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房间里遍布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十分难闻。
她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感觉后脑像是被撕裂一样疼痛。
“还乱动?看来是没打疼。”
熟悉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卓然费力转头看去,林涛正拎着热水壶从门外走进来,脸色并不好看,似乎是在埋怨她耽误了查案的进度。
卓然低下头来,不敢多说一个字。
两人枯坐一阵,林涛动了动手指,起身给卓然倒了一杯热水,递了过去:“你晕倒前,看清是谁打的你吗?”
卓然抬眼觑着他的脸色,伸手接过杯子,皱眉思索了片刻,脑海中却对袭击她的那人毫无印象。
“外面下了大雨,我想要进去避雨,走到一半好像有一个人撞了我一下,我转头看过去时,只看见了一个黑影。我以为那是凶手,没来得及多想就追了上去,谁能想到……”
卓然微微垂眸:“对不起。”
林涛哼了一声,重重地将热水壶放在桌子上:“你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等你养好伤,我就给你换一个新的岗位……”
“不行!”卓然突然厉声制止,她顾不上脑后的伤,转头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林涛,“我不调岗,我就要在刑侦大队!”
林涛从没想到卓然的反应会如此剧烈,他微微愣了一瞬,眉头拧成了结。他好像并不想多说什么,仿佛那是早已决定的事。
口袋中的BB机响了一阵,林涛低头查看着消息,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朝着病房外走去。
行至门口,他又想想起什么,背对着卓然说:“出了这么大的事,给家里回个电话,免得他们担心。我和护士打过招呼,有事就用护士站的电话拨给我。队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罢,他快步离开,徒留卓然一人躺在病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他总是这样,只拿她当个麻烦,从来都看不到她的进步。
方才有些激动,似乎牵扯到了脑后的伤口,卓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瞥见林涛坐过的椅子上放着一个档案袋。
袋子口没有系严,里面的几张照片露了出来。
卓然心跳加速,一双眼睛偷偷瞧着门外,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林涛好似忘记了自己将档案袋落在了病房中。
就偷偷看一下,过后将它重新放回去,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卓然抿了抿唇,忍着头痛悄悄拿起档案袋外面的几张照片仔细端详着,其中一张是将整个尸体拼接而成。
女孩被煮过的头颅直勾勾地盯着镜头,仿佛在透过照片看着卓然。
卓然心头一颤,连忙将那张照片翻了过去。而在它后面的那一张上,拍摄了一件染了血的红色夹衣,衣服的一旁放着包裹尸块的白色床单。
那张床单很破旧,上面印着的花字早已被洗的发白,看不清本来的样子。
床单上面放着一本学生证,学生证上面是一个女孩的照片,那女孩模样清秀,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眉宇之间似有愁意。
学生证上的名字叫丁舜卿,是江宁大学大一新生。
这本学生证和尸块放在一起,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尸块便是这位叫丁舜卿的大学生。可尸体的头颅被人煮熟,早已看不清本来的样貌,根本没办法比对。
卓然举着照片正在皱眉思索,却听得门外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她连忙将照片重新放回档案袋中,又翻身躺倒在病床上,装作睡着的样子。
果然是林涛去而复返。
他急匆匆赶回来,瞥见椅子上的档案袋还是原来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瞧见卓然背对着他躺在病床上,林涛微微叹了口气,再次离开病房。
待到脚步声渐渐远离,卓然才缓缓睁开眼睛,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慢慢滋长成型。
看着林涛一脑门子的官司,定然是这案子破的吃力。倘若她能够协助破案,岂不是不用调离刑侦大队了?与其在这里被动地等待着结局,倒不如索性自己前去江宁大学一探究竟!
正想着,护士推门进来:“卓然,该换药了。”
卓然转过身来,借着护士的力坐起身,任由她将药膏敷在自己脑后。
“我还有多久才能出院?”护士不小心按到伤口,卓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状,护士连忙放柔动作,轻声道:“你这样子,还想要出院?老老实实在这里休养!”她换完药,收拾好东西快速离开病房,房间里又只剩下卓然一个人。
卓然躺在床上静静等了片刻,门外静悄悄的。这时要是悄悄溜出去,应该也不会有人发现。
她护着头从床上坐起身来,将外面的病号服换下,扣好衣服,下床打开门。
医院走廊上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卓然松了口气,正欲走过转角时,却撞上一个人。那人手中抱着病历,经她这么一撞全部散落在地上。
她连忙蹲下身来,一面帮着拾捡一面道歉:“抱歉,我方才太着急没注意……”
她抬起头来,却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竟是别墅区的那位在阳台画画的女孩。
女孩瞧见她也有些惊讶,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扶起来,语气关切地问着:“你没事吧?”
卓然心中装着别的事,并没什么心思寒暄,只将手中的病历卡全都塞到女孩的手中,匆匆道别:“实在是不好意思,要是你哪里摔坏了,便去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来找一个叫卓然的,就是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罢,她急匆匆朝着医院外面跑出去。
女孩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肩上不知何时搭了一只手。
那手的主人为她披上一件外袍,随后从她身后走出来,正是那日在阳台上的那位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男人顺着女孩的视线看过去,柔声问道:“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叫你几次也听不见?”
女孩回过神来,仰头看着男人微微笑着:“没什么,刚才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
男人立刻紧张起来:“撞到你了?没撞坏吧?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没事的,哪有那么金贵!”女孩娇声嗔怪着,“你也太小心了。”
她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队伍,岔开话题:“你怎么过来了,排到咱们了?”
男人脸上带着宠溺的微笑,点了点头:“是呀,我这不是过来寻你,已经到咱们了,我已经等不及要和宝宝见面了!”
女孩涨红了脸,羞怯地将头垂下来,任由男人扶着朝队伍方向走去。
男人脸上带着微笑,搀扶着女孩,微微扭头瞧着方才卓然远去的背影,眼神之中似有疑惑,却只是转过头去,没再说话。
卓然似乎感受到了那道目光,在跑出医院后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可医院里人影憧憧,她并没瞧见。
兴许只是错觉吧。
卓然摇了摇头,将脑中的杂念赶走,抬手叫了一辆计程车,朝着刑侦大队的方向赶去。
此时大队会议室中,众人皆坐在办公桌前,眉头紧锁地盯着白板上的照片和线索示意图。
“目前尸块已经找全,可以完整拼凑成一具尸体,只是还没有发现内脏。学生证上的女孩叫丁舜卿,是江宁大学美术系的大一新生,通过咱们去走访的同志带回来的消息可以得知丁舜卿在1月12日过完生日后便离开了学校,至今已经失踪一周了。目前还不能确定发现的这具尸体就是丁舜卿,但是已经通知过她的家长前来辨认,想必这会儿已经快到了。”小李将目前掌握的资料全部讲了一遍,随后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等着领导发话。
林涛手中夹着一支烟,手边的烟灰缸里积满了烟蒂,整个会议室烟雾缭绕宛若仙境。
局长卫国平坐在林涛对面,眉头紧锁,终于忍耐不住,颇为烦躁地开口骂道:“别抽了!你瞧瞧整个会议室除了你谁还在抽!”
林涛摸了摸鼻子,将手中燃了一半的烟摁灭,老老实实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
瞧他这样子,卫国平看了更加来气。
他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资料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大声问着:“刑侦大队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能站出来说有思路的吗?丁舜卿的宿舍有人去过吗?她的舍友同学和老师都问过话了吗?得到了什么结论?这个大一新生失踪前曾经见过什么人都调查过吗?还有卓然,咱们的同志在搜寻的时候被人袭击,到现在都没抓到人,我真不知道你们一天天都在干什么!这些工作难道要我亲自去干吗?”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只有热水壶发出“呜呜”的响声。
“说话!”卫国平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林涛抬眼觑着他的脸色,清了清嗓子:“安排下去了,只等尸源一定,后续工作也好开展。”
卫国平怒道:“什么叫定了尸源才能开展工作?一个女大学生失踪了七天,没有一个人报警,难道不该查吗?林涛啊,你不能只把命案当案子啊!”
林涛平白被指责,早就不耐烦,又碍于他局长的面子不好立时发作,只能靠着椅背生闷气。
卫国平还要再说什么,会议室的门却被人轻轻推开。
众人扭头看过去,卓然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一条缝,闯了进来。
瞧见卓然,林涛更加生气,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指着她厉声责问道:“不是说让你在医院好好呆着,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卓然被骂了一通,脸色涨红,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卫国平白了林涛一眼,转过身来神色和蔼地问道:“小卓感觉身体怎么样,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是说让你多休息休息吗?”
卓然看了看林涛又看了看卫国平,开口说道:“卫局,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门口站了两位老人,听他们说是过来辨认尸体的,所以我自作主张给带了进来。”
听见这话,原本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突然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叫他们跟我过来吧。”
卓然看了看卫国平,得到同意的眼神后,应了声“是”,赶忙跟上。
她推开门走出去,两个老人正站在门外,互相搀扶着,眼神之中露出一丝迷茫。
站在两人身边的年轻女人头上挽着一个发髻,一双手在BB机上敲个不停,见卓然出来,颇为不耐烦地说:“叫我们来到底有什么事啊,麻烦你们搞快点,我还有好多事没干呢!”
卓然心中哽了块石头,面色沉重地说:“三位这边请吧。”
年轻女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率先走了过去,两位老人则低垂着头,也跟在后面。
没走两步便到了解剖室,年轻女人抬起头来看了看门上的三个字,高声问道:“你们什么意思!说我妹妹在你们这里要我们来接人,现在又带我们来这晦气的地方做什么!”
卓然没理会她,只兀自推开门,□□站在解剖床前,也神色凝重地望着门外三人。
两个老人没反应过来,只抬头看了看大女儿的脸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年轻女人只站在门外瞥了一眼解剖床上的尸块,便脸色苍白,立刻伏在外面的地上狂吐不止,几乎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卓然叹了口气,劝道:“丁舜卿已经失踪一个星期,我们怀疑她可能已经遇害,所以今天请你们过来,是为了辨认一下尸体,希望你们能够为我们破案提供线索,尽快抓到凶手。”
“不可能!”年轻女人突然闯了进来,“我妹妹昨天还联系过我!绝不可能是我妹妹……”
她低下头来,忽然看见了什么,连忙闭了嘴,双手颤抖着朝着解剖床上的那些尸块伸过去。
门外的两位老人似乎也反应过来,颤巍巍走进解剖室,在瞧见尸块上的那颗痣后,也瘫软在地上放声哭泣起来。
“这就是我女儿舜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