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是我出狱的第一天,六年的牢狱生涯正式宣告结束,临走的时候几个平日里聊的来的狱友笑呵呵的调侃说:“好小子你终于可以吃香喝辣了,留着好兄弟们在这里啃烂白菜帮”。我倒是很潇洒的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做了个我小时候看的短剧里常有的耍帅姿势说:“等你们也出去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的行李很少,两本漫画书和几封他寄给我的信就是我全部留下来的东西。我得先去找他,我这样想,从14岁到20岁的坐牢生涯中我体悟到最大的一点便是示弱能让我过好,可对于他——这个恶心的、卑劣的、罪孽深重的、害我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来说,我一旦示弱大概只会让他蹬鼻子上脸从而更好彻底的奴役我——我曾经如此的崇拜他,但他的懦弱无能算是彻彻底底的害惨了我。
我想他大概还住在那里,一处平平无奇的小街巷,穿插着各式各类的小卖部兜售着廉价的手工业制品,偏偏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往那里跑,现在那里还会是我心目中的新世界和乌托邦吗?可我倒更好奇他那好吃懒做的母亲,被我捅伤后失去了行走能力的狂躁症患者,难不成还在靠他打零工勉强的养活着她,难不成还没有改掉那好赌的毛病还把输钱的愤怒发泄在他身上吗?
这样的母亲,这样毫无担当毫无责任心,满脑子都是赌博和酒,对唯一的孩子非打即骂的母亲,如此这般他也依旧全身心的深爱和忠诚着她的母亲,呵,早在14岁那年我为了把他从那女人手中救下来,为了让他免于过早就被活活掐死的可怜命运,那把锋利的匕首被我毫不犹豫的捅进了那女人的身体,她哀嚎着瘫软了下去,我当时究竟是不是真的想杀了她呢?后来很多次警察和检察官都如此的问我,我也无数次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很遗憾的是我的确想杀了她。我曾不止一次的这样想过,假如我当时更狠心一些将刀柄插进她的脖颈里,是不是他就没法在警察面前装可怜说我胁迫他,并且请求他们把我关进监狱里判无期呢?到那时他大概与我都会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还会为了撇清自己而毫不犹豫的检举背弃我吗?
我想,在找到他并且把他暴打一顿之前,我需要先去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在此之前我需要先找一份工作来勉强的糊口让我不至于饿死,可现实永远都那样骨感,会背诵晦涩难懂的经文和踩缝纫机做衣服都不能让我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我甚至都只有小学的学历,又是刚刚刑满释放的出狱危险人员,当然不会有人愿意雇佣我。正当我走投无路打算靠着抢劫偷窃过活时——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就已经偷窃过多次,或者去路边翻垃圾桶捡点能吃的东西,多么狼狈不堪的人生,正当这时我收到了我哥给我的信,我是在我睡着的桥洞底下发现它的,它被叠的很工整塞在我单薄的破被褥里,我哥大概找人跟踪观察了我很久了。
我当然不是孤儿,实话说在我进监狱之前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我哥俞景川——他的名字在a市也算是响亮,任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富家少爷,家族企业的继承人,会有一个如此拿不出手也上不了台面的亲弟弟呢?不过我也算不上是他的弟弟了,早在我因为故意伤人被指控关进监狱后,我的父母就单方面宣布和我断绝了关系。所以现在,我哥大费周章的从茫茫人海中找到我,到底是有什么要说的呢?我打开了那封信。
很遗憾的是,碍于我受教育的程度有限,我哥又改不掉他那贵族的堆砌词藻的臭毛病,从那堆乱七八糟的形容词中归纳中心思想着实费劲,更何况他还用了一大堆生僻字生僻词,我反复的看了那封信很多遍,直到信纸的边角都因为过渡的翻阅皱了起来,我才勉强的看懂我哥的意思。他想说他在街角的某家餐馆给我找了份后厨刷盘子的工作,顺带帮我买了间小单间,他说倘若我能保证和那个人——害我进监狱的那个人从此再无来往,他会依旧把我当成亲弟弟看,给我公司股份培养我来管理分公司。我倒是毫无顾忌的笑出了声,即使我已察觉到我哥雇的人正躲藏在角落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也忍不住为我哥写的荒唐的玩笑话笑出了声。
我甚至是抱着些同情的态度来审视这封似乎言语恳切真诚的信,我哥那样可怜的毫无沟壑的愚蠢脑袋果然想不出什么诱惑人的好方法,于是我又想,我父母留给他一个人的庞大的商业帝国,会不会在短短三年内就败落在他这浅薄的阅历中呢。我不会给他什么像样的答复的,我还得去找我的朋友——我必须要找他,所以我不能答应我哥。
在餐馆刷盘子的工作很枯燥,整日浸没在呛鼻的洗洁精里更是让我不由自主的就要咳嗽起来,这份工作暂且先不提及,我这几天接连在他家附近蹲守,除了听说某个毁容了的怪物一样的男人每天都在翻垃圾桶让人难以忍受外,并没有得到特别有价值的关于他的线索。所以思来想去我决定还是直接敲门更好一些。
“怪物一样的男人?那该是什么样子的男人?”我想起来我抽着烟装作很漫不经心的和街边的妓女打探那条巷子的情况,她也在抽着烟,笑嘻嘻的将烟圈吐到我的脸上,作出很夸张的龇牙表情说:“就是电视剧中常常有的,整张脸都畸形扭曲的男人啦……眼球也很恐怖的凸出来,并且总是控制不住的抽搐流口水……你要找他?”
“不是,小姐,我要找的人叫宋远,宝盖头宋,遥远的远。”“我知道我知道!”她又莫名其妙的亢奋的笑起来,连烟头都拿不稳跌到了地上去,她一副早把我给看透了的模样很是笃定的说:“那你就是要找那个男人,阿颂对吗?阿颂也姓宋,可惜他不在这个点过来,一般来说他喜欢在晚上接客——嗯?你为什么用如此惊讶的眼神注视着我,先生,阿颂其实还挺受欢迎的,虽然他的样貌实在吓人,可价格过分的低廉还是会让那帮流浪汉花两个钱就能爽一爽,大不了把脸捂上就是了。”
现在我已然站在了他家的门前,当我捶打那扇破木门的时候,我总能隐约的听见屋子里传来的尖叫声和嘶吼声,屋子里有人,那看来他并没有离开这里。宋远,宋远,如此正直磊落的好名字,如此惨败又不堪的烂人生。门后正正好好的站着那位小姐所描述的怪物,当真的确切的是个面目可憎的怪物,满脸狰狞的烧伤痕迹,脖子和手臂这样看得见的裸露的皮肤都被绷带死死的缠绕着,他的声音也如此的沙哑憔悴,他说:“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
这会是宋远吗?这会是那个如此坑害我的却又被我崇拜着的挚友吗?我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看了他很多遍,他脸上的烧伤就好像皲裂的干涸的土地,好似只需要一条河,一汪清澈的水潭便可以将它重新的浸润。我这样说:“你还能认出来我吗?你还会记得我吗?你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倘若你是宋远。我是俞景阳,你还会记得我吗?”
他此前一直呆滞的凝望着我,连眼球都不再眨一下,我甚至疑心他是从哪里被搬来捉弄我的橡胶模特,可当他听见我的名字后突然激烈的颤抖起来,失控的想逃离到我看不见的角落里。他一定就是宋远了,这个世界也只有宋远还会在意我,尽管这种在意如此复杂到可悲可恶的程度,但也只有他还会在意我,还能在听见我名字的时候像高潮一样浑身痉挛抽搐着,即使他连行走的勇气都已经失去,却仍旧哆嗦着要往门后面躲。于是我当真喊了他的名字:“宋远,你在害怕我?”
“不,不,不会的,你怎么还能找到这里来,你怎么还能用那样天真无辜的眼神注视着我呢?”他似乎因为过度的惊骇就要痛哭流涕了,我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以免他跌倒地上去,很可怜,很狼狈。前提是他没有故意对我卖惨乞求我宽恕他,于是我又想,在这漫长又曲折的六年时光里,他先后经历过毁容和被迫卖身,他还能有哪怕一星半点的身为人的尊严吗?可我曾经很崇拜他,将他视作无所不能的、我的小偶像,哪怕他当真背弃我将我远远的抛弃在落后的旧世界里,哪怕我曾同他承诺我可以为了拯救他放弃一切现有的规矩,固有的观念,他还是那样决绝的将我弃之如敝履般抛弃在身后。即使他已经这样——也没有办法过上和人一样像样的生活吗?
“怎么会这样呢?我倒是更想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既有手又有脚,为什么不可以自食其力去做一个相对正当的职业呢?你知道如果你继续自甘堕落下去没有人会尊重你的。”还不等我把话说完,他就急匆匆的捂住我的嘴想阻止我接着说刺伤他自尊心的话,难闻的机油味和奇怪的腥味差点熏的我要吐出来,很奇怪,他和狗一样低自尊卑微的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一见到我这个曾经对他抛头颅洒热血的衷心小弟,曾经丢掉的尊严怎么会突然被他都捡回来,他怎么又还能像一个人那样的活着呢?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推开他把他推倒在地上,他似乎是很绝望的抱住我的脚哀求我能放他一命,难不成他误以为我找他只是为了杀他吗?不,那我可要把一辈子都搭进监狱里去了,我可不会像他那样鲁莽还愚蠢。“远哥,现在会不会也只有我还喊你哥?阿颂,这是你的新艺名?有人和我说是公页颂,我当然知道这个字对于你没法这样解释,你难道还做着荒诞的英雄梦想被歌功颂德吗?好可怜……即使这样,即使已经这样却还是没有丢掉身为人的礼义廉耻。为什么你现在又要摆出这副受不了的样子狠狠瞪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