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泫是在进府门时听见副将禀报有人戌时送了顶轿子过来。
“那尚书府长子放下轿子,说送来的是王爷所需之人后,趁着夜色便和四个轿夫回了尚书府再未露面。目前人已经按照王爷之前的吩咐安置在房内严密保护中。”王副将迎下裴泫后边走边述说着情况。
朝国如今的情况太复杂。
国乱得也太快了,饶是他接到密令后一刻未停歇,带着八万大军和大队人马急急奔赴,都城也成了人间炼狱。
越靠近朝都,奔逃而出的人越多,进入城内,寂寥空寂,尸横大道。
小小一弹丸之地,可惜在这大国相争的时代沟通着四国,本就是多事之土,如今这种局势也算在所难免。
国主逝去,宫内人自是难以安存。
不过还好,他要找的人至少还活着。
*
放下茶杯,语罢,裴泫向榻边的朝轻度走来。
站定,拔剑。
那把镶嵌着宝石的名剑在烛火下隐隐闪烁,锋尖寒刃稳稳横在朝轻度脖颈处。
夜色沉沉,烛火摇曳,呼吸可闻。
“可惜,赵家会错了意。把你推出来当挡牌。”
“也不是我需要的人。”
他皱起眉头,似是无奈,可看朝轻度的眼神中却也一点情感也无。
冰冷彻骨,瞬间令人如坠冰窖。
在他面前她绝无逃脱的可能,就算药力失效也于事无补。
不是自己,看样子也不想放过自己,那么....他要找的人会是.....?
恍恍惚惚间,朝轻度感觉好似又回到了从前。
又要了结在寒冷无光的房间里了吗?朝轻度止不住的想。
就像当年唯一关爱她的生母去世后,她独自一人躺在漆黑阴暗的宫殿里,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将来,就在很近的某一天,她将不会再看见太阳升起。
就算那时她才刚刚满八岁。
可这座宫殿的阴暗残酷早已如浓雾薄霜侵入了她的骨髓。
难捱的夜晚里,她将只是母亲唯一的遗物握地紧紧得,才能,感受到一点渴望。
对活下去的渴望。
如今,只是走到了本该早就发生的结局吗?
她试着抬了抬手,往门外望去,可惜,自己还是会死在寒夜。等明日太阳升起,也照不暖她冰冷的尸体吧。
听到自己干涩的嗓音传来: “虹阳宝剑,锋利无比,销铁如泥。刺逆贼,斩枭首,杀强敌,如今,能死于此剑之下,也算安义所幸……”
朝轻度闭上双眼,感叹道:“何德何能啊。”
“你要找安承公主。”朝轻度轻轻接道。
语毕,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岷江王费尽心力要找的只能是安承公主,朝钰。
贤母妃的亲生女儿。
理所应当,齐国岷江王自是该护着本是齐国宗室的贤妃和有血缘关系的安承公主。
或许,自己和岷江王会有和平相处的基础。就算是为了贤母妃那他应该也不会轻易杀自己。
那么为何?难道他本性真如传说中那样不惜人命,嗜杀成性?
她心念一动,看向那柄剑刃还放在她脖颈之上,丝毫未动。
接着朝轻度却叹了口气,“赵家汲汲营营,狼子野心。望图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如今推出我,名为讨好,洗清嫌疑,撇清关系,一石二鸟。”
“君臣之份,夫妻之缘,家国之情,全然不顾。”
“如今妄想借刀杀人!”
“若有来生,我必杀之!”
愤然发泄自己的不满,朝轻度可不管赵家是否真的有何种心机,现在,只能引导岷江王这样认为。
在他面前撇清和赵家的关系自己才有可能活,何况,对于赵家她说的本就是心中所想。只是不能确定岷江王能信几分。
“赵家能推我出来,假借会错意之名向你示好,制造灯下黑的局面,最有可能,我妹妹朝钰就是被藏在他家。”
“我死不足惜,泯江王既然是专程为我妹妹而来,找到她之后希望能护她周全。”
“这便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趁裴泫思索之际,她不管不顾地拢了拢身上度薄衣,然后,毫不犹豫,偏头就往剑刃上撞去。
裴泫反应却极快,“我还以为安义公主会惜命。”他语带嘲讽,手一摆,剑却却控制的极好,未伤她分毫,“就算到最后也绝不放弃呢。”
“就像从前冷宫认母、嫁前改夫一样屡出奇招。”
“如今,怎将你的命放的如此轻易。”
未婚妻婚前悔婚,他自不可能大度到连调查都不调查一番。
关于这位排行第十七的安义公主如今他自然是知之甚多。
却还是毫不留情的揶揄:
“中了千劲散,所以博也不博一下了?”
“或者说是在绞尽脑汁地拖延时间?”
“那么,你还有什么筹码呢?”
“我要你的命没用。”
他分明是带着答案问的。
然后,动也不动,似是在观赏她的卑微的挣扎窘态,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忽而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指尖黏腻,触到她额头的汗水。
那双明亮如烧的眼睛也被遮挡。
原来她是这样的。不同于一封封密信所描写的事迹。她,烈然到有些愚蠢的聪明。
裴泫在心里没由来地下了判定。
视线又被陷入黑暗,额头上手心的暖意传来,“裴泫,”她换了称呼,似有些不适,缓慢地停顿了一下,“我…..”
裴泫却不等她把话说完,淡然接道:
“刚才那番话,你可愿意在大殿上对着你朝国权贵再说一遍?”
“既然是赵家把你送了过来,那么——
朝钰便只能是在赵家。”
“早就站队伏国德妃一派的赵家竟然妄想两边下注。”
“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轰隆一声,面对裴泫的嗤之以鼻,朝轻度瞬间明白了:他,本就是要借此先对赵家动手。
趁着大乱拿出先皇遗诏,在朝堂上逼迫德妃一方割城,在朝堂下却四处散布寻找贤母妃和公主的言论。
撒下鱼饵迫不及待的鱼立马咬了钩。虽然结果明显出乎他的预料。但也不耽误他乘此将计就计。
看到是自己后虽然有片刻疑惑但并未有方寸大乱之感,就好像,好像并不担心真正要找的人的安危。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朝钰目前已经在他的控制之下了。以此来抢先下手,混淆视听。
想通了关节后的朝轻度也不敢完全放下心来,这么费劲周章地找朝钰还对赵家一方设下计谋,到底是为了什么,以亲缘关系相护这一理由实在是不够说服她。
不过好在她的妹妹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裴泫丝毫不在乎她在想什么,只是放下手,戏谑地看着她,平静的无分毫波动的声音从朝轻度头顶传来:“要想活命,从今天起,就要当我的人。”
“当我的暗应也好,利器也罢,就算让你在王府当一辈子婢子,也应当欣然接受。”
微风吹入,烛火晃动,人影也跟着晃动起来,似近似远。
良久,朝轻度终是认命般地低下头,开口又停顿了一下,似是更难说出口:“我,可以陪你演一出戏。”
没有收到本应有的回复,朝轻度抬头看去,他眼中待玩味褪去,在晃动的烛火下很认真的看着她。
朝轻度明白他在权衡,审视她能给他带来什么利弊,估量着她有多可控。
可她不能答应太多。即便她已经没有选择。
“就当你应了。”
终于,他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
出了院落,天色更深,裴泫吩咐王副将安顿好安义公主后,却听到副将向他禀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宅院附近有一伙人在打探今夜的消息,属下去探查后,发现竟是尚书府次子赵崇和几个家丁悄悄侯在那里观察院内情况。”
裴泫听后,眼神暗了暗,并未立刻作出答复,而是回头望了眼院落,随手解开护腕,小声吩咐了几句。
说完又径直向屋内走去。
朝轻度半靠在榻边,回想刚刚的每一处细节。
她的心跳很乱,思绪更重。
夜露深重,风突然就起了,混着湿汽卷了进屋。
她知道自己当务之急是先休息,千劲散本是用来给习武之人散尽武力,越是用力越难消耗毒气,用在她身上是太高看她的体力,是以现在还未散去。
裴泫怕是故意不给她解药来磨一磨她的骨气,左右不过多等一段时间,朝轻度索性不再挣扎,就半靠着闭眼养精蓄锐。
这回,她听见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