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这些日子,城中的百姓被集中在一处,从虞安撤过来的百姓和云阳的百姓分开,方便在羌人来犯时统一保护。

    如今看来,宋怀泽先前的担忧不无道理,如今敌军即将攻过来,他们直接带着百姓一同撤到内城,省去了不少聚集百姓的时间。

    宋玉昭带着一行人走到内城处,吩咐楚英前去带着将士前去看好百姓,自己则将谢珽和谢照与二人护送到南门外数里的小道。

    “宋姑娘不若随我们一同离开吧?”

    谢照与一袭白衣坐在马上,目光越过宋玉昭,望向她身后的坚固城池,面露忧色,“战场上生死难料,宋姑娘又身为女子,本不必如此冒险。”

    他语气中带上几分自责,歉声道,“说起来也怪我,若早些迎你进门,如今你就……”

    “郡王殿下说笑了。”

    阳光斜斜照在她脸上,甲光耀眼,衬得她英气的眉眼更加意气风发。长剑挂在腰间,她扯住马缰,伸手拍了拍它的脖颈,身下一直不安踏蹄的马儿顿时安定不少。

    “分内之责罢了,能为大齐守江山,一直是卑职毕生所向。”她眼眸明亮,素来平静无波的声音无意识升高,“既然披上了这身盔甲,便没有什么再值得卑职轻易舍弃它。哪怕成婚后,若有朝一日家国有难,卑职亦会如此。”

    就像上辈子那样。

    宋玉昭朗声说完,毫无畏惧抬眼对上谢照与的双眼,素来淡漠的眸中神色晦暗,翻腾起他看不懂的波涛汹涌。

    身后的云阳城早已被岁月和战事侵蚀得面目全非,高墙上不尽其数被填不上的豁口,城门上弓箭拔出后留下的坑洼,都是它历经沧桑的证明。

    或许在有的人眼中,它只是一座普通的,无足轻重的小城,但总会有人愿意以命相护,哪怕从未见过它的繁华。

    望着她策马奔回城中的背影,谢照与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谢珽笑道,“我看你这未过门的郡王妃,虽不一定将你放在心上,但爱她如今这副行头倒是爱得真切。”

    “以后就好了,”谢照与说着默了默,过一会儿接着道,“等以后成了婚……就会好了。

    “哦?是吗?”

    谢照与不再出声,收回目光调转了马头的方向往前走,并未注意到方才望向那女子的背影时,有两道并非来自自己的目光。

    *

    一路疾驰回城,城中的百姓已经尽数被安顿在内城。他们对城中的情况十分熟悉,且这些年来边线南移,战事来临时百姓们虽然难免恐惧,但倒不至于慌乱无措。

    宋玉昭一路上思绪纷乱,从前世她记忆中的战况想到眼前的情形,心中的不安更盛,不解也越来越多。

    前世边关开战时,已经是是来年开春了,那时她身在应都,并不知道在云阳守城的是不是兄长,可她记得很清楚,那时的云阳城并没有守住。

    她直接去了宋怀泽的营帐,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迟迟没能掀开近在眼前的营帐。

    不知道结果的时候,往往还能怀揣着希望背水一战,可若提前知道了结果,便不知是福是祸了。

    “宋校尉,你怎么在这儿?参将正四处找您呢。”

    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回头,“怎么了?”

    她的神情说不出来的悲怆,来传话的将士见状一愣,正准备开口,却见她的目光越过自己,直直往北边的城墙望去了。

    只见高墙之上烽烟已起,战鼓之声铿锵有力,微弱的震感从脚底传来,让人浑身的毛孔都紧绷起来。

    “他们来了。”

    宋玉昭眼神一凛,手中紧紧握住长剑,绕过蓄势待发的将士便往城门走去。

    身后的将士连忙对她道,“校尉!参将在城墙上。”

    “知道了。”

    她走得匆忙,身影很快从眼前掠过,城中一众备战的将士里,有人忍不住抬头朝她张望,但怎么也张不开嘴去叫她,最后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城墙的台阶上,只能重新低头看向自己握剑的双手。

    今日阳光虽好,但阵阵到身上的风依旧刺骨,剑柄上被冷汗浸出几片汗渍,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沈佑抓住寒铁的两手不自觉颤抖。

    其实宋玉昭说的一点没错,他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沾血的事可是从未做过一点,让一个连街边大娘杀鸡都不敢睁眼的人突然去杀人,确实可笑。

    可问题是,都到这种时候了……

    沈佑尽力稳住自己的手腕,脑中努力想象府上血流成河的场景,不断告诉自己,这一切是外面那些羌人害的,是他们害沈府家破人亡,是冤死他府上几百条性命的罪魁祸首。

    就当是报仇了,他心道。

    不想被杀,就不能手软。

    再说了,他沈佑是什么人,小时候沈仲宏花重金请人教他习武时他还被夸是好苗子呢,如今保家卫国,他有什么好怕的?

    城墙上的旌旗随风猎猎作响,宋玉昭立于城墙之上,目光望向远处,只见声势浩荡的乌羌骑兵已经翻过最近一座山头,直直冲着云阳来了。

    “军报五百里加急传回梁州,援军也至少要到明日才能赶到。”

    宋怀泽点头。

    无论如何,撑到明日就算有转机。

    “城中布置妥当了?”他转头问身后的将士。

    “一切准备就绪。”

    宋玉昭收回目光,回头打量城内的布局。

    云阳地处边线,这座城不仅是百姓的生活的居所,更兼具着抵御外地之用,每一处看似简单奇怪的布局背后,都有先人建造此城时的多方考量。

    借着易守难攻的优势和云阳城内的玄机,拖到明日并不难,但也正因为此,宋玉昭反而更担心。

    这一世她虽然重生,可除了救下父亲之外,她并没有影响边关其他事情的正常走向,也就是说,就算她没有留在边关,就算她今日没有来到这里,前世驻守云阳的将领也必定能想到因地制宜来拖延时间,那既然如此,云阳为何失守?

    有一个猜测在心中愈演愈烈,宋玉昭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不,若是梁州军及时赶来支援,云阳不可能失守,前世定是有哪里出了纰漏。若是援军赶来也没能守住云阳……

    宋玉昭目光落在来势汹汹的敌军身上,心中狂跳。

    若援军也未能守住,她简直无法想象这次倾巢而动的羌人究竟是做了多少准备,或是在大齐边境之内留下了多大的筹码。

    乌泱泱的兵马渐渐铺陈在云阳城下,不多时,为首的将领勒马抬手,不断逼近的乌羌将士不再前进,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望向眼前的城池,像是迫不及待要将这块本不属于他们的土地纳入囊中,吃干抹净。

    这样的情形,宋玉昭不是第一次见过了,可如今想起来,从前那么多场胜仗都偏安于漫漫回忆的一隅,反倒是让她丢了性命的应都一战记得十分真切。

    为首的乌羌新王坐在健硕的高头大马之上,微抬着头睨着城墙上的将士和随风振动的战旗,如鹰一般的两眼嗜血凶残,如同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

    宋怀泽右手紧紧握着长弓,胳膊并未抬起,城墙之上的弓箭手见他并未发出信号,匿在暗处并未行动。

    “是赫那思,”宋玉昭面色沉沉,盯着城外为首之人手中的弯刀,“看来,他如今已是乌羌王了。”

    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在跟着他父亲打仗。

    宋怀泽闻声目光下移,从他阴沉残暴的脸上落到他手中,果然见一把镶嵌着人骨的弯刀。

    乌羌人喜用刀,这把刀正是乌羌王世代相传的兵器,和乌羌人在边关周旋了这么多年,宋怀泽自然认得。只是着把刀从前在老乌羌王手中的时候,还没有上头的累累白骨。

    头顶不知何时来了两只鹰,在高空中盘旋数圈,忽然长嘶一声直直朝城外俯冲而去。

    鹰啸霎时响彻云霄,似乎还伴随着尖爪划破血肉的沉闷嗡鸣,和高亢的嘶鸣一同毫无预兆地侵蚀着众将士的耳膜。

    只见城墙下弯刀出鞘,两只长鸣的雄鹰中,一只重重砸落在地,另一只展翅落在赫那思肩膀上。他手中弯刀上的骨头被鹰的鲜血浸染,在阳光下更显森然。

    一切发生得太快,城墙上的将士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见羌人眸中的眼神愈发亢奋,赫那思身边的老巫摇幡敲鼓长了一阵他们听不懂的话,底下的羌人便提刀策马攻过来。

    他居然一句话都没说,故弄玄虚了半晌,宋玉昭和宋怀泽都以为他至少会说些什么。

    敌军很快在城墙处站定,从马背上解下铁钩爪往上抛,想要借力攀上城墙,但墙面上冰面坚硬光滑,如钩的铁爪有大半都无法穿破冰面嵌进墙里,剩下少数勉强挂住的钩爪也在他们试探着往上攀附时重新掉落。

    就这么反复试了一会儿,羌人们很快收回铁爪,改换长梯。

    自从宋怀泽退守云阳,便一直在防着这一天。

    他让巡逻的将士顺着城墙往下浇水,半个时辰浇一次,夜夜如此,边关天寒地冻,冰面来不及在白日融化,刺骨的夜便又来了,如此往复这么多日,墙面上的冰早已坚滑入铁。

    底下的乌羌人换了一批,长梯架上城墙,仍是不稳当,有几个摇摇晃晃爬上来,手还没触上城墙上的砖头便被上头的将士打落。

    “他们想干什么?”

    接连打落几个羌人,却见原本已经赶到城门外的大军又往后推了推,下面只剩一排空荡荡的长梯或倒或立被扔在城墙下,宋怀泽突然有些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

    赫那思不紧不慢驾着马踱倒大军最前方,肩头一耸,上头的鹰旋空而起,循着血腥气在城墙下找了个位置落下,开始啄食尚有一口气的羌人的眼睛。

    耳畔是从城墙下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喊叫,鹰每啄一下,那人的身躯便扭曲一分,直到他两只眼睛都被啄瞎,面上留下两个空洞猩红的窟窿,眉骨和颧骨暴露在充满灰尘的空气中,那只鹰才终于吃饱喝足,重新振翅重新站回赫那思的肩膀。

    “区区数千人马,何必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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