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小青不是碰巧出现的。

    事实上,除了送信传令的基本功能,具有更高自主性和耐受力的海东青是可以做到长期跟随目标,并在它认为有需要的时候自行反应的。就像这次,一直在他周边待命的小青凭借着超强的鹰眼视力在捕捉到李莲花倒地之后,就降落到他的身边。它虽然不懂为什么这个偶尔能像麻雀山鸡一样,能低低慢慢竖着“飞”起来的人类这次怎么就把自己摔了,但他不再强健平稳的呼吸和血腥味还是让它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它用翅膀轻轻拱了两下李莲花的脑袋,在发现人类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之后,马上振翅而起——成年鹰隼的领地广达数百里,无量山和玉城那点子情况它翅膀一扇尽收眼底,早就得知莫辛的所在,于是马上前往,同时也将恰巧沾上的血迹一并带给主人。天底下中了碧茶还能产生新鲜血液的人就那么一个,莫辛一看便都明白了。

    “尚未完全风干……所以他竟就在这附近吗?”莫辛指尖揉捻着擦下来的血迹,心里火烧火燎,“小青,快带我去!”

    顾不得彻自己彻夜未眠,莫辛简单地对还在剑湖宫的众人留信后,飞身下了无量山,向西策马而去。

    此时的玉城正一片混乱。先是玉红烛、蒲穆蓝被捕,玉家被抄,又遇到后山爆炸,炸出来一个销声匿迹十年的大魔头笛飞声,连带着金鸳盟的势力也重出江湖,简直一刻都没有安生。

    在这所有的惶恐惊慌中,李莲花,一个无足轻重的江湖游医的意外受伤,是最小的一件事,就连一贯关怀同情普通群众的石水,都因各单位雪花般飞来的询信和指令而焦头烂额,根本想不起他来。只有因为资格太嫩同样沦为边缘人的方多病,在这片哄乱中变成了贴心小棉袄,对李莲花悉心照料。

    当天傍晚,方多病离开房间去找吃的,独留下还处于昏睡中的李莲花在房内。太阳已经在山间没入大半,剩下的几缕余晖随着西斜的偏移,在房间中留下了交错的光影,又落到了床上那清瘦身影的脸上。

    男人双眼紧闭,唇色苍白,似乎深陷于无法言说的梦靥中。

    十年来,他脱去英雄大侠和武林至尊的金枷玉锁,从山巅走到红尘大地,去感受,去体验,去融入普通人的人生。纵使头上始终有一把名为死亡的利剑高悬,但每一日靠着亲手劳动耕耘而得到的温饱和快乐,都让他感觉到生命本身的价值所在。或许失去李相夷是被迫的,可变成李莲花却是他自己的选择。

    唯有一样,他深恩尽负的人,那些死了的,活着的,自己都不能再叫他们失望。

    梦境中,他不断重复着笛飞声和他海上对决以及师兄单孤刀惨死又被盗走遗体的场景,心痛与身上的伤痛混合在一起,这让他即使在睡梦中都深有不安。

    忽地,房间的窗户像是没有关严而被风吹动了一般,发出“吱呀”一声微响,轻轻地旋开了,紧接着,李莲花脸上的光影倏然一动。

    莫辛就像是一片飘飘然的叶子,纤尘不动地落在了李莲花的榻前。

    这片叶子半日赶了上百里的路。

    她马上想去摸李莲花的脉,手伸到一半,又似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帕,胡乱蒙住脸,这才敢搭上李莲花的手腕。

    还好,她一月前才刚输完真气,他虽受了些内伤以致昏厥,却还没到引动碧茶发作的地步。莫辛松了一口气,将他的手放下,又掏出一个药瓶塞到他的掌中。她的几缕没被挽好的长发在这过程中轻轻散下,极轻极柔地滑过了李莲花的脸颊。

    做完这一切,莫辛便准备趁他未醒悄悄撤离。岂知这边手刚刚松开,就被床上上一秒还安安静静昏睡的人反手一把捉住手腕,如何也抽脱不得。莫辛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冒着弄醒他的风险强制地把他的手掰开。

    “笛飞声……”李莲花不住地呢喃着。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念叨起这个大魔头的名字?莫辛一接到小青的消息便赶路,根本没机会得知这两天江湖发生的最大事件。可是见他在睡梦中仍眉头紧锁,惴惴不安,似有化不开的焦虑和担忧,她知道最近必定发生了什么让他悬心的事情。

    多愁伤身,怎么就不听劝呢。莫辛暗暗叹了一下,想了想,并不再试图挣扎,反而坐在他身边,将另一只手放到他胸口,然后,一下,两下,轻拍了起来。

    而神奇的是,这种哄孩子都未必能奏效的招数,竟然真让李莲花从噩梦中渐渐安定了下来。他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了,莫辛轻易地把手抽了出来。

    看着他没那么绷紧的眉宇,她的嘴角连自己都没察觉地微微上扬了起来。

    十年前在那个黑暗的冰窖里,为了让身心都是伤痛的他能得一夕安寝,实在无法的她破罐破摔地把小时候父亲哄自己睡觉的法子用到了他身上,没想到“药到病除”,姥姥当时还笑她一个半大丫头当起了妈。谁料时至今日,这法子依然有效。

    你心里还藏着一个过去的自己,对吗?莫辛无声地问道。

    正千头万绪着,门外忽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是方多病回来了。莫辛飞快地替李莲花捻了捻被角,然后脚尖一点,悄无声息地便从洞开的窗口处跃了出去。而当她最后一根发丝消失在窗棂的时候,方多病恰巧推门而入。

    说来也怪,方多病刚刚靠近李莲花,听得两句其所念叨的笛飞声之时,李莲花便从梦中瞬间惊醒了。

    “你不是不关心江湖事嘛,怎么知道笛飞声的名字?”方多病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更大的疑惑。

    “哦,我只是晕过去前听到有人叫这个的名字,所以——”李莲花抬手想揉揉惺忪的眼睛,却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物。

    是一个精美的小药瓶。

    他打开药瓶,一股腥辣但于他而言非常熟悉的药味扑鼻而来——九转熊蛇丸,在某个时期他差不多快当饭吃的存在。

    “你干嘛抱着个药瓶子睡觉?”

    “没什么,习惯。”

    他了然地笑了笑,施施然地倒出一颗,然后抛进了嘴里。

    莫辛确实得尽快赶回无量山。她那大部队被她无缘无故抛下两夜一天,早就急得不行不说,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回去办。

    逍遥派虽然提倡恬淡无为,回归本真的自然之理,修的是养性命守虚无之功,不强迫弟子出家持戒,但好歹还是奉三清为祖的道门传承,所以有些体统不得不尊重。比如从祖师逍遥子起,就规定凡遇三元、二至等重要节点,需得避俗静修,回还天山飘渺峰祖庭。传到莫辛这一代,门人众多,天南海北各有事务,总不能天天跑来跑去“避俗”,于是她就索性挑了阳气鼎盛,最方便行路的端午,将之变成了一年一度全体人员欢聚飘渺峰,总结一年得失的“家庭日”。如今她在外晃荡多时,而五月初五已近在眼前。

    从云南大理到天山南麓,一路崇山峻岭,大江大河,莫辛一行即便轻车简从,紧赶慢赶,也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终于在端午前,远远见到了飘渺峰顶积年不散的深重云雾。

    早年灵鹫宫作为逍遥派的祖庭重地,通往之路要经十八道天险外加重重叠叠的机关要塞,若非熟门熟路,绝难上峰。但到了如今,在莫辛的交汇四方的理念下,大部分的天堑都已修成了通途,机关也统统收归暗处,连山下周围都已初步形成了生活聚落,农田村庄,热闹非凡。惟有过了铁索横渡才能到达的断魂崖上灵鹫宫,仍然保留着一分森严神秘。

    不过这份神秘到了近日也被打破了。一贯孤冷清幽的灵鹫宫里,人头攒动,笑语欢声,如果不是要应祖师当年“静修”之意,恐怕都要张灯结彩,大摆欢宴了。

    灵鹫宫主殿。

    这里俨然就是放大版的琅嬛福地,石笋钟乳,奇观遍布,灯火烁烁。中央设有一白玉主座,正是宫主的席位,下设长桌,已备好精致新鲜的斋饭果蔬。莫辛步入其内,倒也不急着上座,反而先与到场的函谷八友,九天九部的宫人,还有部份仍效忠的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代表一一招呼。

    “诸位安好。莫辛来迟了。”

    “宫主(掌门师叔)万安!”

    这才各自落座,但众人仍面带松弛之色。也无怪他们有些“没大没小”,一来莫辛确实年纪不大,诸人中不乏有人年纪能当她爷爷奶奶的,二者莫辛素来不端尊主架子,且今年各家业绩年景都相当不错,大家心里自然毫不紧张。

    “各今年天南春及附属机构各项共计收入二百万两,与去年同比增长两成。其中单泊夫兰珍珠粉一项,一年便实现五万两的营收。黎夫人,椰花岛的采珠场功不可没。”莫辛向坐于下首的一位身着披绣花头巾,戴白银项圈的中年美妇致意。后者闻言起身,爽利地一拱手。

    “还有川西碧磷洞桑先生,神农青木洞林老,金鳌岛敖岛主,朱天部曾姑姑,上年也多有辛苦……”莫辛事无巨细,也不嫌啰嗦,将做出明确贡献的门派逐一点名表扬并透传事迹,“……以上各家,今年的分润可在往年的基础上多加五厘。”

    此言一出,被点名的部门喜上眉梢,纷纷称谢。而未被点到的也不恼,只道明年再接再厉力争上游。只是众人并未注意到,在这一片谢声之中,有一人眼中露出愤忿之色。

    莫辛又道:“今年也循历年之例,凡修习我派功法满四十载以上者,可入后殿观学三日。其余未满者,也可以入藏书阁取典籍研习。若有不明之处,可尽管问我——”

    “掌门师叔,小侄正好有一问!”

    站立起来大声相质的,正是函谷八友之首,“琴癫”康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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