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轻度从未想过自己好不容易远离了大朝皇宫才刚刚月余就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层层的轻纱遮蔽,外面微弱的烛火拼尽了全力才透进些微光来这床帐之中。
估摸着已是人定之时,浑身还是提不起力气来。一刻钟前醒来便是如此,此刻斜斜躺在塌上,连手都难以提起,无法动弹。
偏偏思维清晰,她记得之前的事,也能分辨得出现在的情况。
啪---烛火跳动,终于熄灭。
猝不及防连最后这点微光都完全消失,朝轻度更添慌张,下意识加几分警惕,额头脖颈渗出一丝丝薄汗,感官也随之被加强。
四下无声,夜静得很。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半晌,还是无人靠近。
只得飞速强压着心神再次回忆起状况来,以期找出自保之法。
酉时和驸马在自家中吃过晚饭,菜色俱佳,只是远超两人平时的份量,餐毕,她的好驸马顺手递给了她一碗甜酒,她也惶不多想接过来饮下。而后便是无法抑制的困倦,她记得自己是在房内歇息的,之后确是被轿子颠簸醒来的,那时还隐隐听见更夫打更的声音,而自己头发披散,全无珠翠,也不知何时连衣服都有人帮着换过了。
真是她的好驸马啊。
当初从大朝皇宫嫁入尚书府还以为真能有人愿意护她周全,能平淡和美的度过这一生。没想到如今宫廷剧变,迷雾重重之下,一个尚书府次子也开始买妻求荣了起来。
这月余的诗歌互答、闺房之乐在男人心中到底是抵不过高官厚禄,富贵权势。
现今这个状况,全城封禁,内宫处于两方角力之下,而大朝皇帝之位落到了一个刚出生不过月余的婴儿头上。
德妃,伏国天子之妹,奉旨入大朝后宫,封德妃,随即有孕,生皇三子朝子翰,也是父皇二十七子中目前唯一活下来的皇子。伏国使臣就是借着恭贺小皇子满月之礼进入皇宫的。
也是他们在父皇死后第二日就纵容德妃抱着皇子登基。
可惜大婚后公主大多只能呆在内院,很少有机会听闻皇宫内的消息,更不用提进宫了。偶尔的三言两语还是她的好夫君赵崇和长兄赵毅谈话时提起。
如今想来,不知皇宫到底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的事情,不然德妃也不会急着在母国的支持下慌慌张张就让幼子登基,并且将其余妃嫔统统迁入寺庙。现在想来,那么赵家又会在这权利的漩涡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朝轻度不敢停下思维,如今她已入局。在大乱之下即便曾经贵为朝国的十七公主也不过是那些野心勃勃人物的棋子罢了,一不留心,就是万丈深渊。
或许,她还有机会。当务之急是弄明白赵家献祭出自己的用意,会是向谁投诚呢?她记得另一方齐国的人马是在三天前入城,彼时德妃已协幼子登基,齐国岷江王却拿着先皇诏书要求新皇履行承诺将明、昭二城割让给齐国。
据传,为此岷江王还带了浩大的礼仪队入城准备进行祭天仪式,最关键的是,之后准备驻扎二城的八万大军此刻就在城外安营。
先不说割城,父皇怎么会同意大军过朝都?
朝国地理位置坏就坏在与其说是与四邻国接壤,不如说是被四国包围。
西齐北伏,东韩南笙,朝中央。
偏偏明、昭二城是最靠近伏国的要塞之城,将它拱手让齐,是何用意?
诏书伪造?趁着我国大乱来浑水摸鱼分得一杯羹?
头有些疼,可惜自己实在知之甚少,纷繁杂乱的细微末节在脑海里互相缠绕,关键点还是赵家,它到底会更有可能偏向哪方?
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若是伏国德妃一派,最有可能是为了争取赵家的势力,而自己就是那个报私仇的牺牲品。
毕竟自己可是贤母妃养大的。当年母妃和德妃在后宫中可谓是争斗不断……..
只要自己消失,赵家从此撇清了和贤妃的关系,自能在新朝延续他家待荣华富贵。
可是为何,要将自己送到这里来,毕竟在内宅一碗毒酒给自己灌下去更为方便快捷,不为人知。
不对…….既然自己现在还活着,那更有可能是 “人质”作用。以此要挟贤母妃。
这七日城乱一点也没有贤母妃和朝钰妹妹的消息传出。
之前小厮传回赵家的消息是先皇的嫔妃大都被遣送到了寺庙之中。如今,料想敌人不会大度心善……..
深思之时,突然,一只手掀开了床帐,微弱的光亮也无声息地侵了进来。
那人似有一愣,手却不停歇地将帐子撩得更开。
借着他的动作,朝轻度看清了他的甲胄。
霎时汗毛倒立,心跳失了节拍。
“参见岷江王殿下。”她抢先开口打破寂静,脑中飞快地盘算着:面对齐国一方,至少自己活命的机会要大些。
可是现在岷江王亲自来见自己一个出嫁了的公主是何用意。
她连微不足道的砝码都算不上。
那,赵家是彻底倒向齐国一方了?
念头千回百转,对方漆黑的眸中似闪过一瞬鄙夷,看不真切,他并未回应,只是转身点了一只蜡烛。
眼睛适应之后,朝轻度看得更清楚了。
玄红甲胄,镶金佩剑,白玉发冠,无双眉骨。
比画像中更显气度。
她确信自己没有认错,这世上也找不出第二个年少一战成名、威名远扬,而俊美之姿却遍传五国宗室女眷的王公贵族了。
真是活生生一把利剑。
可惜再俊美的容颜也藏不住周身肃杀的气度。
利剑并未靠近,反而坐在正对着朝轻度的那一方椅子上,也不急切,随手拿起茶盏斟了满满两杯,也不入口,就那么放着,最终勾了勾唇角,轻轻叹,“倒也算是朝国公主。”
这话说的朝轻度摸不着头脑,张了张嘴,又将准备好的话吞了进去。
在明白状况前闭口不言是她最好不过的选择。
可接下来的话让她更难以回复。
他轻飘飘地出声:“安义公主上月才大婚,怎么今日就到了我床榻上了呢?”
这话如一道惊雷落在朝轻度耳朵里,她被击中似的瞬间弹了起来,却立刻又跌在了床榻边上,还是无力。浑身滚烫,薄汗沁身,怒火中烧。
这一切都不怪别人,是她瞎了眼,迷了心。竟相信了他人会一心一意护她周全的谎言。或许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
平淡和睦的生活根本就不适合这大争之世。自己都生死难保更遑论母妃和妹妹。
她只是他人的弃子。
弃子…..弃子……
谈何自由,谈何尊严…..
朝轻度努力抬起头来,望向正坐那人,事到如今,保全自己要紧。她努力稳定心神,暗暗对自己说,只有现在保全自己,才能再说以后。
对上她亮得发烫的眸子,裴泫好似看见了枯草季原野上远远天际边的野火,飞快地就会燃到眼前,焚尽一切。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一件混不在意的事,今日,本该是他大婚之日。
娶的应该就是这位因情仓促嫁与情郎的朝国十七公主。
命运讽刺。
坚决不嫁与外国的公主却被夫家送到了悔婚对象的塌上,令人哭笑不得。
“安义公主可真会选夫君。”他似笑非笑,终于端起一杯茶盏,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