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赫那思的眼睛缓缓转动到肩膀的鹰上,仰头望向城墙,黏腻的嗓音像是在血里泡过,让人不禁浑身战栗。

    “识相的便打开城门,本王留你们一个全尸,否则满城妇孺百姓陪葬……啧,未免太过残忍。”

    周围的羌军闻言笑起来,不过片刻,一支利箭自城墙之上横空射出,“咻”地一声直直扎在赫那思马前。

    底下的笑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落在城墙上。

    宋怀泽收了弓,冷眼睨着下方,“不劳羌王费心,我城中今日是否有伤亡随便还尚未可知,可半月前在虞安,亡于弯刀之下的上千名大齐百姓与将士,可是至今尸骨未寒啊。”

    “敬酒不吃吃罚酒。”

    赫那思语气阴沉,藏在鬓髯之中的一双眼睛愈发骇人,“既如此,本王便成全你们。”

    空气中响过一声尖锐刺耳的哨声,老巫又开始用羌话不断嘀咕着什么,手中的彩幡摇晃得更加剧烈。

    烈马奔驰而过,地上黄土扬起,羌军再次袭至城门下,一众骑兵策马本来,狂笑着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却迟迟不见城墙之上的守军有什么动作。

    直到为首的一个乌羌士兵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抬头对上一双冰冷锐利的目光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放!”

    话音落下,一阵箭雨划过耳畔,下方的狂笑声滞了片刻,紧接着便是惨叫一片。

    只可惜哭嚎声不过传入耳中一瞬,转眼又被后方补上来的士兵补上,喊杀声依旧震天响。

    宋玉昭拧眉,更加印证了先前的猜测。

    羌人向来用兵而不惜兵,可像眼前这样鱼死网破般的打法,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就连前世的应都之战,羌人也是慢悠悠耗尽了应都的命数,这才不紧不慢将一座城收入囊中。

    可看他们如今这迫不及待要攻下云阳的架势,不像是急于展示他们在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倒像是生怕失了眼前这个机会。

    城墙上的箭一停,眼前的敌军便乌压压涌上来,约莫一个时辰过去,铁蒺藜已经从上至下投过几轮,城墙这边尚还能勉强支撑,城门处却已经有些抵不住了。

    宋怀泽一脚将攀上来的羌人踹下去,从城墙上滚落时连带着他身下的长梯也撞倒,他回头沉声施令,“退!”

    将士们得了令,立刻从战局中抽身,各自从腰间摸出一个囊袋打开浇下去。

    正顺着长梯往上攻的羌人们来不及反应,只忽觉地一片酒气中,浑身骤然一热,而后便在滚烫的灼痛中撒手跌了下去。

    墙外惨叫连连,城墙上方的将士迅速往城内撤。宋玉昭甩甩袖口上还未凝固的血,抬头看了一眼高悬在正上方的太阳,大致估计了当下的时间。

    已经临近午时了,人影被汇聚在脚下,她没再犹豫,转身也跟着撤入城中的将士往里退。

    他们原本是打算入了夜再引人入城的,可眼下羌人的攻势实在凶猛,他们怕是难以撑到天黑了,既如此,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

    “阿玉,你带人守西北口,若碰上赫那思,切记不要同他缠斗,只管将人往祥云街引。”

    “是,”宋玉昭点头,跟着宋怀泽快步往城内走,“兄长有几成把握?”

    “六成。”宋怀泽面色沉沉,开口的语气十分镇定,“若不是赫那思,等到夜里天色暗下来,或有九成可行,可如今,只能赌一份天意了。”

    云阳是座不大不小的城池,形状狭长,内里的小路四通八达,形如蛛状。

    羌人攻入城中,见西边已经有人把守,来攻的大军不能从小道大批进入西面攻破防守,只好又退出去,将人马拆成数支,再各自沿着东面的街道往里摸索。

    宋玉昭带人守在西北,一连和三批羌人迎面对上,却迟迟不见赫那思。

    “难道是从另一边入城了?”

    楚英将城中百姓安顿好,便跟着宋玉昭一同赶来城西。

    “或许吧。”

    宋玉昭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隐隐觉得,他们的计划恐怕又要落空了。

    此次前来云阳的梁州军将士大都身经百战,作战经验丰富,大敌当前也镇定自若,只是他们这些日子屡次迎敌,接连作战难免疲累。

    击退不知是第几批羌人后,宋玉昭令后方的队伍后方的将士往前补,将前方略显狼狈的将士换下去,让后方的士兵和接下来再攻过来的敌军正面交锋。

    前后这么一调换,整个守卫的气势瞬间提升不少。

    宋玉昭在心里盘算着时间,一边不确定赫那思会不会经过这边,一边又担心兄长在城内的状况。

    此刻城中怕是已经有不少羌人了,按他们涌入城中的速度,一刻钟后,就算赫那思还没入城,城门那边也必须得挡一挡了,否则城中怕是会乱。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又听见前方响起一阵马蹄声。

    “又来了。”

    宋玉昭扫了一眼身后,迅速拔出长剑,“迎敌!”

    将士们早已准备就绪,各自手持甲胄兵器准备与不断靠近的羌人交手,唯独有一道身影在整齐有序的队伍中尤为突兀。

    他身上的铁甲穿得歪歪斜斜,站在队伍最前方。可其余守在最前排的将士们都一手持剑一手握盾,排列得紧实无缝,偏他站得靠后,导致盾墙上平白漏出个豁口来。

    眼看着羌人就要杀过来,后头的将士见状用力推了那人一把,好不容易让他补上了那缝隙,谁知他两手抖得如筛子一般,铁盾之间发出乒乒乓乓的刺耳声响,听的人心中十分焦躁。

    “你这小白脸行不行啊,老子头一回上战场也没抖成你这样,真是丢我大齐的脸面!”

    沈佑被后头一个身高体壮的中年士兵拎着后颈拽开,而后手中一轻,方才在手中被他抖得颠三倒四的铁盾被人夺走,瞬间老实就起来,在那人手中牢牢挡下羌人的一击。

    谁知心中的一口气还没松下来,身前持盾的将士们又被前方的猛攻逼得后退一步,沈佑刚往后让了让,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身后的将士又一同往前压来,他来不及反应就见眼前的盾墙裂开,后方的将士气势汹汹往前杀,一片推搡中,他就成了直直同羌人对上的那个。

    眼前弯刀劈来,刀刃在阳光下寒光四射,沈佑来不及躲,从前学的武功在此刻却像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几乎是本能地抓着手中的兵器胡乱挡开面前的进攻,被手腕传来的力道震得险些站不稳,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

    可羌人哪里会给他缓过来的时间,沈佑不过原地愣了一瞬,抬眼便对上好一双眼睛,凶残嗜血,面露凶色,个个都是杀红眼的模样。

    他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咬咬牙,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宋玉昭。

    只见她身形敏捷如豹,正和羌人厮打在一起,眼神锐利,矫健的身影在一片喊杀声中穿梭,出手干脆利落,出刃见血,身前的敌人倒下一片,转眼又有一群羌人再次扑上来。

    看来指望她来救是不可能了。

    总不能被命运眷顾过一次,从此就次次期盼奇迹降临。

    沈佑紧紧攥着手中的剑,努力不去看地上痛苦挣扎的将士、脚边洒落的鲜血、断掉的头颅,甚至是在那些残缺断裂的残肢。

    前方和侧方的羌人一齐袭来,出刀又快又狠,直冲命门。

    沈佑迅速往旁边闪了一步躲开袭击,另一边用剑拦住斜刺过来的弯刀。

    心中正焦灼,他忽觉得胳膊上传来一股湿黏的热意,匆忙侧目一瞥,瞧见一个和自己穿着同样战甲的将士倒在自己身侧,作势还要往后再退的脚步猛然顿住。

    不行,不能再往后退了。

    几乎是脑中闪过这个想法的那一瞬,他抬眼又看见什么,不由得眸色一紧,咬牙上前出剑,片刻后,正要偷袭另一名大齐将士的羌人便捂住腰间的血窟窿倒下。

    “是你,”前方的将士一面甩了甩刀上的血,一面踹开倒在脚下还未咽气的羌人,沈佑看清他的长相,竟是方才夺过他盾牌之人。

    “你这小白脸,怎么连个人都捅不死。”

    他说着往身下补了一刀,原本倒在地上呻吟的身躯狠狠挣扎两下,而后彻底不再动弹。

    沈佑愣愣看着地上的尸体,脑子还有些发蒙,可意料之外的是,他方才心中那股惊疑和恐惧却下去了不少。

    “你自求多福吧,可别死了。”

    那将士说罢提刀扎进战局,沈佑回了神,发觉眼前的羌人越来越少,非但不复方才那样乌泱泱往里杀的样子,还像是要往外退,他望向宋玉昭,却见她握剑站在原地,并无要往外追的样子。

    看来这一轮也打得差不多了。

    宋玉昭暗忖,城中目前已有这么多羌人了,不知兄长作何打算,怎么也不该到现在都未传来下一步的信号,难道兄长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正这么想着,下一刻,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沉闷冗长的号角声,正顺着西北长街往外奔逃的羌人一听,脚步皆是一顿。

    沈佑心中更是疑惑。

    这号角声吹得没头没尾,到底发生了何事?难道是敌军太多,云阳守不住了?

    还没等沈佑这边想明白,只见原本领着将士们站在前方的宋玉昭带人往外追去,本是前来进攻的羌人,到如今反而成了被攻的一方。

    “杀!”

    原本守在街口的将士们得了令,立刻向前追了过去,沈佑也提着剑咬牙上去,心中的那道坎已然被破,他也放开了些,不似方才那般畏首畏尾,提剑和一众将士们一同并肩杀敌。

    不多时,一名已经退到街道头的乌羌士兵又折返回来,冲着龇牙裂目作战的羌军喊了一声,“不好了!城门关了!”

    这时沈佑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那声号角声,竟是关闭城门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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