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室中拉着窗帘，灯光柔和。
原本刑侦大队是没有单独的询问室，只在会议室里对受害人的家属或者证人进行例行询问，可自从开设预审，所有的程序都要规范，林涛便将自己的办公室分出来成立了一个单独的询问室。
卓然坐在桌子对面，身边是痕检科的小李，队里的人都被派出去走访，队里人实在不够用，只能叫他们两人顶上。
两位老人在见到女儿的尸体后晕过去几次，已经送去了医院，此时他们对面坐着的正是陪同而来的那个年轻女人。
卓然看了她一眼，伸手倒了杯热水递过去：“你别害怕，我们问什么你要如实回答，也是为了尽快抓到杀害你妹妹的凶手。”
女人此刻目光呆滞，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开始。姓名。”
“丁舜华。”
“年龄。”
“23岁。”
“你说昨天丁舜卿还联系过你是吗？”
丁舜华神情有些恍惚，点了点头：“应该算是联系过，我也不太确定……”
卓然：“不太确定是什么意思？”
“因为昨天是我的生日，小卿很懂事，家里人过生日总会发一条短信来祝福，昨天也一样。”她顿了顿，抬起头来问，“我妹妹是怎么死的，又是为什么失踪呢？”
卓然思索片刻，尽量挑着不刺眼的字眼回答：“失踪的事我们还在调查，只是丁舜卿的尸体被人……损坏严重，现有的技术没有办法确定她的死因，所以需要你配合我们，尽快抓到凶手。”
丁舜华泪眼朦胧，连连点头：“我一定配合我一定配合，你们问吧！”
小李同卓然对视一眼，继续询问：“丁舜卿生前是否和你说过在学校有没有和她有过矛盾的人？或者，她有没有男朋友？”
“不可能！”丁舜华断然否认，“小卿很内向，绝对不会主动和人产生冲突。再说我们姐妹两人关系很好，她有什么事都会和我说，可我从来都没听她说过和谁有过矛盾。她也绝对不可能有什么男朋友！”
说完这话，丁舜华眸光下瞥，眼珠转了两圈，随后抬手抹掉腮边的泪水。
这神色被卓然捕捉到，她思索片刻，说道：“我们今天就先了解到这里，你放心，我们会尽快破案抓到真凶。只是，这几天有可能需要随时向你们询问，队里已经安排好了招待所，这几天就先住在那儿吧。”
丁舜华站起身来，同卓然道了声谢。
她朝着屋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过身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卓然看了她半晌，她却连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是还有什么线索没说吗？”卓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丁舜华嗫喏着摇了摇头：“没有了。请你们务必要帮我找到杀害小卿的凶手！”
说罢，她没等卓然回答，便推门离开了询问室。
小李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这人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她刚才好像在隐瞒什么。”
卓然点了点头：“没错。她一定是在隐瞒什么。”
她看了一眼小李，也站起身来：“你先把这份笔录送去给林队看看吧。”
“你去哪儿？”
卓然头也没回：“我要去趟江宁大学。”
*
江宁大学位于大学城中的龙吴路上，卓然赶到时，刚巧是下课之时，校园里到处都是学生，好不热闹。
卓然并没出示证件，而是借着放学之时众人出门的机会悄悄溜了进去。
由于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卓然又不敢随意问路，只听见两个女生说要去画室，这才跟在两人身后来到了美术学院的教学楼。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教学楼内却灯火通明，画室里坐满了学生，一个男人正坐在讲台上，讲解着静物的画法。
卓然在外面听了一阵，只觉得那个男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从什么地方见过。
“……那么今天的课程就先上到这里，明天请大家上交一份静物画，我看过大家的问题之后，咱们再继续后面的课程。下课。”
男人讲完最后一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收拾起讲台上的书本来。他朝着门外瞥了一眼，卓然连忙躲在楼梯后面，这才没被发现。
男人抱着教材走出门去，班里一个女生忙追出来，脸上带着几点红晕。
“祝老师，祝老师！”
男人停下来，温和地望着她：“李薇，你有什么事吗？”
李薇有些羞怯地低下头来，一双手不停揉搓着衣角：“我是想问您，您的选修课还有没有名额，我想要报名。我听说丁舜卿已经一周没来上课了，她的名额是不是能给我啊？”
男人听完这话皱起眉头来：“我还要问你们呢，丁舜卿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怎么一周都没来上课？”
“谁知道呢，听说她是跟她的男朋友私奔了。不过，她要是不来不是更好，刚好空出一个名额来，分给我们这些想上课的人来。”李薇满不在乎地说。
男人却突然生起气来：“你们是同学，没有什么根据的事情怎么能乱说！你这样的心胸，即便是没有人来上我的课，我也不会让你来听！”
说完，他黑着脸离开，留下李薇一个人愣在原地半晌，才捂着脸哭着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卓然将这一切尽数看在眼里，她想了想，朝着李薇的方向追去，找了许久，才在走廊尽头的女厕中找到躲在隔间哭泣的李薇。
听见有人进来，李薇从隔间走出来，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后，又用水洗干净脸，正要走出去，却看见卓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忍不住没好气地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卓然也不恼，只递过来一张纸，开口安慰着：“擦擦吧。”
李薇并没想到她会安慰自己，眼角又渗出几滴泪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刚才是我态度不好。”
“没事的。”卓然摇摇头，“你是有什么心事吗？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躲在这哭？”
李薇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戒备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问?”
没想到这小丫头警惕心竟然这么强，卓然眼珠转了两圈，随意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我是新来的助教老师，专门负责咱们美术学院的学生的，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说，我会帮你的。”
听说是老师，李薇脸上泛起一丝尴尬，连忙道歉：“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您别生气。”
见卓然毫不在意地摇摇头，她才敢将自己的心里话和盘托出：“我是特别想上祝隆教授的选修课，可是我们宿舍的那个大姐，一个星期不来上课，竟然还占着名额，我想要求教授把我加进去，可他说什么都不肯。难道我就这么比不过那个女人吗？”
“你说的女孩是丁舜卿？”卓然问。
李薇点了点头：“是呀，老师你怎么知道的？我听说她不是失踪，是她父母不同意她和她的男朋友交往，于是两个人就约定好私奔了！”
“这又是谁说的？”
“不知道。大家都这么传，前天还有警察过来问呢，说为什么人失踪了一星期不报警，我说这有什么好报警的，她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多天不回来，之前也走过好多次，不也照样灰溜溜回来了？要我说，她就是不想上课，躲在什么地方偷懒去了，反倒让所有人都来找她……老师？你去哪儿了？”
李薇絮絮叨叨说着，再一转头，刚才还站在自己身边的卓然却不知去了哪里。
她摇摇头，对着镜子擦了擦脸，为自己加油鼓气：“别灰心，说不定丁舜卿回来就退了课，我明天就能上祝老师的课了！”
卓然得到了两个重要的信息，丁舜卿似乎有一个神秘的男友，且她一直在上祝隆的选修课。
一个一周没来上课且传出与人私奔谣言的学生，能让老师为她保留名额，拒绝其他同学加入，这应当是怎样的师徒情分呢？
丁舜华说自己的妹妹性格内向，应当不是那种会将自己心事随意分享的人，她一定是十分信任某个人，才会在寝室过完生日后离开宿舍。
卓然直觉，这位祝隆老师，应当知道些什么。
她快步朝着祝隆的办公室走去，刚走到一半，却发现祝隆神神秘秘地锁上了办公室，四下张望着朝着教学楼外走去。
他要去哪儿？
卓然眉头紧锁，也顾不上旁的，只隔了不远跟在祝隆身后，想看看他到底去哪。
她瞧着祝隆的背影，那股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这个人她好像真的从什么地方见到过，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正想着，祝隆在走出教学楼门后并没有前往车棚取车，反而是拐了个弯，来到了教学楼后，他的身影便从卓然的视线中消失。
卓然来不及多想，连忙悄悄跟上去趴在墙后偷偷看着，却发现祝隆竟然在杂草堆叠的后墙上翻出一个洞口来。
那个洞口由铁门拦着，铁门上还上了锁，他竟从口袋中取出了钥匙，将门锁打开，又整理好杂草，从洞口钻了进去。
卓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来不及多想，只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便也跟了上去。
洞里又黑又深，卓然越往前走，越觉得这里有些熟悉，好像是栖园新区后面的那条隧道。
这个叫祝隆的大学教授，为什么会有隧道入口的钥匙，又为什么来到隧道之中呢？难道他就是那个抛尸之后有神秘失踪的凶手？
想到这里，卓然心中狂跳不止，脚上追逐的动作也加快起来。
只是这里实在太黑，卓然又没有带照明工具，一不留神便被绊倒在地，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也飞了出去。
她向前摸索着想要将笔记本捡起来，却在摸到笔记本时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
“谁！”她一把将笔记本扯过来，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想要在一片漆黑之中辨清来人的身份和位置。
可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她此刻坐在地上，手边摸到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好像是打火机。
她像是摸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将打火机拿起来点燃，火苗微弱的光明暂时带给她片刻安心。
可就在她燃亮打火机的瞬间，怀中的笔记本像是被人拨到地上，此时洞中无风，那笔记本竟然一页页自己翻动起来。
卓然吓坏了，她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只想着快点跑出这个诡异的地方。
可是她的笔记本上记录了很多和案子相关的东西，如果是丢弃在这里被有心人看到，说不定会闹出更大的事。想到这里，她便坐在原地，忍着害怕静静等着那本子自己安静下来。
果然，本子翻到一页空白处便不翻了，似乎是已经看完了里面的内容。
“你是谁？”她又问了一遍。
还是没人回答。
要是说话没人回答，那么写字呢？
卓然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从身上摸出一支笔来，认认真真地在那页空白处写下三个大字——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