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
在巴士站和格桑那分道扬镳，凉川、谢流云一行人有些激动地走到教学楼前。
……
开学考试的成绩在全校老师加班加点的批改下已经出炉，进教学楼时便能够看到一块大大的排名榜单，上面按照成绩和技术的综合实力考评，从前到后依次为新生分好了班级。
千城又差点迟到，但到教学楼大门口的时候还是看到了又一群人正围在排名榜前哄闹着。
他被挤到离榜单相当远的地方去，只能努力地集中注意力在一长串名字当中去寻找自己的名字。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是从后面往前面找的。果然，他很快就在四班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果然是文化成绩最弱的班里啊……”
自己也忍不住吐槽，虽然和开学一来的随意分班分到的班级是一样的，他也省去了搬动课桌椅的苦恼——但果然还是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呢。毕竟因为家境不错的缘故，自己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吧，真没有想到一个暑假的懈怠自己就堕落成这样啊。
刚刚准备扫兴地离开，心里却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千城想起自己在咖啡馆里醍醐灌顶般的“祛魅”，心里又在打鼓……果然还是无法接受！小涂从一开始就是男生……什么的！
别开玩笑了，名字也不一样、呃、应该还有什么也不一样才对！总而言之肯定的是：
小涂是小涂、凉川是凉川！
这样想着，眼睛已经自顾自地在榜单上找起那个人的名字，他还是从后往前看，想知道凉川有没有可能跟自己一个班。
“珍言……谢流云……欸？等等、谢流云？”
千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四班的名单里找到了谢流云的名字，眼前又似乎浮现出那头暗红的头发。他很快联想到那天考试凉川在三班门外等他，在食堂里他又和凉川亲热交谈中的模样……
他逼着自己接着找下去。
等翻找完整个四班的名单都没有看到凉川时，他便突然意识到自己很蠢。凉川从初中时起成绩不就很好吗？虽然后面渐渐落没下去了，但也没有能差到和自己能匹敌的程度。
他就又从头找起。
果不其然，自己一开始就从前开始找就好了，凉川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年级第二的位置，被理所当然地划分进一班里。
心里突然出现了一片长久的留白，千城只是无力地抬头望着他的名字，觉得好累。可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吧。
他跟谢流云这么要好，会为了和谢流云一起走经常来四班门口吗？那样的话——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想什么，不由得一惊。自己真像个大变态啊……
千城努力让自己别再想“凉川就是小涂”这种事情了，就算真的是这样，自己这样的人好像也没有理由站到这么优秀的人的身边吧？
那……那小涂呢？小涂如果不是凉川，她会不会更优秀？会不会他就算找到了真正的小涂，也会像这样遗憾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被混为一谈？
千城突然明白自己其实应该在真相大白之前成为更好的人。
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愧疚和自责，然后就耷拉着脑袋上了楼。
……
另一边
“欸？本大爷居然在四班？这不可能、我去，我明明都那么努力地学习了！”谢流云在榜单面前近乎崩溃，胡喆站在旁边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
只有齐页毫不吝啬他的恶毒吐槽，“不是说要上一班吓我们一大跳吗？不是说还做到原题了吗？一大早上的还拉我和阿喆过来见证，见证什么？见证你光荣进四班啊？云哥，你不行啊。”
“啊啊啊，你别说了，你快别说了，我要破防了！”
“没事的流云哥哥，你们期末考试的时候还会有分班考的，到时候一起加油吧，认真准备一次你总会进一班的。”胡喆很认真地劝他。
“呃啊啊啊！”他发疯到一半，转头去看凉川神色里是否有愠意，“不好意思啊涂涂，明明你那么认真地帮我准备了。”
“没事，下次加油。”
他语气淡淡的，转身就要走人，没有留意，“我先去教室搬东西了。”
……
遗憾。
凉川敏感地捕捉到自己心里的情绪变化。谢流云没能和他一个班，他由衷地觉得遗憾。虽然自己一开始也清楚不可能在一夜之内让谢流云的成绩发生质的变化，但知晓结果之后，他依然感到酸涩。
不，其实自己应该庆幸。
庆幸，这是一个拉开距离的好时机。四班在四楼，一班在一楼，物理距离一旦隔远，心理距离就会随之隔远的。凉川垂下眸子，他傻傻地伫立在走廊中央，任来往的人群在自己身旁走过。
真矫情。明明只是在不同的楼层罢了、还以为谈上异地恋了呢。
他仍然伫立着，像一尊名为“苦涩”的雕像。
……
高一四班教室内
学生们换完座位之后第一节课已经接近尾声，老师见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也讲不了什么了，便让大家安静下来开始了新一轮的自我介绍。同学们一个个起立，介绍完自己，又坐下。
十个同学的介绍过去了，但千城的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因为那个红头发的家伙就坐在自己斜前方，他刚刚转过来发现了千城，立马热情地打了招呼。
他和凉川很熟的吧？有关小涂的事情……要不要问问他？凉川到底是不是小涂？小涂到底是不是凉川？他刚刚把手伸出去准备拍人，又停顿，犹豫地将手放回来。
他也可能没有很早就认识凉川啊，自己问了可能也是白问，得不到答案的……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千城很快明白自己在害怕。
他其实只想从他嘴里听到一种固定的、坚定的答案，这六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在演练着这个答案的结局，已经变成无法割舍的习惯了。
千城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的爱是否真诚，自己到底爱的是小涂，还是这六年来，一直将小涂的照片寸步不离带在身边的自己的偏执？
因为另一个答案对于他来说太远、太抽象，如果谢流云告诉自己，凉川就是小涂，他简直无法预想届时自己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还没有准备好自己得到这样的回答。
……
思考之际自我介绍还在继续，已经轮到了谢流云，他从容大方地起立，满面笑容，“大家好，我是谢流云，我老家在峁县，但目前久居在凉县空山；我的爱好是画漫画、看漫画，会萨克斯和跆拳道……呃其实除了学习都还行啦。”
至此哄堂大笑，他在大家平静之后又继续道，“我很爱交朋友，希望以后能跟大家都成为朋友，如果大家到了凉县也欢迎来我家做客！谢谢大家。”
掌声雷动，千城的耳朵却只捕捉到了“久居凉县空山”。
有多久？他会不会真的和凉川是发小？如果真的是，那他应该会清楚他的很多事情吧？凉川之前有“小涂”的小名吗？他是不是住在空山的阴面？他曾经有没有在一座破败的小庙里避雨？有没有遇到一只美丽的春蝉？
他还记得之前帮助过的那个半夜在山里迷了路的小屁孩吗？
越是细想，他越是恐惧。
可是他自己也清楚，这样的恐惧，从再见到小涂那张脸——初二偶遇凉川时就已经如影随形。
他原本可以准备好的，是自己的执念让这个准备行动夭折。如果真心地想要接受“万一凉川就是小涂”这个事实，其实自己就应该放过自己。大大方方地承认这是一场美丽的误会，然后再与过去的自己和解，甚至或许还能因此变成凉川的好朋友……
介绍很快就轮到他，千城浑浑噩噩地站起来作自我介绍，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感觉到掌声很快响起，自己在一片天旋地转之中又重新落了座。
……他果然还是无法接受。
他就是这样的自私、这样的自大，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爱意落空，无法接受自己付出的一切最后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是这样地喜欢小涂，无数的文字、数不清的想念、一次次自愿地回到过去，甚至被过去给困住，心甘情愿地用潮水般的回忆将自己埋葬……
正如他这样地爱自己，爱到无法让自己面对现实，无法接受真相。
如果可以，他宁愿小涂永远都找不到，甚至宁愿得到的最终结果是小涂已经死了。因为爱不会随着死亡消失，他会因为这隔着生离死别的爱情而更加无法自拔。极致的浪漫、一生的夙愿，他会大大方方地认栽、然后心甘口服地让自己从此停滞不前。
对啊……爱不会消失，爱只会转移。
在下一个能够承受这份爱意的对象出现之前，他这份一筹莫展的爱意要何去何从？
他甚至有一个更加荒唐的想法，如果凉川真的是小涂，那这份爱就应该由他来承担！……理确实是这么个理，但千城没能坚持几秒这样的想法。
那样的话，凉川也必须是女生才行，如此他才敢大方地喜欢“她”。
如果他是女生，自己就算是真正地找到自己的“小涂”了。
……
千城痛苦地扶着额头，他有预感，而且预感很强。自己其实早就确认过答案，答案就埋藏在他们脸上如星星般的痣里。
再怎么相像，会一模一样到连痣的位置都相同吗？
自己敢大方地承认喜欢上了小涂，却一直否定自己会爱上凉川。他还是在固执地将“小涂”和“凉川”看作两个人。可是凉川如果就是小涂，那不就相当于自己就是爱上了凉川吗？整整六年，那可是自己整整六年的牵挂啊……
荒唐可笑，滑稽至极！
千城感受着自己内心的分裂，拿起笔在面前的纸张上写下几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一直在寻找你，但又一直在躲着你。
“或假如是你先动了情，你会不会犹豫？你会不会像我折磨我自己一样地折磨你自己？
“如果有如果、假如有假如，我只希望自己能也被你寻找，而你是能阅读回忆的精灵；你查阅我的经历，和一直在回忆里奔跑的我重逢，遂发现我的一生就是一封写给你的情书。”
……
凉川发现想要和谢流云彻底分开是不可能的。
至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很难。谢流云会一有空就缠着他，或者说不是缠着，只是因为习惯成自然，他会向以前一样来找自己。
中午两人一起吃饭，谢流云毫不避讳地跟凉川大肆讨论要怎么样在肖临风那里刷好感。他求凉川给他建议，凉川嘴里蹦不出一个字，然后他就求凉川答应跟着他时不时地去百巷女子高中附近转转，或者去breeze水吧蹲点。
“你自己去，又不是我喜欢她。”
“我们才刚刚认识没多久，我一个人去的话也是会害羞的……涂涂，你不会真的要丢下我不管吧？”
“别道德绑架我。”
“涂涂~求求你了~非你去不可啊~”谢流云直接撒起娇来。
凉川不予理会，想让谢流云自己悟一下他的意思，但谁知道谢流云理解过头了，他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哦~……我懂了，你是害怕你跟在我身边太耀眼了，临风一不小心爱上你了是吧？”
“……”简直叫人无话可说。
凉川还以为谢流云在讽刺他，但那家伙很快就较真起来。
“对啊，我怎么就忘了，涂涂是个大帅哥，跟你一起的话确实很难注意到我啊……呃，差一点就失策了，涂涂，谢谢你！你这么为我着想……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那叫一个豁然开朗啊，凉川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他的耳尖有点泛红，刚刚谢流云那段话他可不可以理解为在变着法地夸他？
看着谢流云真诚的笑容，他很快又陷入沉思……这样就好，别再多想了。凉川劝着自己……虽然这样也就免去了要看这对准情侣秀恩爱的可能，但是凉川内心还是很想去。
与肖临风无关，只是本能地想和谢流云呆在一起。
……
“晚自习之前我们去看看招新的社团吧？”谢流云又挑起新的话题。
“我不想去。”
“去呗，我想去跆拳道社看一下，虽然扶一鸣不在，但是我也想往你的实力奋斗一下，还有唱歌跳舞的社团之类的，好像社团为了招新今晚饭点要表演活动呢！”
“我不入社团。”
“……涂涂，你干嘛这么扫兴啦？”
“就是单纯不想去。”
凉川其实是害怕两个人进了同一个社团，以后见面的时间不减反增了。那样的话他绝对更不想和谢流云拉开距离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是变得比现在还要黏人会是什么样子，未知令他感到可怕。
……
“咦，凉川同学？你的身体好一点了吗？”很标志的甜美女声响起，凉川回神，看到学生会副主席翟通月走向自己。
“好一点了，谢谢关心……”
“好了就好，要注意身体健康哦~”她走过来，很贴心地对凉川嘱咐着。
谢流云想了一会儿这是谁，然后也自来熟地跟人家打起招呼，“啊、是副会长通月同学，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他说着就伸手要去和别人握手，凉川阻止都来不及。
翟通月很疑惑，她半推半就地跟谢流云握了握手，“好久不见……我们之前认识吗？”
“啊……”谢流云肉眼可见地慌张了，他满脸尴尬地向凉川求救，然后又灵光一闪，补救回来，“哦不，我表达有误，应该是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谢谢你……哦对了，凉川同学，正好遇到你了，那就麻烦你把这个签了吧。”
翟通月在怀抱里的一堆文件之中抽出了一张十六开的小奖状递给凉川，谢流云很好奇凉川又趁他不注意时得了什么奖，便凑过去细细打量。他念出上面的内容：
“见义勇为奖状，千城同学：感谢你在开学时帮助了晕倒的同学，现予以奖状，特此表扬……？”
“是的，凉川同学，我们帮你找到了帮助你的同学，你就在下面的颁奖人这里签字吧。”翟通月说罢递过来一支小记号笔。
千城？感觉有一点熟悉。
凉川接过笔，真的看到这张奖状时觉得好愧疚——
这也太尴尬了吧？他明明是被帮助的人，自己却完全忘记了要和别人道谢这件事，反而是让学校一直牵肠挂肚，最后把这件事给他了了……
凉川越想越觉得自己理亏，写字间也是忍不住羞愧得面红。
而谢流云看到千城的名字倍感亲切，他激动道，“啊、涂涂，就是他，我之前跟你说的很早之前就和我认识的那个人，那个头发颜色很扎眼的加拿大混血儿，你还记得吗？”
凉川也回想起来，之前好像在上寝室电梯的时候两人打过照面。
那就更尴尬了、、
当时自己完全不知道是谁把他扛进了保健室，再次遇到“恩人”却连招呼也没有跟人打过……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特别高高在上，就像白眼狼？
他不敢多想，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还真是有缘啊涂涂，是他帮了你，我的朋友帮助了我的朋友，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谢流云还在激动中，他喋喋不休地道，“要不之后带你认识一下他？这样我的两个朋友也是朋友了！”
这个自己确实无法拒绝，就算再怎么想跟谢流云赶快撇清，谢礼总是要还的。
……
“涂涂？他为什么这么叫你？你不是凉川吗？”翟通月疑惑道。
“啊，那是因为在凉县空山的时候，涂涂的爸妈都在外面打工，是一个叫老涂的人好心把他收养在后山上；
“那个老爷爷很老成，跟他呆久了也影响了涂涂许多，后来人们觉得涂涂说话办事也像一个小老头一样，跟老涂没什么两样，就开始叫他小涂了。
“只是我比较没大没小，叫他们爷俩都叫的涂涂。”
谢流云自顾自地跟翟通月解释着，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个老头子憨态可掬的模样，不禁笑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