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以前还真是怀念。
送那大少爷出去后,时四满没急着走,就依着巷子里的墙,借着月色静静注视着对方。对方并未察觉无聊地踢着地上的石子,一时间尘土飞扬,石子没事那人倒是落了一身灰。
对方是在等车,他自己在这等什么?跟个变态一样盯着人家的背影看,真是像极了不怀好意的混混啊。
这样想着他低头点了根烟,星星般的火星在昏暗的小巷中燃起微弱的光,仔细看去能够看到那吐出的烟雾。嗯,这就对了,抽个烟就更像了。
许是被烟味熏到,纪竹玉转头望去,两人目光撞上。
巷子中的那人看到了,在耀眼灯光下有人冲着他扬起了夺目的一笑。
是叫纪竹玉吧。
“你怎么还不回去?”对方好奇地问道。
“没,就抽根烟,巷子里小孩多免得熏到他们。”说罢他掐灭了烟,差点忘了,这人也还是个小孩。
“你才多大就抽烟啊?”
时四满没回他话,只是转身离去留下一句:“烟抽完了,我走了。”
没等对方再说他便消失在了小道中,与那黑色融为一体去了。
他没急着回家,而是回到了那间说是音乐教师都有些逞强的地方。夜已有些深了,巷子上原先嬉笑的声音已经不见,不过那蝉倒是敬业仍在那鸣叫个不停。
时四满坐到钢琴前,掀开了面前的琴盖,试了几个音后他凭着脑海中的乐谱弹奏了起来。手指落到每个琴键都随之发出不同的声响,每一个音符的悦动都迎来每一次胸腔的共鸣。
他已经半年没碰过这架钢琴了,不知是钢琴迟钝还是自己迟钝了,这一曲弹得并不顺利。
月光漫过窗户散到琴键上,黑与白分明。
从口袋传来的震动打破了他的沉思,时四满拿出手机一看是条好友申请。对方的验证信息是“我准有天赋的。”
时四满本不想同意,学费对方早就给过来,他并不想加外面的人。但是想想对方怎么也都算是自己的学生了,停在拒绝键上的手默默移向了旁边的同意。
本等着对方发来信息,却不料干净的页面上什么也没有,便将手放到了一旁。继续弹起了琴,小时候也是这样,晚上了还在弹琴,只是那时候不是自己一个人。
直至深夜他才抬起头来,原先还在面前的月亮不知跑去哪了,房内没有开灯显得格外孤寂,时四满拿起手机与钥匙离去了。
锁上这儿的门,他朝远处走去,小巷是通到居民楼的,不过都是些老破小,没赶上拆迁便在此扎根了。
房子在六楼,算是这里的顶楼了,楼道里的灯总是闪烁个不停,还不如不装在,这样实在是晃眼睛。六楼说不高也不高,但说矮也不矮,他爬上来时头上的汗珠已经滑落,他撑在一旁的窗沿上,感受着晚风,好让自己凉快些。
月亮不知何时又跑回来了,总之就是又遇到了。
片刻后,他打开房门,进到屋里去了。
老式的花色瓷砖配上那发黄的墙纸,虽是土了些但打扫得很干净。是四满换上拖鞋,冲澡去了,凉水从头淋下给夏的燥火熄灭了。
洗完澡躺到船上是他才发现是条未读的短信,是在他弹琴时发来了,时四满点开看去,都是那大少爷发来的,点开语音条对方那吊儿郎当中带着些青涩的声音传出。
白玉:“这和弦要学多久啊?应该不用多长时间吧,以我的天赋应该只需要两个月就能搞定,不对,不是应该是肯定。”
时四满则是打字回话。
十四:两年。
对方这昵称倒是好玩,跟对方的气质可一点都不像,玉清白高雅,他倒是像块黄金,耀眼夺目。
对方哀嚎的消息发来,时四满难得轻笑,音乐这东西可没那么好学,得靠常年地积累与练习。这个领域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但是要从天才变成被公认的天才却是极难得。
他没再回对方的消息,反正过不了多久对方就会放下吉他,离开他的生活。
时四满睡了,夏天明明昼短夜长,可他总觉得那夜好像格外的漫长,漫长到醒来时天还没亮。
就这样半梦半醒地到了早上五点他起床了,他匆匆换上衣服拿上钥匙便去了一旁的早餐店,当然不是为了买早饭,而是为了卖早饭。
早餐店的阿姨看到他就冲他招了招手,时四满一路小跑过来帮忙扶着蒸篓。
“小时啊,不是跟你说了不用来这么早吗?年轻人要多睡会儿,对身体好。瞧你瘦的,吃早饭了吗?”那阿姨喜笑颜开。
“吃过了。”时四满撒谎,若是说没吃,以对方这热情的程度定是会拉着他吃的,但他不想欠对方人情。
“你小子就骗人吧,吃了什么?”
时四满无奈继续编道:“没骗你姨,前段时间买了面包,黄油味的,你要是不信我明带给你。”
孙兰瞥了他一眼,这孩子可怜,小小年纪就父母就都去了,就留他一个人,还有那些债。她知道这孩子嘴硬撒谎,但也照顾对方的自尊心没拆穿。
“行,你明得给我带来,我得尝尝黄油味的好不好吃。”
对方说完时四满就后悔了,早知道就不提这面包了,本是想演得像一点,可弄巧成拙反倒变成不买不行了。
他在心里默默算着账,现在手头上有一万八,就差两千块就还完债了。本想着最近少花点就凑出来了,这下看来离着伟大的理想又远了一步。
孙姨这话不容拒绝,他只好答应。
小巷大多都是些小孩老人,老人一贯起得早,所以不到六点这就聚满了。店外支起一张张小桌子,人们就坐在那,边喝着豆浆边看着那太阳缓缓升高。
“老板,来份豆浆油条。”
“来嘞。”
时四满将豆浆与油条端去,放在桌上,便又转身去了另一桌。
这样的忙碌日子已经持续了半年,本想着这二十万的债务终于还完了可以去干自己想做的事了。
可现在看来他却有些迷茫了,这债还完后去做什么呢?难道还像现在这样兼职打工吗?
时四满不由走了神,直到那声声呼唤将他唤回了现实。
忙好这,他便去了趟附近的超市,站在货架前他犹豫了。黄油面包只卖整包不卖单个,他认命地拿走面包到柜台付钱。
现在无事可做,饭店的兼职在十半点,现在不过才八点出头便就在一旁站着。偶尔几只猫狗跑来,便就拆一个面包分给他们吃。
这猫狗的聚集地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百岁坊巷。
见时间还早他便到家中,将那面包放好躺到床上了。
窗户是打开着的微风吹过摆弄着房内的一切,电风扇扇着呜呜的风声,这个时候能吃个西瓜最好。
时四满觉得安逸,又觉得孤独,他近来陷入了一种焦虑一种脱离紧迫迈入正常生活的焦虑。这种感觉有点类似于大学上完去找工作的迷茫与彷徨。
要往巷子外走去了。
巷子外有某人,那晚的画面令他记忆深刻。
光就那样刺眼,顺着纪竹玉柔顺的发梢缓缓淌下,光就这样照着,远大过了月色。巷子中除了你星点般的红色便是灰暗之中时四满那略显惊愕的脸。
这像极了黑白琴键相反相错,又或是某个老土的电影,他们是黑白两道,是身处两个世界的人。
要不去真去当个音乐老师,不过没有教师资格啊,估计也就只有像纪竹玉这人会请他教乐理了。
或者去学个技术?比如洗脚按摩这种?
唉,想不好。
时四满闭上眼,不再去想,小眯了一会儿。
十点半,他如期到了饭店,帮忙擦着桌子,不过半个小时便有人推门而入了。
时四满望去,对方又是穿着一套价值不菲的短袖短裤,只是身后背了把吉他,是纪竹玉。
对方看到他愣了一下道:“你怎么在这?”
“工作。”
纪竹玉有些好笑,对方换上了一个有些土气的玫红色围裙,上面还有着花的图案,他实在忍不住,便肆意笑了起来。
这个样子太奇怪,也太滑稽了。
他带着笑意:“老板要份砂锅,我要他抄。”
纪竹玉指向时四满,老板看出来两人认识便笑笑:“成啊,但是提醒你啊,他做得可不好,到时候嫌难吃可别吵着退钱啊。”
“您就甭多心了,这么会呢?”
时四满站在原地发了难,做饭这件事他还真不擅长,这人是诚心想折磨自己呢啊,不过就是个砂锅,把东西煮熟放调料就行了吧。
想得简单,但是这调料是怎么都放不好,时四满将砂锅端出来,外观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味道嘛。从纪竹玉那紧皱的眉头中就能看不怎么样。
“十四满你也不至于这样报复我啊,你这是放了多少盐?”他边说边伸手去够水,只是那水壶里的水是保温的,刚一碰到纪竹玉就舌头发麻,赶快把水放下。
见到这,原先那点些隐隐不悦褪去时四满笑了,笑得得很开心。上扬的眼尾与那嘴角都弯出来一个漂亮的弧线,那弧度刚好,灵动着全然没有初见时的那份淡漠。
纪竹玉知道自己吃了瘪便不说话了,硬着头皮吃着里面的丸子,丸子还未入味,所以咸淡刚好,只是别的就一言难尽了。他便扔下不吃了。
这会儿工夫店里来了不少人,时四满也顾不上管对方,收拾了桌子便忙去了。
纪竹玉这大少爷像是好奇迟迟不走,就霸占着门口的位置兴致勃勃地看着他,这样子真像是个欠揍的顽皮小孩。时四满没理这小孩,从他身边匆匆路过。
纪竹玉也不急,对方不理他,他就等着。等到最后时四满忍不住开口:“我把钥匙给你,你先去店里等我。”
他心里清楚对方口中的店是指昨天的教师,但秉持着也要让对方吃瘪的原则,装傻道:“什么店?”
时四满也清楚对方在装,无奈间看来眼挂在墙上的钟,得嘞,现在十二点,他要等就等呗,一点他就走,用不了多久。
十二点的客人很多,他忙得已无心去管对方,纪竹玉也无聊得不行,打量起周围,这是家规模不大的饭店,店面不大。但来的人不少,晃动着的吊顶风扇发出一连串吱吱地响。
这家伙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啊。
终于在纪竹玉设想到第三十种可能时,时四满忙完了。
“走吧。”他冲对方挥手。
对方晃过神应道,背上吉他就跟着出门了。
“你在哪打工啊?一个月多少钱,话说这种小店面赚钱吗?老板赚多少啊?”
“兼职。”面对这人一连串跟豌豆射手一般没完没了的问题,时四满选择极简回复,“没算过,不赚,不知道。”
这话说得刁钻,纪竹满想找碴又找不到,说他敷衍吧,他每个问题都回答了。说他不敷衍吧,每个问题都回答得都很草率,与没回答没有区别。
见对方不想回答,纪竹玉扯着别的闲话。
“那碗砂锅,很难吃,你得跟不赔不是。”
时四满觉得好玩,作死的是对方,怎么到头来还要自己赔不是了?
“不赔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