么公子?我已经睡了七八天么?那我的朋友呢?那个大公子和一个小孩儿?”阮忧着急,顾不得汗珠儿已经滚下来,滴在衣上,立刻就透进了皮肤,阮忧低头见自己只穿着一层薄的白纱里衣,既有些害怕又恼怒。

    那下面蹲着的一个小丫头连忙凑上来给阮忧擦了额头的汗道:“姑娘莫急,你说的我们不知道,但是,但是你的衣服都湿了水,大公子让扔掉了,是小琪姐姐帮着您换的。”说完就指着扶住阮忧的丫头。

    “大公子是谁?快,我要见他!”阮忧情急,顾不得身上疼痛,挣脱了那小琪站起身来,几个小丫头忙一起扶住:“姑娘快别折腾,你中了巨毒昨儿才完全蒸干净,还得躺个十来天呢!”小琪忙道。

    “可我没那么多时间!我现在要见你们什么公子,快些!”阮忧头还有些生疼,摇摇晃晃地又坐回了床上。

    “行!”小琪又道:“公子知您醒了就定会问的,嘱咐过可以带您去见他,不过,小琬,你去把厨房刚煮的山药汤端过来!姑娘先喝了,再让我给姑娘拿件像样的衣服来,不然,一来,姑娘虚弱,迈不出门去,二来,姑娘总得穿上外衣再去吧!”说罢轻声笑起来,另外几个小丫头也都“嗤嗤”笑起来。一个黑瘦的小丫头道:“小琪姐姐,我去拿衣服吧,我知道就是那件青绿的衫子吧?”

    小琪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梳子放在阮忧跟前,又并几只珠钗,笑道:“姑娘喜欢怎么梳头都行,小琪不敢乱伺候,怕姑娘不喜,只是原来的头饰都不见了或坏了,只能将就着用丫头们的,另外,小玥,那青衫子边儿上还有几件配的衣服,另外一双绿鞋子也一并拿过来!”

    阮忧也实在没有力气,见小琪只是笑着望着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理了理气,便拿起梳子,早有一个丫头递了镜子过来。

    一时着装毕,又喝了几口粥,阮忧便催小琪见她家公子,小琪遣了几个丫头出去,向阮忧笑道:“姑娘先坐,这个时辰,公子应是练功毕,正用晚膳,您稍等一刻,我这就去前厅叫去。”

    阮忧点了头,心中只是惦念程远与十三月,便又将当晚的情形细细回忆一遍,想到有“雨轩”、“朱相公”一类的话,却也实在不解,转念又想到家中所托之事,眉头一簇,轻叹了口气。

    彼时敲门声骤起,打断思绪,阮忧便手扶桌边,缓缓站起道:“进来!”

    门即刻打开,迈进一个俊美的白衣少年,那少年银带玉簪束发,腰间几只环佩,环手作揖之时,叮当几声响,见阮忧发愣,少年便右手从背后抽出一把短剑,双手递给阮忧,轻轻地道:“姑娘的剑!”笑容如玉。

    “是,是你!”阮忧一惊,随手抓过短剑,心绪一时波动难平,全身又发软,头又生疼,便一下子做了下来。

    那少年见状欲上前扶住,却又觉冒昧,便缩回手来,笑道:“姑娘好!在下沙无意,是这家的少主人,姑娘在的,是九江府单县,沙家堡。”

    阮忧头疼欲裂,眯起眼来,上下快速打量那沙无意,又撑起身子道:“他们呢?我又怎么在这里,你又……”

    “姑娘莫急!”沙无意笑道:“我自然会告诉你。”说罢又抬手示意阮忧坐下,开了门道:“小琪,汤泉子那边好了没?先端汤药来,三刻钟后伺候阮姑娘泡汤泉!”说罢又关了门,道:“阮姑娘的毒性不轻,有三分已入了肺腑,我沙家堡前厅开了个小武馆,后山有六个汤泉子,有四个供官府并散客的,赚些银钱,另外两个是自家用的,一个有助治愈、增长内力,一个是家父用药草养了几十年的药池,我沙家……”

    “程大人和十三月呢?害我们的又是谁?”阮忧挥手打断道,“沙公子,你看我可有心情听你介绍家世吗?“

    沙无意笑道:“这不是先让姑娘打消疑虑?解释一下姑娘要泡的汤泉罢了,再有,就是,也让姑娘知晓,我家可不是陆家那样子的,上次不过是……”

    “你的事我也确确实实好奇,不过现在不是听的时候,程大人……”阮忧皱眉道。

    “姑娘,”沙无意笑道,“这一呢,你就算知道了现在也动不了,泡了我独家的药泉还得七八天能痊愈;二呢,事情发生过了,事实也变不了,所以,姑娘不必着急。”

    “你这说话的口气真和那个小琪一个模样!”阮忧叹了口气,冷笑道。

    “那是自然,小琪是我屋里人,说话自然和我学的。”沙无意似笑非笑,一面盯着阮忧,又道:“程大人和那个小孩儿,我真的不知道,那晚我家的船刚好在你们后面,听得打斗之声,便赶快停了船,本是不想管的,后来我见一个身影从舱中跃入水里,又见水中升起绿色的雾来,知道是下了毒,看路数,应是江东八怪。”

    “江东八怪?三年前京师那个案子不就是他们干的?隐了这许久,不知是哪路的人竟能请他们出手了!”阮忧也是一惊。

    “江东八怪擅使水里青,就是一种水里用的毒药。”沙无意接着道。“我们只有师兄弟三人,不敢近前,便在远远地先看着,也是想伺机帮上忙,我也知道那江东八怪不是好东西,却也确实,确实不清楚各中缘由,直到听见那个孩子喊了声‘程大哥’才知道是你们,有人向水面又投了一颗雾气弹,一片白茫茫的,好半天雾散了水面便什么都没有了,我猜想江东八怪应是走了,便与师弟跳下水去查看,我们先服了清心丸,水里青也散的差不多了,却只发现了你们的空船沉在水下,再往前见了姑娘头露在岸上的浅滩,半个身子在水里,就急忙救起了你,先服了清心丸,又带姑娘回了这里。”

    阮忧只是听着,也不答话,沙无意便也不说话,许久,阮忧转头道:“沙公子的话,我信一半,不过,现在也确实是头疼得很,多谢公子相救……”话不等说完,阮忧便觉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只觉自己倒下去却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抱住,心内觉得一暖,便再无意识。

    待到醒来,阮忧便觉全身发热,却发现自己半坐在一座汤泉之中,泉内温热,水面升腾起淡黄的雾气来,隐隐药香扑鼻而来,周遭无人,只有山中鸟鸣声,夜晚起风,树丛便也沙沙作响。

    阮忧试着站起,果然身上有了气力,有神清气爽之感,便赶紧抓起池边白巾擦了身,又瞟见旁边石上有刚穿的绿衣鞋袜,忙穿起来。

    “姑娘出来了!可感觉好些了?”小琪不知从何处迎上来,笑道。

    阮忧点了头,小琪又道:“公子去老爷那里上晚课了,嘱咐小琪伺候姑娘用些夜宵,再有……”小琪话未说完,见阮忧像是也未听进去,转而不语,扶了阮忧,走进树丛中的一条砖石小路。

    阮忧见那砖石小路旁立了几盏精美的小灯,皆是琉璃灯罩,上面也都浮雕着一色的花儿,这花儿样式倒是从未见过。走了十几步,便觉灯光暗淡,眼前却也宽阔起来,应是后院了,但闻缕缕花香纷杂,飘于这夜色中,不觉令人心醉神迷,恍然间前面宅子几间厢房的灯光如豆,阮忧心道,这里确是个好地方,正要向前院移步,却猛地感到身后有光束移动,正晃在院子中的几丛白月季之上,透了淡紫,又恍然是湖蓝,阮忧忙回身去看,只见那近处小山,叠影起伏,最高处,一弯月牙儿下,竟是一座宝塔,塔有约四五层高,每层棱角处都坠了灯笼,最上面一层尖顶处,仿佛有个什么东西闪闪发光,一明一暗,似在缓缓转动,光到花园里,便细细地一束,照在白月季丛里,把那花影弄得斑驳可爱。

    小琪见了,便指着那宝塔道:“姑娘,那便是沙家堡了,传了十几代人,每代都有人专门守着,据说是为了守住堡顶的宝镜,姑娘刚见到的亮光,便是那宝镜中射来,你说奇不奇?”

    阮忧点头称奇,但也不尽信,又随了小琪,回到厢房之中,晚膳已备好,用过后,便躺在床上歇着,翻来覆去琢磨起家里的事情,又这些天来的经历,再想到这沙家堡奇特,沙无意和小琪应是未说实话,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奈何身上虽好了些,却也觉虚弱,不久便也勉强睡过去了。

    迷糊间有一白衣公子走上前来挽起自己的手,正是那沙无意,二人起身往外走,出了门又不是沙家堡,倒像是在陆盛庄园外,那沙无意面容如玉,挂着浅笑,一面牵着阮忧的手,阮忧想要挣脱,却觉得这力量实在太大,又喊不出来“放肆”二字,便跟着沙无意向前跑,二人飞身跃上树梢坐定,沙无意便指着远处的山道:“姑娘快看我沙家的宝镜可好?”阮忧又觉得不是陆盛庄园,却是在沙家宅院的房顶上,望到那山上沙家堡顶的彩色光芒,光芒本暗淡,待阮忧看去,却突然一晃,直刺痛阮忧的眼睛,阮忧“啊哟”一声捂住双眼,那沙无意便一把拉过阮忧道“别怕,别怕!我在!”

    “姑娘是做了什么噩梦?”阮忧只觉拉住了什么,猛地睁开了双眼,见有人右手持了烛火,照得白衣亮眼。

    “是你!”阮忧松了口气,撑身坐了起来,才发觉右手正死死拉住沙无意的胳膊,沙无意半身弓着,一双眼睛正关切地望着自己,双眸炯炯,阮忧脸上一红,忙松开手,摇头称没事。

    “没事如何喊我?”沙无意回身将蜡烛轻轻放在桌子上,拿起茶壶来,倒了杯水,送道阮忧身前。

    “叫你?”阮忧接过杯子,试探着问道:“我何时叫你?”

    沙无意在凳上坐下来,笑道:“我结了晚课,正要回去睡觉,经过你这里,只听得屋内姑娘喊‘疼’,怕是姑娘身体有恙,这个时辰了,小琪她们怕是早就睡了,便赶紧进来查看,正要请姑娘见谅,却见姑娘双手乱挥,直喊‘沙无意救我’,我便过来让姑娘‘别怕’了。”

    阮忧瞥了沙无意一眼,道:“你怕是胡说编排的,我哪里让你救了?”

    沙无意又是一笑,道:“无甚关系,反正姑娘现已安好,三更都快到了,姑娘快睡吧!明日小琪会送早饭来!”说罢又过来拿回阮忧手中的杯子,在手上把玩了几下,放回桌上,才出门去了。

    阮忧只觉得沙无意怪得很,在霞云岭附近那沙无意明明是个江湖上的盗贼做派,现在又变成了个气度不凡的世家公子,单县沙家,武馆和汤池子在江湖上也有些耳闻的,但这亲历其中,便觉沙家堡说不出的古怪,还有那山上堡中的宝镜,若真是什么宝物,江湖上岂会没有传闻说辞?夜里那山上堡中闪闪发光,来往的汤池客人也遇见过,只说汤池好,却从未提过宝镜,若是夜里无人的缘故,那别人都不知,为何会如此轻易让我这小小的程家随行知晓?若是沙家堡在单县城外,或许也没让人见过这宝镜?越想越乱,只觉得头疼,便又躺下睡了,心中打定了主意,待明日好些了定要去探一探缘由。

    不知不觉听得花园鸟鸣虫叫,阮忧醒来只觉神清气爽,身体像是好了大半,小窗纱薄,竟有缕缕阳光入内,原来房间南北各有一窗,阮忧起身开了北窗,一时间花香扑鼻,屋檐上飞下一只燕子,直掠过园中层层月季芍药,飞过小树稍,飞向北面的层层小山,小山上,沙家堡泛着金黄,在山中那淡绿色之间很是醒目。

    彼时有人敲门问道:“姑娘醒了吧?小玥伺候姑娘洗漱。”

    阮忧“嗯”了一声,小玥便推门进来,预备了脸盆毛巾,随后几个小丫头端上饭来,又并茶水痰盂等物。阮忧洗了脸漱了口,见桌上已准备了一碗瘦肉桂圆粥,两个油饼另加三碟精致的小菜,便坐下来先喝了一口粥,问那名唤小琬的丫头道:“那个叫小琪的没有来吗?”

    小琬笑道:“姑娘,公子今天去县里,起得早,小琪姐姐自然要随侍公子的,姑娘有什么事,便叫小玥与我吧!”

    阮忧点了头,又道:“我觉得身子已然好了,今日便可告辞,用了早饭你带我谢过你家主人,我便走了。”

    小琬果然急道:“公子说姑娘少说也得七八天后才能好呢!每晚还要泡药泉的,姑娘可不能走!”

    阮忧笑道:“他又不是大夫,怎得就要听他的了?”

    小琬道:“反正公子吩咐了,姑娘要是真走了,我如何交代?”

    阮忧假意忧愁起来:“那,那我的确又不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无缘无故的,我又没有银钱,怎会就这样一直赖在这里养着?”

    小琬道:“怎是赖在这里呢?公子说姑娘是贵客,还嘱咐我们好好伺候着,姑娘别折煞我们!”

    阮忧笑问道:“我哪里贵了?你们公子是怎么说的?”

    小琬道:“公子自打带了姑娘回来,便嘱咐我们说是朋友,是贵客,我们只管奉命,公子这些年交的朋友多,一年也要带回来好些,我们从不过问,就伺候周全。”

    阮忧又道:“我来时受了伤,几日刚觉得好些了,你们公子救了我,我却不知道这恩公是何家世?我将来又如何报效,还哪有脸在这里耗着?”说罢假意起身要走。

    小琬一急,忙关了门,拉阮忧坐下,又蹲在身边道:“姑娘何必这样?我告诉姑娘就是了,姑娘在单县沙家堡呀!”

    阮忧道:“这我已经知道了,这堡里可是只有你们公子一人主事吗?”

    小琬忙道:“不是的,我们沙家堡是世家,这宅院前面的武馆是公子管着,后院的汤泉是老爷管着,这宅院内堂嘛,是夫人管着的,如今夫人回娘家了,公子也便一起管着宅院了。”

    阮忧道:“哦,原是这样,那我来这些天,应去拜访老爷的。”

    小琬笑道:“老爷向来不管公子的朋友,公子带什么人他都不见,只安排这西厢房给公子折腾去,所以姑娘不必去拜谢,老爷是不会见的。”

    阮忧又道:“好吧,那只能好生感谢公子了。小琬,我从北窗看去,那后面花园小山的,景色甚好,我也好些了,可能去外面走一走?”

    小琬点头道:“自然可以,老爷不管这些事情的。”

    “那山上的沙堡可能去看看?”阮忧连忙接道。

    “姑娘是说玄堡吗?”小琬歪着头道。

    “玄堡?”阮忧道,“那堡垒叫玄堡吗?”

    “是。”小琬点头道,“原来也无甚名字的,就是一个荒堡,说是老一辈练过兵,那时候用的,好像是,是两三年前改的名字,那时候我刚来这里,小琪姐姐她们还说过这改名的事儿。”

    阮忧又笑着问:“那堡上可是有个宝贝?”

    “宝贝?”小琬“扑哧”一笑,“她们倒说过,‘玄堡’便是个宝贝!”

    阮忧不解,问道:“你们没有看到夜晚堡顶发光吗?”

    小琬摇头道:“偶尔有光,小琪姐姐说是上面翻修时留下的琉璃料子被烛光照的。”

    阮忧点头不语,若果真如此,小琪为何对自己这外人说是宝贝,难道是为了给沙家扬名不成,那又何以隐瞒其他下人,想来也只有再问那沙无意主仆二人了,心内却对那玄堡更加好奇,便匆忙吃了饭,不能独行,便让那小琬陪着,散步到花园,往小山沙堡走去。

    过了花园,但见草地上两条小路,一条向东后小山汤池伸去,另一条直向北山坡,北小路只铺了碎石,也没有东小路边上的华灯,但像是往那玄堡方向的,阮忧假意迟疑,慢慢向北小路过去,见小琬也不阻拦,依然是小心跟着,便放下心来,几步便迈上了缓坡。

    上了缓坡又是另一幅景象,绿草悠悠,都比坡下的要高一些,其间各色野花,清风徐来,一动一静,美不胜收。阮忧停了步,深吸口气,便觉心旷神怡,猛一抬眼,见那不远处花草之中有一展大平台,长宽相当,大概有二三丈,平台周边有几步台阶,方形四角,各有两个两三尺的立柱,柱子上定是雕了什么花样,从坡上望去都呈现出不同形状来,忽地不知从哪里飞将来一缕白影,一袭白衣,轻落在那平台中央,只见那人手握长剑,落定了些许又突然腾空跃起,双臂张开,挥动长剑,空中转了几圈后,转身双脚分别点那八个立柱,长剑一挥一收,身形及其矫健轻盈,招式有缓有急,急招都是极快,不见剑身,却突然又挥来剑尾。阮忧看得竟有些痴迷了,心道这剑法精绝,沙无意还真是武艺不俗。

    那人一时收了招,轻转身来,向着阮忧二人浅浅一笑,竟飞身往汤池子那边去了。阮忧恍惚间一愣,只觉这人相貌堂堂,与沙无意八分相似,却又不是沙无意,看年纪,像是大了几岁,便问道:“小琬,你们公子还有兄长吗?”

    小琬“咯咯”笑了起来:“姑娘说笑,公子是独子,哪里有什么兄长,刚刚练剑的,是老爷!”

    “啊?”阮忧一惊,“老爷?你是说是你们公子的父亲?”

    小琬道:“对呀,还能有谁称老爷呢?姑娘是看老爷年轻吧,好些个客人也这样说呢!”

    “哦。”阮忧不禁点头称奇,“看身形模样不过三十岁,看来这沙老爷还真是一绝!”

    “那是呀!”小琬笑道,“我们老爷就是这样,像是吃了仙丹一样。”

    阮忧默默点头,又向前走去,忽听后边有人喊道:“姑娘在这里!让小琪好找!小琬糊涂,姑娘身子还没好,怎地带姑娘来这风口?”

    阮忧回过头,花园里小琪正笑着往前来,小琬也不敢答话,只在阮忧身边垂头立着。阮忧便道:“小琪,你也别埋怨她,是我好了,想出来透透气。”

    小琪上前扶住阮忧笑道:“姑娘该吃药了,随小琪回去吧!”阮忧只得点了头,回身又望了一眼那玄堡,白日的光照上堡顶,只有那沙土的金黄,并不见宝镜亮眼,阮忧叹了口气,心里却琢磨再来的机会。

    回房喝了汤药,小琪便差小丫头送来几本书来,阮忧翻了,有前朝的野史,也有民间的风土散记,还有一本单县的民事记要,阮忧便认真看起民事纪要来,里面却只记了一些县志应有的风土、人情,对于沙家堡,也无传奇,只有几行,粗略介绍了几笔,只说前朝的将军沙威再宅院后建了沙家堡,为了练兵,迄今已传了五代,原是前朝的事了,纪要也不敢多言,只说了后人经营沙家武馆和汤池,别的便没有什么了。

    一天无话,也不见沙无意,只有小琪端药来了两回,傍晚又伺候阮忧汤池药浴,回房时阮忧只盯着那后山玄堡,堡顶的光彩却不如昨晚,只闪了几下便熄了许久。阮忧自觉身上大好,已下决心夜里独自去探,便谎称身子不爽,头晕得很,喝了药膳就和衣睡下了。

    临近三更,梆子敲毕,院里已静谧无声,阮忧起床,暗中穿好衣服,带了短剑,没有黑衣,便只能拿了床上的一层暗红的纱披在身上,靠着门听了一听,无人值守,便放下心来,转身轻轻打开北窗,探头见今日无月,连星辰也少得可怜,四野只有汤池那边的点点亮光,也只听得风过树梢,近处虫鸣,远方蛙叫,阮忧束紧了头发,脚尖轻点窗台,飞身出去,低低地落在月季花丛边,顿了一会儿,便弓着身慢步向前,很快过了花园,阮忧便加快脚步,上了山坡,回头见无人察觉,便飞起身来,刚好停在白日里沙老爷练剑的台子上,阮忧只觉周身冰凉,蹲下身来,那台子上竟泛着微微白光,再仔细一看,白光中有一丝丝雾气徐徐升起,手指触上去,便觉寒冷彻骨,阮忧心内称奇,起身又望那玄堡,堡顶突然紫光一聚,便陷入了黑暗。

    阮忧更觉好奇,见四周依然安静无人,便横下心来,施展轻功,直向那玄堡去了,很快便身在堡下的碎石板院中,说是院,却只有半面木头围栏,歪歪扭扭,陈旧不堪,玄堡肃穆,偶有鸦鸣,看样子是无人值守,一层木门半开着,阮忧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走进门去。

    堡内无灯,阮忧便摸索着慢慢向上,沿着旧梯走了两层也无甚新鲜,只能闻到陈年的沙土味道,周遭皆是沙子墙壁,墙壁上偶尔有射箭口及小平台,堡内甚是窄小,爬到四层,却宽阔起来,阮忧正摸索,忽地一个黑影“哇”地一声向阮忧扑来,阮忧大惊,速拔了短剑去迎,那黑影“扑簌扑簌”落了下来,原来时一只大乌鸦,那乌鸦在地上抖了几抖,便不再动弹了,此时顶层有暗暗的烛光投了下来,阮忧借着零星光亮发现这层原是个贡堂,堂内有几个浅孔,孔内供着不知是什么神像,皆满是灰尘蛛丝,一个神像已经破了大半,上面坐着一只鸟窝,窝内似乎有微弱的雏鸟叫声。

    阮忧不及细看,收了短剑,忙向上堡内去,待上了最后一阶,阮忧大惊,但见这堡顶中央有供桌,桌上立着一灵位,前有个小香炉,两侧各一只盘子,一个装了果子,一个装了面点。另灵位旁点着两盏暗灯,并两大斛灯油,斛斜着,上有小七孔,灯油正慢慢一滴一滴落入灯中,油灯黯淡,阮忧正想往前看得更真些,身后却响起“叮当”一声,清脆入耳,阮忧回过头,见一扇开着的小窗,上面挂着两串琉璃风铃,风刚吹过,便发出动听的声音来,那暗灯一晃,琉璃珠便闪出不同的几个颜色。

    “这就是所谓宝镜!”阮忧暗暗道,便知晓时沙无意和那小琪在撒谎,又回过头来,向前一步,借着暗光,见那灵位上刻着“爱子玄宝之灵位”。

    “玄宝!”阮忧心内一震,不觉念出声来,却听得后面有人笑道:“姑娘果然来了!”

    这真所谓:好奇引来迷雾重。

    且看下回:真相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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