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

    天拂晓,因昨夜的一场雨竹林内雾气仍未散去,朦胧间几点墨绿从青翠竹叶间掠过,飞到檐下窗棂歇息片刻,小小的动静带动窗上密密麻麻的风铃响动。

    齐临仍以为雨还在下。

    雨声带着昨夜的记忆重新浮现在他脑海中。

    起先二人也只在床上折腾了几回,本想借着沐浴的由头堪堪止住,谁承想又在浴桶里胡闹到半夜,打湿了几件落在地上的衣服,捡了几件还没浸湿的衣服,二人才和衣共枕相拥而眠。

    感受到身侧的温度,齐临闭眼不想醒来。

    早就知道他醒过来,陶景垂下一只手到身侧,齐临果然将脸贴上去,抬眸看她低声问道:“你几时醒的?”

    “辰时。见你还睡着,就没叫醒你。”陶景放书到架子上反手拿回一束花来,俯身送到他面前,掀被而下。

    “昨夜……”昨夜他再三看过被子上并没有血迹,加上撑不住困意就睡下了,现在忽然记起来忙补问道,“昨夜,没有弄疼你吧?”

    陶景按住他的手肘,答道:“此话该是我问你。”

    挽起袖子,果然在手腕手肘处看见淡淡的淤青。

    又耳鬓厮磨许久,两人才磨磨蹭蹭换上衣服。陶景收拾完房里落了一地的书本卷轴,齐临也准备好了早饭。二人一起用过,齐临回到自己住处收拾行李,陶景则去了藏书阁。

    上一回借的书恰好今日归还。

    因是假期,不必同往日上课一样那般拘束,陶景也未戴冠束发,只换了一件宽松的墨绿色长袍就出了门。

    来藏书阁的人本就不多,如今更是看不到半个弟子的身影,至于藏书阁长老,要不是凌婋与她提起,否则她还真不知道有这一号人。

    凌婋么,忙着给诸位弟子清算、记录考核分,整日里早出晚归,约战一事也就此搁置。

    洒扫的人也都回到镇上,庭内落叶无数,只有几只哭唧唧的妖灵抱着比自己大上许多的扫帚扫落叶。抄着树枝的那只妖灵愁眉苦脸,用树枝将落叶叉成一串,跌跌撞撞奔向池边,恰好撞到陶景身上。

    树枝滚落水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水面积攒的叶子慢慢呈现出那日树下比试的情景。

    那日池面海棠如浪,被凌厉的剑风搅动,起又落。

    倒是不曾见过景慈。

    陶景又借来几本书,刚出藏书阁门就见几只慌张的妖灵向她跑来。

    “何事?”

    “那边……那边有人!”妖灵张牙舞爪比划出一个人形,“他身上还有妖气!”

    “笨蛋!”身旁妖灵怒拍它的脑袋,“是魔气!”

    魔气?玉清派内?

    “带我去看看。”

    玉清派内弟子凿出的大大小小洞穴无数,大多供弟子闭门修行。洞内陈设完备,弟子们也只需带一些干粮进去。

    只是耐不住洞窟凄清,修炼走火入魔的也不在少数,入魔后难免控制不住自己,墙壁上多有剑痕,所以门内弟子劳作的课业之一也有修缮一事。

    妖灵们的感知力要比寻常修士强,难怪陶景抵达山洞前时也不见有长老们的身影。妖灵们躲在洞外,声称要替她放哨,便将陶景推进去。

    魔族天生克妖灵,难怪它们害怕至此。

    一进室内周身立即冷清下来,况且冷秋过了大半只等寒冬,陶景调出灵力驱散身上冷气。未设火盆,但室内的确有人。

    陶景垂眸看向腰间罗盘,安静如常。以防万一,她系上青带放出灵识先她一步探查房内人的情况:他正坐在桌前,面前一面圆镜,一手挑一缕头发,另一手拿着一件……剪子?

    他身上并未佩戴灵剑,也没有攻击的意图。

    淡淡的檀香慢悠悠飘来,陶景立即扯开青带快步闯入房内。

    一件厚重的黑色斗篷盖在他身上,听到脚步声,他也只是伸手扯下帽檐,企图将自己裹成一团。

    “师兄?”

    “……”他身形忽然一颤,旋即轻轻一笑,“是我。”

    开口前,就听他手中传来咔擦一声。而开口瞬间,一抹白色轻飘飘落到地上。

    “师妹来这做什么?不用陪……他吗?”

    “他回去收拾东西了。”陶景朝他走近,“师兄在此做什么?”

    “只是……想静一静。”他放下剪子,便不再说话。

    离他越近,陶景越能清晰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三步开外,景慈立即起身欲走,陶景大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景慈动作也快腾出另一只手扯过斗篷掩住自己相貌,起身欲逃时斗篷却被死死扯住。

    陶景稍一用力,那斗篷便完完全全到了她手中,此时也能彻底看到他。

    待看清他的容貌,陶景不由微微怔住:“你……”

    景慈慢慢放下手,深吸一口气转头笑着看向她:“师妹何以如此惊讶?”

    “你的头发……”

    白发似雪,就像此刻的他,脆如薄瓷,只轻轻一触就能碎得体无完肤。

    “但凡修士,若被魔主附身,白发赤瞳,额前必有一道印记。”

    陶景环顾一圈,四周并无魔种气息,她只得将目光锁定在景慈身上。

    “师兄,羽月魔主虽被剿灭,但它体内的魔种并未及时清除。”

    那时陶景正遇上雷劫,让魔种多活了几天。

    陶景每向他走进一步,景慈便往后退一步。手中的黑袍掉在地上,取而代之一把尚未诞生剑灵的灵剑。

    “师兄,我不想伤你。”

    景慈退到书架前,垂眸看向别处,漠然答道:“身为大师兄,却能被魔主附身,实在辜负师尊长老的教导,若能一死了之,也能不辱门派清名。”

    魔物附身人体,在其心志不坚时为最佳时机,如此倒是那些擅长蛊惑人心的魔物容易做成此事。

    “师兄!”陶景不明白,为何他忽然对自己如此抗拒,还是说对除魔种如此抗拒,“为何魔种会在你身上?魔主那时同你说了什么,凭师兄的修为何至于让它附身?”

    “我、我不能说。”

    “若不知晓你心中的念头,师妹又该如何驱散你体内的魔种?”陶景定住心神,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师兄,你从前并不是这样的,该是那魔主蛊惑了你的心智,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师妹也不便多问,但为了百姓安康,为何不能将此事放一放?况且,你我同门师兄妹,有什么事是不能一起商议一起解决的?”

    一面说着,陶景一面朝他伸出手,就要落到他肩上时景慈往后一退,书架上的几本书掉落,书本落地的声音似乎刺激到了他,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说出那句藏在心底许久的话。

    “我心悦于你!”

    安静。

    无尽的安静。

    心如死灰般的安静。

    甚至能听见外面因震惊而开始交谈的妖灵的声音。

    陶景怔怔看着景慈,他也呆呆望向自己,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腰间震动不断的罗盘提醒陶景,他体内藏着魔种。

    也许是情绪激动,他没能藏住。

    已经确认魔种的位置,陶景收回那只手。见她动作,景慈眸色暗了几分,背靠着书架滑坐到地面上。

    她放下灵剑,手中召出几张符纸来。

    “魔主,那日与我说——若是能将你……或许还有一丝希望,”他垂头苦笑,“既是门派大师兄,如何能为一己私欲对师妹行如此不轨之事。魔主看出我的私心,反而是我一直欺骗着自己。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如今你、你都知晓,可以走了。”

    陶景单膝跪在景慈面前,好声安慰他:“师兄,你体内仍有魔种,若不及时清除,来日你我必刀剑相向。”

    “就像、那日海棠树下。”景慈轻叹一口气,“原以为你会同大师姐一般,早已看淡红尘俗事,就算做你的知己也好。可偏偏……”

    昨夜。

    一墙之隔,他虽没看到,但没忍住放出了灵识。

    陶景便要解释:“我从未说过,我会割舍任何东西。”

    她最喜收藏各类物件,连师傅也说她就像一个收破烂的。但她觉得,每一件东西都有它存在的价值。

    从前她未曾与人接触,唯一可以交流的也只有师傅一人。她从未割舍过感情,甚至至今也一直在苦苦追求。

    只是每每与人交谈时,碍于情面,有些话她懒得说出口,即便被误解了也懒得去解释,久而久之就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态度。若不是秦烟,待她始终如一,还将陆向薇、秦泽兰等人介绍给她,否则至今她依旧是我行我素。

    渐渐地,她也明白师傅为何给她安排所谓的交友任务:从来都不是任务,不过是想让她多与人接触,感知人情温暖罢了。

    “你既与他互通心意,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插手师弟师妹的事。”

    “我并非此意。”

    “师兄只愿你们二人,长久恩爱。”

    既然景慈听不进去,陶景又不好对自己的师兄动手,况且先前他说出这一番话来,她当机立断伸手扣住景慈的脖颈,直接将他的话堵回去。

    他瞳孔放大,震惊到惊喜,渐渐转为接受,到沉溺。

    陶景垂眸看他轻颤的睫翼,右手按住他的头加深这个吻,左手并指点向他额角处的穴位,放出灵识探查隐藏在他体内的魔种。

    余光见指尖引出一点黑雾,她直接将其塞入罗盘中,一时不耐连带着玉盘一起捏得粉碎。鲜血漫出,连景慈也注意到她手上的伤口,连忙推开她看向血淋淋的手心。

    “你受伤了?”

    “小事。”陶景掐诀愈合伤口,“师兄终于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

    陶景仍旧单膝跪在他面前,距离未减,近在咫尺,景慈别开头,适时提醒她:“师妹,我们这样、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

    对过几个回合,陶景也摸清了他的脾性,索性换了战术:“那师兄方才所说又是为何?道明心意?既是道明心意,为何不听我的答案?师兄是害怕什么,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结果?”

    “那日树下比武,师兄可还记得?那回初见,师兄想帮师妹捡书,可惜被我抢了先,如今师兄身上的魔种,仍旧是师妹除的。如此种种,到该让师兄降一降位份,或许该称我一声,师姐。”

    “既是师姐,如何不能照顾师弟,既是两心相通,为何要避而远之?师弟心性待磨修为待升,师姐有责任帮师弟一把。”

    “况且双修,有助提升修为。”

    “什、么?”景慈眼神中带着点迷茫,待反应过来时耳尖已经染得通红,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你、是说,这里?”

    就如昨夜那样,陶景设下阵法隔绝外界,那些吵吵闹闹的声音就此消失。

    就着书架向一旁倒下,景慈的脑袋磕到地面前,陶景及时塞了一卷衣服垫着。

    白发铺了一地。

    他的双手被禁锢在头顶,墨绿长袖掠过,轻飘飘盖在白发上。

    终究,陶景磨得他低低念了一声:“师、师姐……”

新书推荐: 千山寻渡 倾龙劫 复尘 冬听手记 青史之上 经济学的爱情 陛下想跟我好好过日子 北疆无暖阳:沪上玫瑰刺骨情深 赤水玄珠 攻略对象成了我cr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