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怪你命不好，托生到穷家，若是有福气，自会有生路。别怪我老礼家。”听得出是个老翁的声音，有些沉沉的，声线暗哑，在这漆黑荒凉的背阴坡，显得如此渗人。那人将怀里的包裹放在夭姊窝中，双手合实，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听不真切在说什么。

    透过草幕，安如看清那人的脸，皮肤黝黑，满是皱纹，头发有些白了。那人站起身来，抬脚就走。身后的婴儿突然啼哭起来，那人脚步稍滞，但并未回头，快步离开。那婴儿不知为何，也停下了哭声。

    风萧萧地吹，似呜咽，那些草使劲地摇着，仿佛吃人的野怪。付道生捏紧了安如的袖口，安如看着付道生的眼睛，他好像要说话。一股腥臭的腐烂味飘进安如的鼻子，正对面的草丛中，有一团黑漆漆的影子，霎那间，那黑影迅速离开。安如立马飞身去追，付道生原想跟着安如，但那婴儿啼哭起来，付道生只得转身回去看她，他将孩子抱起来。安如也听见了哭声，回头看见自家徒弟手脚笨拙地抱着孩子，那黑影渐渐远去。

    安如飞了回来，付道生两只手端着孩子，脸上写满了无措。月光撒下，明明暗暗，那孩子的小脸微红，眼睛紧闭，小猫似地哼唧，小舌头无意识地舔着自己的唇。虽是皱巴巴的，但也有几分可爱。安如也不会抱孩子，看着丁点大的孩子，两个人有些无奈。夜晚寒冷，付道生设了个小阵法，那泛着红光的图纹包裹着小孩，为她取暖，以免被冻着。

    安如与付道生就这么走着回客栈，也不敢御剑飞行，怕对孩子不好。二人照例从窗子进房，付道生将孩子平放在榻上，安如施法，羸弱的光照亮房间，这才看清楚孩子的长相，脸上红红的，头发紧紧贴着头皮，那孩子睁开眼睛，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小嘴一瘪，又要开始哭。安如连忙施展隔音术，师徒二人相顾无言。“要不去寻些吃的？”付道生挠挠头，“她连牙齿都没有，你去楼下找小厮要些温热的牛奶或者羊奶。”安如想起山里的野兽有了崽，幼崽会趴在母兽怀里喝奶，想来着婴儿定然也是。

    付道生下楼去寻小厮，安如坐在床边，那小娃可能是没力气了，现在哼哼唧唧的，安如捏了捏小孩的手心，发现她根骨不错，又仔细瞧瞧她的头，有点仙缘。安如放下心来，指尖飘起一点金光，轻轻地没入孩子的眉间。那孩子感受到了温热，周身暖洋洋的，声音也变成了舒服的哼哼。

    付道生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女子，那女子手里端着碗。走到床前，那女子微微屈膝朝安如行礼：“仙人，冒昧打扰，小女料想仙人不甚知晓如何照料孩子，这才上门叨扰。”“姑娘真是多才多艺，布菜、采买，也会照看小孩啊。”安如不想也知道，这客栈必然有某种秘法，能够知晓他们的所作所为，心下有些被窥视的不舒服，说的话也有些不客气。那女子娉婷又是一礼，脸上温柔地笑着：“仙人莫恼，小店并无窥探之意，只是救助孩子这事，小店颇有经验，这才冒昧打扰仙人，仙人可唤我薇娘。”

    薇娘娴熟地抱起孩子，将碗放在桌上，一只手揽着孩子，另一只手舀起半勺奶，递到孩子的嘴边，那孩子伸出小舌头，尝到了味道，有些急切地吮吸。付道生和安如呼了口气，提着的心也放下了。

    “仙人若是放心，孩子我带去我房中照料，待天亮，便送去慈幼堂。”薇娘喂完孩子，抱着孩子微微晃动。安如看着薇娘，脸上流露着温柔的神情，那一双眼睛盛满了爱，就这般轻柔地哄着孩子。微弱的光笼罩着她，她周身散发着暖色的光晕，有些圣洁又有些温暖。

    “我们一道去。”付道生出声，薇娘偏头看着付道生，温和地笑着点头，那神情与看婴孩一般温柔，安如有些被吸引了，她好像明白这种感情，是纯粹的爱，如同温暖的水，包围着被爱的孩子，也有些流连给周围的人。

    安如不知道师父是如何照料婴儿时期的自己，想来也是这般祥和安宁，她能想得起，师父每次望着她时，眼里都是慈祥，安如能感受到师父的爱，与薇娘的温柔不同，而是让安如难以忘记的慈爱。

    薇娘抱着孩子离开，安如看着她的背影，那般的瘦弱又很有力量。“师父，先洗漱吧。”付道生将房间打理干净，又将热水放好，提醒安如。安如看着付道生，付道生眼尾微红，鼻尖有些许汗珠，竟有些潋滟的风情。安如的心忽而振动，识海震颤。

    躺在浴桶里，安如双手搭在桶边，头微微仰起，闭上眼，付道生那张俊逸的脸浮现，对着她温和的浅笑。安如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白嫩的小手摸了摸胸口处，那里好像很热和。想来自己对付道生的师徒情谊定然很深厚，安如有些满意自己，这师父她当得不错。热气氤氲，安如有些舒服，身子全缩进了水里，只露出脑袋。

    付道生估摸着水都凉了，师父也没动静。他试探地喊了两声，未听见应答，他背着身，敲了敲那矮门：“师父？”安如猛然惊醒，她竟然睡着了，睡得这般沉，浴桶里的水只有点温热了。想来是付道生在，她的心防有些松懈。

    她拿过旁边木架上的衣物，系上腰带，脚踏出来，赤脚站在地上。付道生听见哗啦的水声，便走开了些。安如走出浴室，脸上带着泡澡后的薄红，也正好遮掩了她的羞然。“我好了，给你换热水了，你去洗漱吧。”安如的嗓音有些暗哑。

    付道生抬眼看向安如，他师父穿着宽松的白袍，青黑的发丝散落，衬的小脸白皙，脸上带着微微的红，眼神柔和。许是泡久了，白嫩的手透着粉红，她的食指挽着一缕发丝，显得有些柔媚。

    “嗯”付道生低头回应，一头钻进浴室。安如用小法术弄干了头发，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月亮。她在想，该从何查起，回想起那个黑影。他们师徒二人并未漏出丝毫气息，但那黑影反应如此迅速。一则他经常到那去，熟悉路况，二则安如设下的阵法净化了那座山的污浊，他定然不是察觉他们二人的气息，而是在上背阴坡时就感受到了空气的变化，他对仙家法术很熟悉，要不就是学习过，要不就是被施用过。

    “师父”付道生走上前去，坐在安如旁边，也学着她的样子看月亮。安如侧脸看他，他的轮廓分明，长长的睫毛呼扇，鼻梁挺立，眉骨硬朗。他转脸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盛满化不开的情，就这么看着自己，安如可以从他漆黑发亮的瞳孔中看见自己。安如想这大概是孺慕之情，她这徒弟想来对自己这个师父也是钦佩的。

    二人默契地打坐，盘腿坐在地毯上，感受着这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