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康广陵此人,疯迷琴艺,为人率真执拗,有楚狂之风。他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向莫辛逼迫式问出的,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不会是什么好问题。

    分别坐在康广陵一左一右的薛慕华和“画狂”吴领军见势不妙,赶紧拉他的衣角试图阻止他:“大师兄,你冷静些!”

    “是啊,有什么话不如私下里说罢!”

    可康广陵要是肯听劝他就不是康广陵了,而且薛、吴二人但求息事宁人的姿态,让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他挣脱二人的拉扯,离开座位,向主席台走近一步,高声向莫辛继续发问:“师祖、师父仙逝十年马上就到,丁春秋这欺师灭祖之徒却依然在星宿海活得逍遥自在。敢问掌门师叔,咱们何日才能报这血海深仇,难道要等到丁老贼寿终正寝不可?!”

    他的话语在这空旷高深的大殿里回响,在场之人纷纷侧目,错愕、不解、愤怒、担忧、畏惧乃至小心谨慎地观望,种种复杂神情不一而足,但真正被一箭穿心的,只有被质问的莫辛一人。

    就在这样的场合,就在这样的时刻,一个她从来不敢面对的问题,就赤裸裸地被问了出来。

    “康广陵,你闹什么!姑娘这十年来,为逍遥派殚精竭虑,思进退谋长远,给了多少人安生立命的机会,就连你手上的名琴、乐谱都有她赚来银钱的一份力。如此恩德,由不得你出言污蔑!”

    符敏仪身为莫辛的嫡系,也对逍遥派的仇怨感受不深,见主君被责,便马上出言维护。而身为近侍的梅竹兰菊四剑则更为简单,这姐妹四个直接对康广陵怒目而视,意欲拔剑。

    眼见现场剑拔弩张,马上不可开交,函谷八友其余的七人纷纷惶恐起身。其中对莫辛最为恭敬又排行第二的“棋魔”范百龄死死拉着康广陵,并替兄告罪:“掌门师叔,师兄他只是一时想岔了,绝无恶意。师叔振派兴业,济世扶弱,小侄们铭感五内,无有不拜服的。万望掌门师叔看在故去的师父以及小侄们这些年还算尽心的份上,饶恕他的罪过吧。”说着,带着师弟师妹深深一拜。

    其实告罪的话并非只是场面话。毕竟在他们的心里,莫辛确确实实为了还活着的人做了许多,比如他们这群半辈子飘在空中不事生产的人,在她的治下第一次尝到了安定富足并一展所长的滋味。这是莫辛带来的改变,他们非草木,如何能没有感念。但另一方面,确如康之所说,莫辛不遵师命不思报仇的态度,难免有数典忘祖之嫌,这也让他们的终究有解不开的心结。

    莫辛慢慢地站起身,步下主座,走到被压着致歉,但明显仍不服气的康广陵跟前。众人紧张地看着莫辛不佳的脸色,心想这大好的场面却被人当众落面子,即使再怎么软和的人也总是不能容忍的,却不曾想听到一句让他们大跌眼镜的话:

    “广陵兄长他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何罪之有?”莫辛长叹一声,真心愧疚,“我为门派发扬光大,为门人安家立业是真,但我沉迷俗务,忽视报仇大事也是真。说到底,是你们宽宥我十年,而非我施恩与你们十年。”

    “掌门师叔/姑娘……”

    莫辛却微一抬手,阻止了他们说下去,反而看向她的三师侄,“书呆”苟读。

    “苟读兄长,你掌本门戒律清规。请问我犯此过错,应作何处罚?”

    苟读向来老实,被点到名的他无法推脱或说谎,只得如实作答:“回掌门师叔,若宗主有错,错在不孝,应罚跪祖殿三日,不水不食,静思记过。”

    “好。”莫辛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略微笑了一笑,“今日事已毕,各位不必介怀,就此散了吧。”

    只是那笑意中,又有难掩的愁意。

    她转身走入通向祖师殿的甬道,离开了大殿。

    祖师殿里,三清巨像高悬,其下香案第上一排安放开山祖师逍遥子灵位,再往下,就是无崖子、天山童姥、李秋水的牌位了。降真香的清气袅袅,在空旷的空间营造了一种安静凝神之感。

    莫辛素衣散发跪于案前,正仰望着逍遥三老的牌位,怔怔出神。

    忽然,沉重的殿门发出“吱呀”的一声被缓缓地推开,有人从门外轻声地走了进来。这脚步声到了离莫辛身后一丈处,便礼貌地停了下来,自此再不向前靠近。

    好像有对抗的气氛在这一丈之间蔓延,跪地的人不回头,来的人也不呼唤,都在等着对方先做下一步动作。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还是莫辛先低了头。

    “余姑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来者正是九天九部中昊天部的主管余婆。

    灵鹫宫众女中,余婆资历最深威望最高,昔年长期为童姥的左膀右臂,享有常务裁决之权,因而面对比自己小两轮还有多的莫辛,多是有一种非下属面向上级,而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姑娘在席上没来得及吃什么,如今饿不饿?我给姑娘做些爱吃的枣儿甜汤好不好?”

    “姑姑,您今日也在大殿之上,该知道我是要‘不水不食,静思己过’的。”莫辛无奈地嗔道。

    “尊主从前虽然嘴上不饶人,可对于姑娘,我想她肯定是不介意的。至于无崖子和李贱,李秋水,他们犯的戒可比您多多了,哪还有什么脸面罚您。”

    “姑姑!”

    “好了好了,不说了,”余婆收起玩笑之色,她走到莫辛身边,蹲下/身子,温声道,“我知道姑娘是心里难过,这才找的罚。”

    主殿上闹得难看,一向威严稳重的余婆却始终没有出声,可见她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我从师父身上得了传承,却没有履行对他诺言。即使我些年来在别的方面补偿了很多,这都是我不容狡辩的过错。而且,”莫辛忽觉有些难以启齿,“我确有私心,别人不知,我自己却清楚。”

    余婆看着莫辛自责难抑的样子,忍不住把话挑明:“姑娘,这怎么算是私心呢?丁春秋强横阴毒连无崖子都不能敌,星宿海更是远在大漠高原,被他经营得跟铁桶一般。若是主动上门挑战,别说您不幸战死,即便只伤着了,耽搁了,那位公子也必死无疑了吧。”

    余婆并不知道那个让莫辛这十年来每三个月都将公务暂托于她,然后千里奔赴去拯救的人到底是谁。在她的心里,莫辛若有一点的办法,是不会宁愿成为一个背信弃义之人的。

    可,不止于此……莫辛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有一千个理由不去涉险,可依然去了河南相救乔家;她更有一万个理由要为师门报仇,却又裹足不前。她的言行充满了矛盾,脑子里一团乱麻。

    “姑姑,让我静一静吧。”

    余婆应是,依言退出了祖师殿。大殿之内,又再次只剩下莫辛单薄孤独的身影,烛火幽幽,凉意渗人,偶有穿堂风呼啸而过。

    倒有些像那无量山下的光景,师父应该就是仿灵鹫宫建的琅環福地吧。莫辛无端地想。要是姥姥见到李师叔的玉像在“小灵鹫宫”里,怕不是要把整个山洞砸塌方。

    既思及了琅嬛福地,自然很容易又会联想起自己在其中所得的北冥神功心法,莫辛从怀里掏出一直没来及细看的卷轴,将之迎着烛光展开来。

    这份心法无疑会将她的内功修为再提升一个量级,可莫辛心里总是觉得,当时自己那个灵光一闪的念头并不仅仅于此。可到底是关于什么的,她始终毫无头绪。

    她不自觉地照着图谱所演运起气来。她身负小三百年内力,阴阳相济,轻而易举便将奇经八脉贯通,其中阴气行于任,阳气行于督,二者会于冲,再分别分至带、二跷、二维,最后回环至大周天圆满。如此反复九次,终于将与小无相功的基底不是完全匹配的北冥真气彻底融汇至新的功法路径之中。

    烛火早已燃尽,晨光代替灯光照亮了整个大殿。

    莫辛缓缓张开眼睛。瞳孔里,沉静如水,又汹涌如大海。

    她,终于想通了。

    三日后。满怀不安的函谷八友敲响了祖师殿的大门。

    “大师兄,你之前也真是太过分了。掌门师叔是胸怀坦荡的人,武功又如此之高,怎么可能是你口中所说的,想等丁老贼自己老死省了报仇的功夫?”

    “对啊,师叔她必然有自己的成算。咱们这样揣测,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被弟妹们七嘴八舌地抱怨了好几天的康广陵对自己的冲动心中也有悔意,于是也就半推半就地跟着大伙一同来道歉。

    只是敲了许久,还是不见有人来应。

    难道掌门师叔气得太过,不肯相见?众人心里更加忐忑。最终,还是年纪最小,性格最为跳脱的“戏迷”李傀儡大胆上前,推开了殿门。

    整座大殿空空如也,一旁的窗户洞开,窗前的长幔被断魂崖上的罡风吹得乱舞纷飞,猎猎作响。

    “师叔她,是被我气得,跳山了?”

    “……”

新书推荐: 女大虚度日常 他知她装,醒着沉沦 深渊之下,教练前女友 [终极一班]我的朋友是ko.1、2 小透明[快穿] HP之对角巷的孩子 我才不是海后[娱乐圈] 始乱终弃杀神哪吒后 我,荒星之主[基建] 如何将万年神兽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