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同当初对念儿提出罚二十首曲子的用意一般,上位者听足了便可轻描淡写将其划去,云松到了第二日清晨也没真的弹完二十首,侍立在门口目送时砚乘马车离去。
华丽的马车在视野内消失许久他也未动,而待有人落在身边低声汇报完什么云松才揽袖转身,上楼推开其中一个挂有“长”字牌的房门进去,低眉敛目道:“念大人,公子已安全抵达时府。”
“我知晓了。”
房内安静坐着的人没有转头,云松识趣地退了出去,下楼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但他却没有直接推开门进去,而是将自己门上挂着那副写有隽秀“云松”二字的牌子撤下,换上同念门口一般的“长”字牌才走进去合上门。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云松”都将以“松”的形象示人。
……
时砚此刻正在阮府大门前。
当然,并非是云松情报有误,而是时砚在看到敞开的时府大门里那一道身着蟒服乌纱帽的身影时,便立刻下令了让马车调头去阮府。
宫内招人招到家里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这次阮府却始终紧闭着门关,宫内也显然是有备而来,直接在阮府门前将他堵了个正着。
时砚站在马车上,比面前人高了几个身位,他的睫毛很长,垂着眸看人的时候情绪只能泄出来一部分,但这样偏偏叫那份不耐与厌烦显得更加锋利,开刃了的剑一般锐意凛然。
小少爷视力向来很好,在对面笑容微僵的那一瞬就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于外露了。
眼前人也不过是奉命办事,时砚收敛了几分心神,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入宫一趟。
不过并不是因为那所谓的什么“陛下口谕”,而是他已经很久没去看望太后了,这位老夫人平日深居简出的,但对时砚的疼爱从来不作假,更何况前些日子还刚赠来许多华贵的礼服,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太后年轻时也是位颇有手腕的传奇女子,不然这皇位怎么也轮不到闻溪来坐,虽说安阳王才学不如他,但毕竟年长几分,在朝廷积威深重,若非时砚这位姑祖母过人的才情与手段,闻溪怕是刚展现他的天赋就横死宫中了。
时砚并不清楚为何小时候会坐在房檐上偷偷哭的闻溪对母亲总是态度疏离,也不清楚明明很疼爱小孩的太后为何从来都不关心自己的亲生孩子,但当他记事开始,就成为了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
两人在他面前从不会提起其他人,当下也一样,在闻溪还没成长起来前,太后就已然在宫中铺设好了自己的势力雏形,如今自是不必多说,时砚接到“陛下口谕”却转头来了静慈宫的事瞒不过她,也没必要瞒,可在看见心心念念的小侄孙探头进来的那一刻这位老夫人却还是仿佛碰见意外之喜一般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不仅什么也没问还微笑地招呼青年来自己身边坐。
“颜颜,来姑祖母这边坐。”
颜颜是时砚的小名,但许是由于听起来过于明艳,而时砚小时候安静的模样又太唬人,长大后被徐夫人改成了更为清朗的“砚”。
但太后却很喜欢这个小名,觉得一身粉衣精致过分的小少爷就应当明艳些,也便一直喊了下去,只是鲜有人知。
“怎么入秋了还穿的如此单薄?”太后心疼地替他揽了揽衣服,又唤人取来只汤婆子才开始同时砚说些家常。
唠家常向来是件易消磨时光的事情,更何况长辈饮茶慢笑,晚辈安静倾听,时间的流逝便被不断淡化,阳光倾斜入内,温馨静谧的氛围叫两人直到宫内准备好了午膳才意识到已经不知不觉聊了很久了。
“对了,”太后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放下茶杯笑道,“最近边疆安逸了许多,再过几个月你徐表哥也该回京了罢。”
“回来的早些,兴许还能赶上颜颜的及冠礼。”
“到时候再给颜颜备件漂亮衣服。”太后笑着抚了抚时砚衣领,领着他去用膳。
及冠礼……
时砚下意识摸了下脸,反应自己做了什么后又立马放下,抬眸跟上太后。
他是初冬生的,只比冬至早了几日,京城的初冬并不太冷,时砚降世的那日却意外地下了场雪。
瑞雪覆盖大地,遮去了一切尘垢污浊,落在手心上也不刺骨,只阵阵的凉,一搓就化,正如这场下了三天即止的雪。
起初也只是充个吉兆,不料这位受尽宠爱的小少爷越长大越似那场雪,淡、凉、剔透,无法触摸,又怕捧在手心便化。
于是知晓此事的长辈都当他是瑞雪送来的孩子,即使后来的生日都没再降过雪,也还是年年都会看着时砚长开的面容提起这事。
今年怕是也免不了这一遭,但其实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毕竟能不能真活到及冠礼还不好说呢。
太后驾崩、父亲卧病、男主搞垮时家,都是在及冠礼的不久前接踵而至的,若要改写这一切,便不可将过多的注意放在那虚无缥缈的及冠礼上。
提及驾崩一事,时砚抬眸看了眼对面温和笑着为自己介绍新菜品的太后,如何也想不到这么一位精神矍铄而又极有魄力的女士会在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内暴毙而亡。
“484。”
小少爷这一声呼唤格外的平稳,或许是第一次被时砚这么认真地唤名字,484应得很快:“小……宿主,怎么啦?”
“太后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我父亲又是为何会病重到卧床不起。”
“……”
484好一会没应声,它能察觉到时砚此刻的情绪,但也只能叹口气:“剧情需要。”
系统以为小少爷会怒斥这简单的一句“剧情需要”,再不济也讽一句“天道不公”,毕竟它已经见过这样的人了,可时砚面色很平静,或许是为了不让太后担心,又或许是还未真正尝过命运的苦果,他只是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膳,动作很轻,贴在他手腕上的484感受到的情绪却半分未消。
它有点恍然,想起了那夜色下的一句话。
秋风习习,碧空如洗,484却在这秋日暖阳下窥见了雪与月的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