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惊讶后,夏宴便看到了车上好几个安放在隐蔽位置的摄像头,不禁了然。
覃辛那老胳膊老腿,自然是能不折腾就不折腾了,这会儿估计是和其他教练一起,继续待在会议室,通过大屏观察这群小队员的表现。
在陌生雪道搞拉练,虽不能完全测试出小队员们的滑雪天赋,但看他们的基础滑行和训练态度却是绰绰有余了。
基地的大屏幕前,所有的教练都仔细观察着每一位队员的表现,不时低声讨论着什么。
而覃辛正根据大家的讨论,在装订结实的牛皮本上记录着。
站在一旁的刑见山下意识一看,这本子除了各位集训队员的基础信息,还有更为细致的分类。
从力量爆发、耐力心肺、柔韧平衡等体能数据,到主动脚、抓板动作、翻腾极限等技术分析,再到从入队开始就有的心理评估,竟是一应俱全。
“你倒是早有准备”,刑见山酸溜溜地开口道。
他看了这本子自然清楚,要想总结出这么一份完整的资料需要付出多少心力,覃辛必定是极为看重这批小队员的,那么,自己想要拐走拔尖的几个,也就更为困难了。
刑见山不舍地把目光从第一梯队的几个好苗子身上挪开。
欸!等等,覃辛看得比眼珠子还紧的那位小徒弟呢......
“你徒弟呢,不会跟我那不省心的一样,滑一半就溜了?”
邢见山又仔细在第一梯队巡视了一圈,确认没人后,终于幸灾乐祸地把手搭在了老伙计肩膀上。
“这么不听你指挥,不如过两天跟我去京城怎么样?”
覃辛目光淡淡落在大部队吊车尾的地方位置:“过几天她确实是要跟着你去京城,至于能不能把她留下来,就要看你本事了。”
“真把她给我这里了?以后跟着我滑U池??”
刑见山虽然嘴上一直调侃,但真当覃辛这么说的时候,却反倒不敢相信了,他随着老伙计的视线望出去,那是——
刚刚自己遍寻不到的那道纤细身影赫然出现在吊车尾处。
*
夏宴又看了一眼腕表,距离覃辛规定的终点哪怕是她全速也至少还要一个半小时,而此时太阳正当头顶,标准的午饭时间。
终点的基地大巴多半是全员到齐后才能发车,那要吃上一口新饭岂不是得等后面这几个家伙全都挪到终点!
从一大早到现在她只喝了袋红豆沙,再怎么身体素质强悍,在这么剧烈的运动量下,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年轻女人一个横呲,在雪道上刹车停下,激起一片小型雪雾。
尽管后面三个吊车尾距离夏宴还有一段距离,此时还是被溅了一身冰渣子。
“你......”
在看到前面这位据说最不好惹的同期面无表情的脸后,涌到嘴边的骂骂咧咧就这么被强行咽下了。
松林间隙落下细碎光斑,把夏宴几根不听话翘出头盔的碎发照得毛茸茸的,她眯起透亮的黑眼睛,朝三人慢吞吞勾了勾手指。
“想追上第二梯队吗?”
几个吊车尾在松软得像泥沼似的雪道上挣扎了许久,闻言眼睛都亮了:“你有办法?”
“把能量棒吃了,然后跟紧我”,夏宴言简意赅道。
“——能量棒?!”
三个吊车尾的眼睛陡然就亮起来了:“你带了吃的?你、你还准备分给我......”
夏宴略微向前倾身,打断了三人疑似白日梦的臆想。
“理论课没听?装备包里装的是你们的脑子吗?”
实在是很难想象,基本的野雪常识都没有,这三个就懵懵懂懂地被覃辛扔出来了。
虽然她毫不怀疑基地肯定有紧急情况的预案,但野外这种环境,什么紧急预案都不如自己把脑子带上。
应该让基地安排一个常识考核,回去可以顺便给老头提点意见。
年轻女人皱了皱鼻子,在三个人嘀嘀咕咕的讨论声中,抓紧时间走个神,开始琢磨这趟回去后怎么给这群没常识的小队员找点事干,全然忘记自己现在也位列这群没常识的小队员中。
经验不够死记硬背来凑,虽然夏宴很讨厌应试教育,但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佛脚该抱还得抱,至少不至于脑袋空空就开始滑大山。
她眯起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环境,前半段路程一直在大部队身后紧紧尾随的监控车,这会儿终于不见踪影了。
从他们刚刚休息的地方往后,就全是一望无垠的粉雪了,监控车开过来轮胎肯定会直接陷进雪里,司机这会儿估计是寻了另外一条小道返航。
在走之前,车里的工作人员就放出了早有准备的无人机,代替监控车尽职尽责地把画面传送回去。
而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让无人机群代替监控车,夏宴猜估计是无人机的续航不够,全体集训队员要滑完这段路程,少说四小时往上。
如果纯用无人机,电池是大概率撑不到返航的,老头那个财迷,估计是没有魄力把无人机当耗材用的。
许是看到这几人停留了有段时间了,一架在上空盘旋的无人机,终于被基地的工作人员操纵着降低了高度,竭力在有些大的山风中稳住平稳,摇摇晃晃地凑过来了解情况。
三个吊车尾刚刚得到了夏宴的提示,这会儿也勉强统一了意见,此时正忙不迭地凑在一起把雪板脱下来。
夏宴就皱着眉头,看着这三人毫无形象地蹲坐在雪地上,手忙脚乱地打开背包,总算在一堆不熟悉的装备中,把压缩能量棒挖出来了。
几口啃干净后,他们安定了大半,开始悄悄抬头小觑同期的脸,却发现年轻女人此时眸光却有些散漫,又不知神游天外到哪里去了。
但就算在这种情况,她的上半身依旧和小腿保持着平行线,身躯毫无任何摇晃,只有膝盖微微弯曲,精准地控制着雪板,匀速向前刻出一道小巧而深刻的弧线,不多不少,恰好停在了他们三人面前。
本来想出言质疑的其中一位吊车尾又紧紧闭上了嘴巴,反正都倒数了,不如听她的,能追上第二梯队,至少不会输得那么丢脸。
“我们这里还有多的,你要不要吃一根?”
另一位吊车尾纠结了片刻,还是举起一根压缩棒,怯生生地开口道。
本以为不会得到女人的回答,却没想到夏宴竟然偏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那根东西,只一眼,就把头快速扭开了。
“我不用,把板子穿上,我们该出发了。”
*
覃辛在看到夏宴带着第三梯队落后的几个小家伙,原地坐下开始啃能量棒时,眼皮就开始跳起来了。
这是在搞什么,这不是考核吗?夏宴她以为这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
中年教练紧锁着眉头,笔尖在牛皮本的纸面上,几次欲在纪律性评估一栏落下,最后又都勉强刹住了。
啪,一滴钢笔的黑色浓墨落下,弄花了夏宴的名字。
刑见山当然知道老伙计的纠结,好不容易把心头肉般的小徒弟拉到集训队来,自然是期盼她能正式通过考核,真正成为国家队的一员,但——
训练和选拔都不是儿戏,能不能通过并不是谁一腔情愿就可以的。
他把手臂搭到中年教练的肩膀上,轻拍安慰道:“再等等吧,不要着急,先看看他们后续要干什么。”
屏幕上这几人终于吃饱喝足休息够,三个小家伙似乎正昂着头听夏宴说些什么,表情都眉飞色舞起来。
“这是在给他们开动员会吗?”覃辛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话音还未落,就看到四人都依次出发,夏宴一压板刃,率先滑到了最前方。
在松软的粉雪里,如果还像在机压雪道上一样立刃滑行的话,影响速度不说,还很容易连板带人陷入雪里动弹不得。
前面这三人之所以落后大部队那么多,倒不是因为滑行技术有多烂,能被覃辛从全国乃至各大海外训练基地挖到长白山来,这批苗子就没有基础太过糟糕的。
这三个倒霉蛋只是比其他集训队员多陷进雪里几次,挣扎出来自然需要更多的时间,也会耗费体力打击自信心,久而久之,各种因素综合影响下,他们也就落到整个队伍最后了。
“你们要是躲重心,再在陡坡滚下去了,我就不捞了。”
前面坡度还不太大的时候,夏宴让他们三个跟着自己的轨迹滑,直接就带着他们避开了冰面、烂雪、蘑菇区。
但这会儿在陡坡路段,她却让他们滑到了前面,自己就懒散地垂着手,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不时给一点指导。
等到他们和自己拉出一定距离,再一个换刃,又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三个小队员几乎要崩溃了,他们第一次意识到,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居然能这么大。
他们在这个一眼望不到底的坡上时不时一个屁刹,而夏宴却闲庭散步般,偶尔还能扒拉下雪镜,鬼一般出现在三米外,毫不留情地嘲讽一下他们那狗爬似的滑姿。
所有人都想揭竿而起,反抗她的暴政,但这股火气很快就只能在肚子无声地熄灭,一点火星子都蹦不出来。
不得不承认,这疯女人句句往他们肺管子上戳,却句句一针见血,按照她说的更正后,滑行确实要丝滑许多。
不知不觉,被嘲讽得脸绿油油的三个吊车尾,震惊地发现,他们居然就这么从这起初一眼望不到头的陡坡上,全须全尾地滑下来了。
这一刻,他们几乎已经忘记了现在还在考核中,回望来时磕磕绊绊的滑行痕迹,三个小队员感叹得几乎想要原地开香槟,其中一位已经原地“大”字瘫倒在山脚下。
“这就是滑大山吗,我们征服了——”
嘭!
心中陡然升起的豪情壮志尚未抒发完全,就被铺天盖地的雪浪所掩埋。
三个人浑身雪白,呆若木鸡。
与遇到这人时几乎相同的狼狈,但此时却再也不敢开口争辩什么。
“征服了什么?”夏宴挑了挑眉头,几乎有点想笑,但看着三人唯唯诺诺的模样,也没期待得到什么回答。
她勾了勾唇:“承诺已经超额完成,诸位好运!”
扔下最后一句话,年轻女人再也不管身后这三个小队员呆滞的表情,她将身体几乎折叠到了极限,板子与雪面近乎垂直。
一溜雪尘后,只有粉雪地里一串深刻滑痕能够证明曾有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被埋在雪里的那个倒霉蛋,这时候才扒拉着雪堆把自己拔出来,他颤抖地举起手指,直直地指向夏宴离开的方向。
“不、不不不是,她不是之前才说你们谁要是敢在这粉雪里炫技玩刻滑,就把腿打折吗,那......那她刚刚是在滑什么!!这不得把自己腿打断!!!”
“这不叫刻滑我就当场把板子啃了!”
最有眼色,曾经给夏宴递压缩能量棒但惨遭拒绝的小队员幽幽开口道:“她只说不让我们在粉雪上刻滑,没说她自己不行......”
几只飞鸟似被几人说话声惊动,扑扇着翅膀飞出陡坡旁的雾凇林,融入冬日日光中。
三人似有所感般抬头,顺着尾羽掠过的云痕,一眼从雾凇林外的滚滚雪尘中捕捉到了人影,顿时目瞪口呆。
直到这时,他们才懂刚刚夏宴为什么说承诺超额完成。
——她竟是带着他们换了一条路走,现在不仅追上了第二梯队,还直接超过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