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兄长。”

    他是同孟元修一起来的,他们在外围碰见了楚英一行人,得知宋玉昭潜入敌营,免不得担心里面的情况,便急忙策马赶来。

    幸好来得够及时。

    宋怀泽伸手将宋玉昭拉上马,孟元修方才匆忙驾马追上来。

    他上上下下扫视一遍宋玉昭身上的血迹,确认她并未缺胳膊少腿,又低头扫视一圈一眼躺了一地的羌人尸体,想骂的话已经挂在嘴边,心中却勉强松下一口气。

    幸好没死,不然宋彻那老儿往后又不少找他麻烦。

    “赫那思,你若一直老老实实待在老巢里不出来,今日又怎会有性命之忧?”

    话说间,梁州军从左至右在孟元修身后排开,乌压压一片,在气势上已经压了他一头。

    赫那思不紧不慢收了弓,像是对当下的场景一点都不意外。

    “有意思,”他冰冷的目光在眼前的将士们中转了一圈,最后有一次落在宋玉昭身上,“如今看来,你猜的也不怎么对。”

    “我不会死在这里,我们还会再见的。”

    没头没尾说完这么一句,赫那思带着几名高大健硕的心腹转身逃离,周遭的羌人像是一早就得过什么命令,一窝蜂似的涌上来。

    康瑞看得目瞪口呆。

    “不是,这么多马都不要了吗?他们就这么走了?兵也不要了?”

    宋怀泽一边动手杀敌,一边皱眉思索,还未等他开口,边听宋玉昭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夜里还是大意了,这里的人马调动过,并非白日里那批人了。”她补道,“至少不全是那批兵马。”

    “不错,他手下的精兵都被悄无声息调走了,如今剩下的这些,应是他专门带在身边留的后手,可至于他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他在等人。”

    这一会,宋玉昭的语气笃定了不少。

    从一开始,赫那思就带了两批实力完全不同的人来,强悍的那批在白日里攻城,说是攻城,倒不如说是试探,另一批则是如今被留下来拖住他们的这些,负责在赫那思撤离时拖住他们,既然不是作战时可能一往无前的精兵主力,所以能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舍弃。

    天色越来越亮,如今借着天色再去看马厩里那些被下了药的马,本也不过是些无力上战场的残驹病马。

    康瑞方才就没听懂宋玉昭对赫那思说的那些,但那时也不好细问,所以这会儿他也选择性忽略掉她口中赫那思在等的“人”,只是一边和接二连三攻过来的羌人厮杀,一边焦声问道,“咱们就这么方他走了?”

    不把赫那思生擒回去砍了他的头以慰大齐将士的亡魂吗?

    孟元修闻言白他一眼,“先看看你自己能不能抽出身去追吧。”

    康瑞是宋彻手底下的人,宋孟二人不对付,孟元修对康瑞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若是宋彻在跟前,或许还能和他唇枪舌战几番,但康瑞向来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官职在这摆着,闻言也就只有偃旗息鼓的份儿。

    被留下的羌军战力并不集中,属宋玉昭这边的人手最多,宋彻将营东那些收拾干净赶过来的时候,这里也的战局也已接近尾声。

    这次宋彻和孟元修分别带人前来支援,眼下战事暂歇,不仅一路赶路前来的将士需要安顿,云阳城中也有许多事宜需要处理。

    几波人在敌营中碰过头,很快留下宋怀泽和康瑞在城外收拾残局,其余人则带着将士回城。

    城中的百姓依旧被安置在内城,在确保赫那思不会折返前,暂时不在城内流动是最安全的。

    宋彻和孟元修一路上都不说话,宋玉昭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对他们这样也见怪不怪,也没特意找话题,一路行至云阳城,这二人才说有要事要谈,让宋玉昭先回去收拾伤口。

    “那属下告退。”

    低头扫了一眼身上的血迹,身上隐隐传来的疼痛和血液的湿黏感都让她感到不适。宋玉昭点头应下,很快带着楚英离开。

    她不是傻子,在没必要逞强的时候,自然没有理由给自己找不痛快。

    而且此番父亲突然赶来,免不得有事要和孟元修商议。

    “校尉,忍着点。”

    伤口被清水擦洗过,楚英将药粉洒在上面,宋玉昭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疼痛,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样的伤她受的多了,新伤叠旧伤,行军之人皆是如此,更何况眼瞧着又到了战事不断的时候,往后这样的时间只会更多。

    她身边如今只有楚英一个女亲卫,城中的防守的将士不少都换上了怀远军的人,见楚英端了水进帐,便知道是要处理伤口,都十分有眼色地退到别处,偏偏处理到一半的时候,有人失了魂似的慌慌张张闯进来。

    “谁让你进来的,还有没有规矩!”

    楚英斥了一声,迅速挡到宋玉昭身后。

    帐中染了血的水还没来得及倒出去,桌岸上瓶瓶罐罐摆着不少伤药,地上也扔着刚被换下来的衣裳,外袍上被溅上的血迹和一夜奔波带上的沙尘,,再往上看,还有搁在最上头的那层轻轻薄薄但同样晕染这成片血迹的……小衣。

    沈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她们在做什么,脑中的混沌之意终于散去不少,大梦初醒般猛然睁大眼睛。

    “啊,属下失礼,稍后再来禀事。”

    说罢匆匆转身,尽管他已经下意识将视线从楚英和她身后的人影上避开,可他余光还是瞥见楚英身后的一点春光。

    “等等。”

    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佑身子一僵,压迫感从脊背直直压来。

    完了,她本来就看他不顺眼,这下怕是更容不得他了。

    他并未回头,也不敢应声,顿了脚步候在原地,像个将要上刑场的囚犯在等待最后一轮问讯似的,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变得急促。

    “去外面等着,我稍后便好。”

    她的语气并未掺杂什么情绪,音色一如平常见冷冷淡淡,倒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但沈佑仍是一刻都不敢放松下来,方才掀帘进来时那股恍惚劲儿早都不知道去哪了,闻言胡乱应了声“是”便逃也似的溜出去,心口砰砰直跳。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帘帐在他离开后轻晃几下,最后牢牢闭合在一起,将里外彻底隔绝。

    “校尉,他行为如此冒失,留着他,真的有用吗?”

    将伤口细致包扎好,楚英垂在她腰间的衣角拉起来递到她手上,道,“属下看他,倒像是个没头没脑只会添乱的愣小子。”

    听这语气,楚英是真有些恼他了,宋玉昭觉得有些好笑,点头道,“是没少添乱,同你自然是没法比,但有些事,让他做比你合适。”

    前一年里,楚英一个人惯了,而且她向来是个做事极讲究效率的人,见不得有人拖后腿也是正常。

    可宋玉昭的话倒也并非是在抬举沈佑,楚英话少,能一句话说完的就绝不说两句,能靠自己做出来就觉不去麻烦别人,可有些事情,让沈佑这等脸皮厚比城墙的人来做反而更好。

    片刻后,楚英从帐中出来,对心惊胆战候在外头的沈佑道,“进去吧,校尉在里面等你。”

    说完也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显然是对方才宋玉昭说的话不太服气。

    沈佑见她气势汹汹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心中更慌张了。

    楚英走了,那这会儿帐中岂不是只有宋玉昭一个人?

    万一她生气了对他动手怎么办?

    在原地胡思乱想一通,沈佑叹了口气,终于抬起腿。

    算了算了,反正都在她的底盘上了,要杀要剐也就她一句话的事,她何必自己动手。

    而且,她也没他想的那么小心眼……吧?

    帐内,宋玉昭抬手摁了摁发胀的眉心,目光在僵着身子站在帘帐处的沈佑身上转了一圈,只皱了皱眉,别说生气了,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眸中甚至都没什么起伏。

    “不是有事要禀吗?站那么远做什么。”

    她一夜没睡,后半夜又不断奔波,眉眼之间露出几分疲色。但好在宋彻和孟元修已经赶来,城中的事有他们撑着,她在这多休息片刻也无妨。

    沈佑听出她话里并无责备之意,但眼前仍会浮现出方才自己鲁莽闯进来看到的场景,不免有些心虚,说话时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地面。

    “校尉,我方才并非有意僭越,我……”

    “有事说事。”宋玉昭打断他。

    平日也就罢了,可她今日真的没心思听他讲这些废话。

    “哦,”说起这个,沈佑脸上尴尬褪去不少,神色严肃,低头思忖片刻才接着道,“不知校尉可还记得在雍州时从我袖口中收走的那块帕子。”

    宋玉昭抬眼看着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今日你刚带兵出城时,我发现有人在后头遮遮掩掩,身上穿着梁州军的军服,似要尾随出城,我看她身形像个女子,衣服也不合身,便想将人拦下来,正发愁无权阻拦时,她自己心虚掉头折返,我追了她好几条街,被甩开之前,我看见她战甲之下的衣料和那个帕子一模一样。”

    “玄色暗花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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