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月19日，天气，阴转小雨。

    江宁大学教职工宿舍外面的龙吴路上围满了人，人群正中拉着警戒线，周围停了几辆警车，每个人都神色匆匆，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卓然冒着零星细雨赶到龙吴路时，师父已经等了她许久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掏出背包里的笔记本，站在师父身边记录着。

    在师父□□面前的是一位年逾古稀的清洁工人，她此刻战战兢兢坐在树下，眼神中露出一丝惊恐。

    “是你报的警？”□□递给她一杯热水，她有些耳背，只能放大声音询问着。

    清洁工人听见声音，茫茫然抬起头来，许久才吞吞吐吐地回答：“是……是我报的警。”

    卓然动笔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

    “你是什么时间，从哪里捡到它们的？”□□问。

    老人微微颤抖着咽下一口水，将杯子放在旁边，搓了搓手答道：“大约是今天早上六点钟左右，我就在这里的垃圾桶里发现了这袋子。本来还以为是没人要的猪肉，谁能想到……”

    □□弯下腰来，动手检查着老人身边放着的三只已经打开了口子的黑色塑料袋。

    袋口敞开，露出里面一块块整整齐齐码好的肉块，看上去确实像是猪肉，如果没看到躺在表面的那两根手指的话。

    卓然没吃早饭，甫一瞧见袋子里的东西，顿时觉得胃里翻腾，险些吐出来，她拼命忍住，一脸菜色。

    □□横她一眼，将袋子重新扎起来，拎着走到车旁，将袋子轻轻放了进去。

    “记了什么东西？”

    卓然翻着笔记本，将里面的内容展示出来：“大概就是这些。”

    □□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先回去吧，这边走访有他们在，你跟我回去先把尸块拼好。”

    卓然应了一声，收拾东西跟在□□后面，恍然觉得人群之中似乎有一道视线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她皱起眉头顺着那道视线转头瞧去，人群攒动之中并无异常，每个人都或面露惊惧或意在猎奇，并无一人看向这边。

    莫非是她看错了？

    “等什么，上车了！”□□叫道。

    “来啦！”卓然点了点头，快步上了警车。

    几辆警车呼啸而过，不多时便驶进了江宁市局。

    □□拎着那些尸块钻进解剖室，卓然也跟了上去。

    她大学学的是侦查专业，由于是女孩，即便是警校毕业，队长也没有给她安排外勤的任务，反倒是让队里唯一的法医□□做她的师父。

    她心气儿高，也好学，□□也乐意将自己的本事教给她，师徒两人倒也相处的不错。

    此时□□将袋子里的尸块倒在解剖台上摊开，埋头在那些被煮熟的肉块中分拣了片刻，尔后皱眉抬起头来嘟囔了一句：“不对啊。”

    卓然听见这话，以为是刚才来的路上落下了什么东西，连忙将正在录像的摄像机从眼前拿下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摆正位置，斟酌着询问：“怎么了师父，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摇了摇头：“尸体不全，应该还会有尸块被发现。”

    卓然闻言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瞧去，解剖台上的尸块按照人体的各部分顺序整整齐齐摆放好，却并不完整，仅有身体和头颅，却缺失了四肢和左右乳/房。

    她愣了一瞬，刚要开口说话，身后的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队长林涛黑着一张脸从外面闯了进来。

    “大学路小吃街和栖园新区后街的垃圾桶中各发现了一袋尸块，快跟我去现场！”

    *

    一共有两个抛尸现场，人手实在不够，林涛思索了片刻，便将卓然也分进了外勤组，跟着队里的人在周围走访，去的地方便是栖园新区。

    此处是老旧小区，一街之隔的后面是一片造型古朴年代久远的别墅区。那里守卫森严，进出都需要进行登记。

    卓然跟着林涛走在后街路上，朝对面的别墅区望着，她所站的位置刚好能瞧见一个正对着她的那栋别墅的阳台。

    有个女孩面容姣好，瞧着和她差不多的年纪，正坐在阳台上临摹。

    似乎是感受到卓然的眼神，女孩停下手中的画笔，转头和她对视，礼貌微笑。

    卓然有些赧然地低下头来，装作专注地向面前的垃圾桶中张望着，心中油然而生出一丝羡慕。

    不知过了多久，卓然再次抬头看去，阳台上那个女孩已经丢下画笔走进屋里，另有一个模样俊秀的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目光温情地拥着她。

    她一时看的入迷，直到林涛凑过来，她才恍然间回过神来，脸上微微泛起一层红晕。

    “看什么呢？”

    林涛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别墅里的女孩和男人早已消失在了房间里，根本没瞧见那里有什么。他眉头紧锁，歪头看向卓然：“叫你来是干活的，不是过来看热闹！”

    卓然自知理亏，倒也不辩驳，只垂下头来立在一旁。

    来之前已经询问过发现尸块的环卫工人，尸块也被带了回去让□□继续拼凑，此时他们重返抛尸现场，只是为了复勘一遍，看是否有什么东西遗漏。

    “林队，你快来瞧！”痕检科的小李从不远处高声叫着，林涛连忙跑了过去。

    “发现什么了？”

    小李扒开面前的杂草，露出一条漆黑的，有些深邃的隧道来，而在延伸进隧道的地面上，赫然显露出一条车辙。

    “昨夜下过一场大雨，地面上的车辙印早就被雨水浇刷看不清楚，而这条车辙印是新的，应该是昨晚有人从这里经过。”

    林涛眯起眼睛朝着隧道里面瞧着，沉吟片刻问道：“这条隧道是什么时候修建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小李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后面这片别墅区十分古老，据说是在建国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这隧道看上去早已废弃，想必是和别墅一同存在的。我想，如果凶手将受害人的尸块抛弃在这里，一定是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顺便通过这条隧道逃走，以便躲开监控。”

    “嗯。”林涛点点头，看了一眼外面还在四处搜寻的警员，扬声道，“都停下手中的活，跟我进隧道搜索！”

    “是！”

    众人皆围了过来，卓然也理所当然以为自己也要一同跟进去，谁知刚迈了一步，却被林涛拦在了外面。

    她有些茫然地仰起头来看向林涛，那人却不耐烦地冲她摆了摆手：“你就不要进去了，在外面等着，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叫救援。”

    说罢，林涛甩手进了隧道，徒留卓然一人待在原地。

    卓然望着林涛的背影，低头咬了咬下唇。

    林涛是她继父的儿子，她应该叫他一声哥哥，可是他从来都不肯让她叫。在他心里，她是那个从他母亲身边抢走父亲的坏女人的孩子，是不配住在他家里的。

    可他实在太优秀了，年纪轻轻便成为了江宁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又有母亲成天耳提面命要她把他当做自己的榜样，于是她从高考志愿填了警校那时起，便存了要让他刮目相看的心思。

    只是，林涛碍于面子，又嫌弃她是个女孩事多，从来不肯让她上手，就像现在这样，让卓然一度苦恼。

    此时卓然站在隧道外面，天空中又飘起了几点细密的雨丝，对面别墅区的那个女孩急匆匆跑出来将自己的画板收了进去，刚巧同她对视。

    女孩温和地冲她笑笑，张了张嘴，高声问道：“你好，你为什么站在那里？需要进来避雨吗？我可以和门口的保安说一说。”

    女孩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和听到卓然耳朵里却仍旧声音很小。

    她费了很大力气才搞清楚女孩在说什么，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在……工作，谢谢你！”

    女孩脸上带着疑惑，却也不再坚持，只好冲她点了点头，转身又钻进了屋里，将门窗锁好。

    卓然仰头瞧着天，雨似乎大了些。

    她出来的急，并没带伞，周围除了这条隧道外，又没什么可躲避的地方。雨越下越大，她想了想，低头钻进了隧道之中。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进去之后，隧道外面突然升腾起一层薄雾，周围的景色似乎变了，另有一个身影也急匆匆钻进了隧道，却让人看不清晰。

    那片薄雾只持续了几秒便散开，连同那个身影也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卓然钻进隧道之中，这里早已被荒废，就连隧道的墙壁和顶部都长满了杂草。地面上由于长时间无人行走，早已长满了青苔，每走一步都要十分小心，生怕踩到什么地方便会滑倒。

    越往里走，里面越黑，她又没有带手电筒，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

    要不然，不要往里走了，万一被林涛知道了，又要说自己多事。卓然转头望了望近在咫尺的隧道口，陷入沉思。

    正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人撞了一下，她以为是刚才进去的同事在和她开玩笑，连忙转过身来，开口问道：“谁？”

    隧道空空荡荡的，响彻着她的回声，那黑暗处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却看不真切。

    “小李？林涛？”卓然后背有些发毛，试探着喊出同事的名字确认，可那个人影没在出现。

    忽然，她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有些变/态的凶手总会在案发之后重返犯罪现场，就是为了欣赏警察在晕头转向地查找线索的狼狈模样。

    难道刚才那个人影是凶手？

    想到这里，卓然连害怕都顾不上，脑子一热便冲了出去。

    要是能抓到那个凶手，兴许林涛就不会对她态度这么差了吧？妈妈在继父家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她卯足了力气朝着隧道深处狂奔着，忽而到了一个分岔路口，两条路都延伸到更黑暗的深处，她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该去哪里。

    正在她站在原地纠结之时，脑后突然传来一阵风，她想要躲开，却来不及，竟被人打晕在地上。

    她迷迷糊糊地摔在地上时，恍然间似乎瞧见了一个身穿黑色兜帽雨衣的人，正低头看着她。

    她费力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可她的头上缓缓渗出血迹，她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