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竹满又吃了瘪,这下是真不愿讲话了,路上只是默默跟在对方身后,时四满也不开口,就放任着对方独自发闷。直到在门前,时四满拿出钥匙开门,两人也未有过对话。
时四满走进了这间年久的音乐教室,伸手打开了风扇。
纪竹玉自然地坐到了一旁,等着对方给他颁布今日的任务。
“新买的吉他啊?”时四满问了句废话。
“不然呢?”
他扫过对方手里抱着的吉他,琴声表面的木质条纹清晰,在这片老旧破败的地方中,这把琴有些格格不入。琴的主人像是不觉得,弹奏着昨天刚学会的几个和弦。
“真要两年那么久吗?”纪竹玉小声地嘟囔着,他和弦的转化还不太熟练,以至于弹出来就像是些零碎片,磕磕绊绊的。
时四满垂下眼帘,他望向了对方的手,有些骨感的手并不缺乏力量,最重要的是修长,是个适合乐器的手。
但无论再怎么适合都得看人,和弦学会就足够了,吉他所需要学的东西并不多,重要的熟练。熟练乐器就跟熟悉一个人一样,两年都算短了,若真要达到娴熟十年八年都嫌少。
“我学吉他差不多用了两个月,你差不多两年吧。”时四满走到旁边的柜子,随着一沉重的推拉声,那被藏在里面已久的纸张终于重见天日。
柜子内堆放了一堆乐理书,时四满挑炼了一会,这里的乐章又多又杂,找到些简单的吉他谱子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见纸张实在太多他干脆将其全部捞出来,铺开在地上就翻找了起来。
他递去纸张:“拿着,把这段练熟了。”
纪竹满接过那纸张,纸张已有些发黄,原先的墨色也有些褪去,黑色变成了灰色,在隐蔽的角落却不难看出有着用油性笔写下的三个字“时四满”。
什么时?原来姓时,而不是十。
“时四满。”纪竹玉唤道。
时四满此时正在专注地翻着乐谱,他坐在乐谱的中央,手中拿着几张他看不懂的谱子,目光扫过纸张的每一寸。听到他的话便抬起头来,有些错愕地看向了对方。
“什么事?”
“没什么。”
时四满又低下头去,而纪竹满也继续练起来和弦。
时四满倒是认真,倒是某人心思不在,弹出来的音发颤极其不稳,他听出来对方的心不在焉,开口问:“真没事?”
“没,就是好奇你怎么会这么多乐器。”
“小时候练得多。”
又是这样简短地回答,纪竹玉算是知道了对方的性子,这句话摆明了是不想多说。
纪竹玉真觉得自己是花钱买罪受,有这个钱还不如认真挑选,找一个说话温柔,教学负责的女老师呢。越这样想着,手中的吉他瞬时就有些无味了,还是太冲动了。
“这位同学,麻烦认真一点。”
早在刚才就觉得对方心不在焉,这下一瞧这心是早就飞到天边去了。时四满有些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纸张,坐在了钢琴座上注视着对方。
钢琴座比普通的凳子要高出一些,再加上对方本就比他高,抬眼望去倒真有一种压迫感。见此状况,纪竹玉只得放弃其他念想,拨弄起琴弦。
夏天的空气中每一寸都是无尽的燥热,若有风那便还好,但若没有京便是一个巨大的蒸炉,炭烧着城里的每个人,巷子里的也不例外。
教室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老式的风扇在不停地转,偶尔发出的吱吱声被琴声掩盖。时四慢热得厉害,抬眼望去纪竹玉也不例外,额头上积起的汗珠早就流到脸颊的一侧了。
“我出去一下,你接着练。”时四满起身朝店门走去。
店旁边就有个小摊,小摊简陋只有一辆载满冰块的推车,里面放着零零散散的棒冰。阿婆悠悠地摇着蒲扇,冲着他一笑,这些冰棒都是她自己做的。
“阿婆,要两根西瓜味的。”时四满付了钱,伸手接过递来的冰棒,这冰棒比小店中的要便宜得多,而且味道不错还无添加剂,算是不错的解暑选择。
棒冰化得快,时四满的步子也快,赶在了棒冰融化前递给了纪竹满。
他走的这段时间里对方显然在偷懒,手里拿着的不是吉他而是手机。某人才意识到他已回来,刚放下手机的手接过来棒冰,眼睛却止不住地往一旁瞥。
纪竹玉有些心虚,但故作轻松地说了句:“谢了。”
时四满只当没听到,一个人趴在窗边独自吃着棒冰,西瓜的甜意与冰凉在嘴里蔓延开来,纪竹玉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就站在旁边。
“在看什么呢?猫,云还是树?或者说你是在看那边的小姑娘,那姑娘最多十四,别告诉我你喜欢这样的。”
听到这时四满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我在看月亮。”
月亮?
纪竹玉的目光从时四满身上移到了空中。
时四满继续说:“看到了没,就在那香樟树边。”
时四满盯着那点月亮,与一旁耀眼的太阳相比这点月亮实在太浅太薄,空中只见一点灰蒙蒙的身影,不似月亮自己的身影,倒似那太阳的影子。
“看到了,我视力可好了,就算隔个十万八千里我也能看清。”
棒冰早已吃完时四满斜眼看去,对方正玩着那根棒冰棍子,那可怜的棍子被他弄成了两段,分隔万里了。
“话说你多大了?”纪竹玉眨了眼,“有二十了吗?”
看向月亮的人顿了顿道:“过了今晚就是十八。”
“今天是你生日?”纪竹玉微瞪起眼睛,脸上带着惊喜与不可思议。
时四满有些好笑,垂下的手蜷缩了一下,眼中漫出一点苦又或许是酸。
“对。”他顿了下,“所以放你半天假。”
纪竹玉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溢出,那双澄澈的眼中泛出星星般的光亮:“真的?我朋友刚约了我出去玩,那么我先走了。”
他匆匆转过身去,背起来了吉他便要离开,刚迈出门口一步又突然折返回来。眼前的这位少年扬起嘴角,那股张扬的青春气息毫不收敛地放出,对方笑盈盈地说了句:“生日快乐,时四满。”
随后那身影便向前冲去,甚至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留在原地的时四满叹了口气,独自走到了那一摊狼藉的乐谱之中,太阳已经落下,窗外留下的不过都是些许余晖。抬眸望去却看不到一点颜色,周围似乎是无尽的黑与白。
与儿时相同,眼前只有那黑白的钢琴键与那像是印不完练不尽的乐谱。
“生日快乐小时。”那轻柔的声音在此刻不断在耳边回荡。
他起身坐上了钢琴座上,为自己演奏了一曲生日快乐歌。
时四满苦笑了一下,若不是纪竹玉提起他差点就忘了今天是自己生日。若没人提起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想起生日这回事。
身边若是有人那生日便是生日,若没人,那便跟寻常日子没有区别。
已不知道弹了有几遍这首生日快乐了,好像有十多遍了,或者二十遍,他数不清了。这曲子他演奏过数遍,每年生日他都会用不同的乐器演奏一遍。
他已经会用十三种乐器演奏这首生日快乐。
自三岁起,每年生日他都能收到一个新的乐器。
钥匙穿过孔中,开门的声音传来。
时四满回过头去,女人的手里拿了把吉他,古木色的吉他以及一本吉他教材。
“妈。”时四满说道。
“小时乖,十四岁生日快乐,妈妈给你准备了礼物。”说着邵余姚便将教材放在了餐桌上。
她抱起吉他,拨弄着琴弦,与往年相同却又不同,悠扬的旋律响起。只不过今年是吉他,去年是笛子,前年是小提琴。
“喜欢吗?”邵余姚笑笑,拉起了他的手将吉他塞入了时四满怀中,“试试吧,其实跟你以前学的尤克里里差不多。”
时四满学着邵余姚的样子抱着吉他,他发育晚,身子本就瘦小,抱着一个有人一半大的吉他未免有些滑稽。
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时四满垂下眼去,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上流露出认真的神色,此刻这位少年又要开始漫长的练习了。
他试探性地弹出来几个音,借着教材书理解着意思。
女人的脸上显出一丝无奈,但仍用轻和的语气说道:“学音乐也要会举一反三,手扶好这里,这里是……”
这堂教学持续了很久,久到从中午的十二点到了半夜十二点。
“好了,你最后再弹一遍生日快乐歌就去睡觉吧,明天周一还要上学。”女人起身洗漱去了
空荡的餐桌前是剩下时四满与桌上的教材书。
他的生日没有蛋糕,只有又要开始的繁琐练习。
他挺讨厌生日的,因为生日就代表着他要开始练习新的乐器了。可他又觉得生日没什么的,与平时一样都要接受那漫长且无味的训练。
生日除了那句“生日快乐”还能有什么呢?
答案是什么也没有,瞧吧,今年也只有一句“生日快乐”。
“十八岁生日快乐。”借着月色,时四满轻轻念道。
“十八岁生日快乐!”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窗外亮出一点微光,是蜡烛在风中摇曳。
“许个愿吧,我帮你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