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冷静期,过得很快,也似乎过得很慢。到了预约的日子,新衍磨磨蹭蹭拖到最后一刻才到民政局。理洋跟在她身后,一见到商衍就立即表功,“商律师,你今天可得多谢谢我。要不是我帮忙,她那个离婚回执单就找不到了。就说东西不能乱放。”今天一上午,新颜都在翻箱倒柜地找回执单,本来她都放弃了,但理洋奋发图强,跟个缉毒犬似的不放过任何一个箱子,最后在一堆来不及丢的超市小票里找到了回执单。
“那我真是谢谢你。”商衍笑得咬牙切齿。
“不客气,我应该做的。”理洋摆出宽宏大量的微笑。
新颜盯着商衍看,却又在他的目光挪过来时立即转开视线,“方律怎么也来了?”
“这不是你们结婚的酒席没摆,我寻思能不能蹭上离婚酒席呢?”方恒眯着眼睛笑,在发现理洋在场时,他刻意走到商衍另一边,离她远点。
新颜笑了一下,突然感觉很不是滋味儿。
“离婚协议书我修改了,签这份吧。”商衍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文件。
“哦。”新颜尽量淡定地接过文件。其实早在结婚时,离婚协议书就准备好了。所以她签的是两年前那份。而现在商衍又改了什么?
新颜眼睛往下一扫,就看到了非常醒目的一句,房子贷款已经提前还完,商衍要将房子过户给她。
她难以置信,脱口而出,“你疯了?”
“这样分配很合理。”商衍盯着她的眼睛。
“合理毛线。”新颜直接撕碎这份新的离婚协议书。她的动作让旁边两人吓了一跳。
“哎哎哎,别在这里吵架,大家都看着呢。”方恒立即劝架。
“是啊,狗真的不能给你,这不是钱的问题。”理洋对商衍说。
商衍沉默几秒,对理洋说:“你能不能别说话?”
“OK。”理洋罕见地配合,但立即扭头跟方恒说,“他这个星座我查过,特别不擅长表达。”所以她能同情地理解商衍叫她闭嘴。
方恒嘴角抽搐,决定也闭嘴。
“走,去领证。”新颜板着一张脸,拽着商衍直接拖开。
整个流程很方便快捷,很快离婚证就摆到了两人面前。新颜脑子里跟一团乱麻似的,但心里的难受也是实打实的。她来不及辨别这难受从何而来,就被大厅外的烈日晒得头晕眼花。而商衍则接了个电话,说客户就在附近,他要赶去见客户,说完就走了。
这跟新颜想象的不一样。今天的商衍有些冷漠,一如当初刚刚相识一般,而在新颜花了无数个辗转反侧睡前时光的脑海离婚演练里,商衍会好声好气地表达不舍,顺便用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柔情似水地凝视着她。那双眼睛可以表达出世界上所有的美好情绪,温柔的,含笑的,多情的。她以前怎么会觉得单眼皮难看呢?明明多好看啊!
而现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商衍的背影消失在对面街道路口。
“看来是没有酒席了。”方恒看了眼手表,“行吧,我还得回去跟我老婆汇报,走了。”
“汇报什么?”理洋问。
方恒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我有个朋友要离婚,我刚好来看看怎么个流程——”
新颜脑子嗡的一声,仿佛一窝蜂乱起来,“白律师?”
“你知道?商衍告诉你的?”方恒笑着问。
这瞬间,新颜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沸腾起来,她来不及多思考,直接将文件袋拍进理洋怀里,“我有事先走。”她不等回话,直接气势汹汹过马路。
“哎,红灯!”理洋大喊。
好在红灯立马转绿。新颜头也不回地朝商衍消失的方向走去。
方恒抽出烟盒,习惯性眯起眼睛看向新颜的背影,“你别跟上去。”
“我知道。”理洋站在原地没动,幽幽道,“我的初衷跟你一样。”关心则乱,新颜没意识到方恒可是当过离婚律师的人,他怎么需要到现场观摩离婚流程?他的到场,只为了传递那一句信息而已。姑且不说这信息是真是假,但目的效果是达到了。理洋作为局外人,意识到了这一点。而她之所以非得要帮新颜找到离婚回执单,也是为了推她一把。没有外界刺激,新颜这种拖拖拉拉的人很难做出决定。
天上的日头晒得地面炽白一片。新颜没有打伞,她追上商衍时,汗水已经打湿前额刘海。而商衍,站在街心花园的树荫下,一脸错愕地结束通话,放下手机。
“你在跟谁打电话?”她冲上来就问。
“你怎么过来了?”
“我过来跟你吵架。”新颜一字一句地说。
“吵什么?”他注视着她,语气耐心又平和。多日不见,她消瘦很多。
新颜梗着脖子,攥紧手指,半晌才蹦出一句,“你不准跟她打电话。”
树枝间知了吵闹,聒噪得让人恨不得发疯,但商衍甚至有闲心坐到花坛的大理石边缘,不急也不气,“为什么?”
新颜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他是这幅冷静态度。她瞬间觉得自己无比委屈又无比伤心,被欺骗的感觉翻江倒海地涌上心头,她的眼眶立马红了,嘴巴抿成一条倔强的线。
她伤心难过又愤怒的模样,摧枯拉朽一般摧毁了商衍好不容易戴好的面具。他立即起身迎过来想要拥抱她,想要擦拭她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
“你要见的客户是不是她?”新颜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她飞速地擦了一下脸,在眼泪没有溢出眼眶之前就擦掉。
“没有客户。”他这几天都没有安排工作。他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工作。
“那你急着走掉是做什么?”她继续质问。
“我不想当着你的面难过,不想给你留下更糟糕的印象。”他一字一句地解释,又顿了顿,缓缓征求她的意见,“那么现在,我可以抱你了么?”
新颜吸了吸鼻子,胸口堵着一团湿棉花,她慢慢地点头。
商衍终于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双臂搂紧她,像是要将她彻底嵌入自己而融为一体。他埋头在她颈侧发丝间,呼吸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声音低极了,“我这些天睡也不好吃也不好。你简直在对我凌迟处死。”
“我不是故意的。”她呼吸急促,脸也越发烫起来。
“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
这时新颜的手机响起来。商衍在最后一刻松开她,让她接电话。
“医院喊我回去。”她接完电话说。
“你今天上班?”
“不,”她查看手机上的信息,“忙完估计都晚上了。”
“那就回我们家吧。”商衍说。
“我的床都搬去理洋那儿了。”她已经把侧卧清空了。而她腰不好,一向睡棕榈床垫。那还是母亲特意在老家托人做了给她邮寄过来的。
“我房间有床。”商衍建议。
新颜一愣,抬头看向商衍的目光充满了惊愕。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你在想什么?”商衍反问,“我可以去睡客房。”他又补充一句,“当然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新颜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她依旧震惊于商衍这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模样还能面不改色跟她说这种臭不要脸的话。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她也不反感,甚至脸又红了点。
“按照你的节奏来。”他将她额前汗湿的头发捋了一下,“我最擅长的就是耐心等待。”其实离婚了也好,这样他会让新颜以开局单身的身份重新感受一遍恋爱时光。
“嗯。”她点点头,在向前走时主动牵起他的手。
他立即紧紧握住。
……
半个月后,云城机场。
“哎,我觉得你真的放弃吧,她从来没有对你主动过。”过来送机的施阳凑在尹蓁耳边说。
“那是有原因的。”尹蓁回头给兄弟解释,“她老公管得严。”
“……”施阳大脑空白,再也找不出什么话劝解尹蓁,甚至后悔自己话多。
而此刻,新颜和商衍已经走过来。施阳干巴巴一笑,打了招呼,借口买咖啡赶紧溜了。
大四毕业典礼才结束不久,施阳打算提前去明大报道,帮导师干活儿。他参加夏令营后,已经顺利保研明大。
“行李都托运了?”商衍率先微笑开口,充分保持前辈风范。
“嗯,”尹蓁则看着新颜,“保重身体,少上夜班。”
“好的,学业繁忙,你也保重身体。”新颜微笑着回应,突然见手机上显示高颂来电,“我接个电话。”
“她的身体,不用你担心。”等新颜走开,商衍说,“我来就行。”
“前辈好像不是医生吧。”尹蓁微笑。
“你也不是。”商衍直勾勾盯着他,眼神不怎么友好。
尹蓁收了笑容,压低了嗓音,“别得意。这只是中场休息而已。上半场刚刚结束,我怎么能意志消沉轻言放弃呢?大把的人,离婚后回头找前任。”
是的,他依旧没有放弃。他决不放弃,永远不放弃。他比商衍年轻多了,有的是时间来周旋。商衍都可以,他凭什么不可以?他还有一张更加有优势的脸。如今他想通了,这不是缺点,是优点。只要能让新颜喜欢就可以。
商衍就知道自己今天请假陪新颜来送机准没错。他一遍遍在脑海里劝自己,别被这小子激将法套上了,绝对不能在新颜面前因为尹蓁而动大气。他需要搞定尹蓁吗?不,他需要搞定新颜。
“是不是要去安检了?”新颜接完电话走过来,突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
“也是。”尹蓁看看时间,扭头找施阳。而商衍则发现施阳捧了几杯咖啡过来,不知为何没有外卖袋,所以被烫得龇牙咧嘴。他便立即去给施阳帮忙。
“走吧,该安检了。”施阳说。
“行,回头见。”尹蓁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好兄弟。他看向商衍,笑了一下,伸出手作握手姿势。
商衍配合地裂了一下嘴,一手握住尹蓁的手,一手象征性友好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而转身向新颜时,尹蓁又看了一眼商衍。
商衍轻咳一声,接过施阳手里的咖啡。
于是新颜大方地和尹蓁拥抱,“好好学习,前途似锦。”
“记得给我打电话,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只要是你的电话,我随时有空。”他声音很低,语速快极了。他们的故事,还未完待续。
新颜一愣,而此时商衍已经端着咖啡走过来塞进她手里。他不允许他们的拥抱多出哪怕一秒的时间。
一个多小时后,新颜和商衍站在围栏边,透过玻璃看着远处升起的飞机,迅速在天空中变成一个小点,直至消失不见。
不知为何,商衍想起了新颜曾经反复念叨的那句话——“当时我还很漂亮”。那代表她曾经耿耿于怀的青春年少遗憾时光。
然而在他看来,“你一直都很漂亮”。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你怎么老是突然夸我。”新颜笑着。
“实话实说而已。”他搂着她的肩膀,低头轻轻亲吻她的额头。
所以着眼于当下,一直爱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