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亲眼看见程桃把胡玫推下去的？”元音问。
“……对。”
“但案发时你所在的班级窗帘都拉上了，你怎么看到的？”许巍看着监控视频问道。
“眼镜。”肖琴抬起头，一双眼睛透过镜片看向许巍，小声说。
“眼镜？”元音特意将重音咬在后面一个字上。
叶淮潇双手环胸倚着办公桌，看着肖琴。
肖琴的手搓着衣角，轻轻点了点头，她欲言又止，元音便用眼神鼓励她说出来。
“昨天中午我没有睡觉，因为我要写作业，所以并没有把窗帘拉严实。虽然我的位置并不能直接看到她们，但眼镜可以，光把她们的影子折射到了我的镜片上，我只要转个角度，就可以把她们的影子清晰地映在前面同学的深色衣服上。”
简直匪夷所思。
叶淮潇递了个眼神给许巍，许巍即刻会意，和蒋文汉出了办公室。
十分钟后，两人带着实验结果回来了：“是可行的，阳光好的话可以看得很清晰，人的轮廓和衣着都能分辨，虽然五官比较模糊，但不影响判断一个人的外形——不过这也得感谢这所学校日常不用穿校服的传统。”
“同学，你怎么会发现这么刁钻的现象？”宋青啧啧称奇。
肖琴迅速低下了头，说：“上课走神……这段时间对面在装修，我就总分神去看他们，用眼镜。”
元音轻声说：“谢谢你，你帮了我们大忙了，还有，你真的很勇敢。”
肖琴咬着下唇，忽然抬起头看着元音说：“警察姐姐……我还有话想说。”
元音见状，便在肖琴面前蹲下来，点点头问：“你想说什么？没事的，别紧张。”
肖琴说：“我认识刚刚的那个人，那个男生。”
元音有些惊讶：“林成简？”
肖琴点了下头。
叶淮潇这时出声道：“周芸的资料上提到过你，周芸的好朋友，肖琴，对吧？”
肖琴愣了一下，又点了点头，点着点着她的眼泪就出来了。
宋青说：“难道周芸的死真的和林成简有关？”
“不，不是他……”肖琴哽咽着道，“其实那天，我也看见了……”
“我知道周芸被欺负，我也知道林成简学长被诬陷，可是，可是，可是我不敢说……呜呜呜……”
两年多来所有的恐惧、无助、害怕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沉默的太久了，以至于一旦开口就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千方百计想要逃离那里，考上了博文高中，就是想要忘记那一切，可是她还是夜夜噩梦，她不该沉默的，她的沉默毁了两个人的人生，毁了她最好的朋友。
元音心情沉重地看着哭泣不止的肖琴，递给她几张纸巾，说：“既然你选择说出来，那就作为人证，将罪犯绳之以法，好吗？”
肖琴泪眼朦胧地看向元音，重重地点了点头。
*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和我说林成简会来找她，她让我跟她一起过去，但我要参加座谈会就拒绝了，但她一直烦我，说什么也要我陪她去，她总是这样，干什么都要有人一起，我就只能答应她座谈会结束就去找她。
“我本来不想去找她，座谈会结束后，我去实验楼后面上了个厕所，出来的时候看见林成简一个人往教楼三的方向去了，我看见实验楼后面的门没关，就从那上去了。
“我一见到她，她就对着我哭……她总是对我哭，说实话，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真的很烦。以前我是真心想跟她做朋友，她愿意跟我说她自己的事情我也很开心，所以她经常给我倒情绪垃圾我也都会安慰她。她也对我很好，她经常给我带我平常都舍不得吃的零食，她还请我喝奶茶喝饮料，请我吃饭……
“我家里穷，我觉得这就是好朋友，但是人穷志不能穷对吧，我也没有白吃白喝，我也会还给她的，只是经济不对等，我给她的她都看不上……你们说我有好学生的优越感，哈哈，没有，我真没有，是她在我身上找优越感，后来我才知道，她需要的不是好朋友，而是一个‘忠诚的仆人’，我都不知道别人怎么在背后骂我的。
“但我又离不开她，她对我太‘好’了。比我爸妈对我还‘好’，我爸妈只会要求我优秀，给他们长脸，无论我考的多好，他们只会打压我，让我觉得无论自己多么努力我都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烂人。我有时候觉得我活得还不如家里的狗，所以，给人家当‘狗’又怎么了，至少人家会给我肉骨头吃。
“人是我推下去的。我不讨厌她，我是恨她，我恨每一个践踏我尊严的人。在见到她之前我都没有想过要推她……我劝她回班，她不回，我说我还有十几张卷子没写我要回去，她明知道学习就是我的一切，但她还是不让我回，她总是这样，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真的很烦……我想回去了，她拉着我对我发脾气……我不想再忍了……”
“就是这样。”程桃说完这些话就不再开口，不论警方再问什么，她都只是象征性地回答一两个字，再没有说出更多的细节来。
最后，元音还是问了句：“你想摆脱这样的生活，以你的成绩考一所好大学离开这里并不难，最后六个月了，你不后悔吗？”
程桃笑了笑，说：“警官，我明白你想理解我，但你不会懂的，共情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后六个月吗？可是带我到这个世界的人早已剪断了我的翅膀，在他们化为粪土之前，我永远也无法摆脱他们。”
“该后悔的是他们。”
“那你又为谁而哭？”
“为我自己歇斯底里的青春。”
审讯结束以后，叶淮潇的神情却没有放松，走在他身边的宋青问道：“叶队？有什么不对吗？”
叶淮潇默了默才说：“程桃到底为什么推胡玫，可能只有胡玫知道了。”
宋青对这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难道这个案子另有隐情？”
叶淮潇摇了摇头：“没有，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真相，一个毁己灭人的真相。
在将程桃押进警车前，程桃对叶淮潇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没猜对的那一半——”
“她打人是我教唆的。”
……
……
*时间碎片*
“你哭了。”
“程桃，为什么所以人都要离开我？”
“我在这，我陪着你。”
“你在这有什么用，你又不能代替他们。”
“……”
“程桃，我真的是一个很烂的人，是不是？都是我的问题，是不是？”
“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可是我不敢跳，帮帮我，程桃。”
“胡玫，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你会帮我的程桃，我们是好朋友，帮帮我程桃，求你了，你从来没有拒绝过我。”
“……”
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