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青春年华呢,可惜了。”
“哎,小姑娘平时挺上进的……”
耳边的嗡鸣声渐渐远去,姜怜雪在头昏脑涨中坐了起来,勉强辨认出面前交谈的两人是他们副院长和辅导员。
穿一身黑,面色严肃,这是个什么情况?
大脑像是一团浆糊,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好环顾四周。
人不多,好像都是他们系的,个个一脸肃穆。四周摆着花圈,上书一路走好云云,显然是在给谁办葬礼。
谁去世了?
疑团太多,姜怜雪在原地发了会呆,猛然想到自己还坐在地上,多少有些不尊重逝者,赶忙蹦了起来,拍了拍衣服。
然而这么大的动静,副院长和辅导员谁都没抬一下头,仿佛完全没注意。
姜怜雪怔住,似有所觉地低下头,看见自己一身白色连衣裙,脚踩一双洗褪色了的板鞋。
灯火通明,而她的脚下,没有影子。
回过头去,沉重的棺椁就摆在灵堂正中央。她终于找到了葬礼的主角。
意念一动,身体便自动飘了过去。她垂眸,跟自己的睡颜来了个面对面。
哦,原来是我死了。
各种情绪在胸口转了一圈又消散,姜怜雪意识到自己已经度过了人生中最后一件可以经历的倒霉事,突然释然了。
记忆逐渐回炉,她想起自己就是穿着这一身去爬山,到了山崖想摆个pose装装逼,结果脚一滑,喜提……
她低头确认了一下。
……一口不怎么精致的小棺材。
哎,雨后不宜爬山,切记切记啊。
反正这周围是没人能跟她交流了,姜怜雪干脆坐在棺材边上,细细欣赏自己的盛世美颜,又找到了最好看的角度,对自己的死样大为满意。当然,如果这里躺的不是她就更好了。
看着看着,她不由得感慨,入殓师化的妆比她自己化好看多了。她自学时,眼线一吊就成了死鱼眼,想画阴影又活像被群殴过,实在不忍直视。反观眼下,真是赏心悦目。一对细眉似蹙非蹙,一点红唇似笑非笑,若不是脸色比死了三天还要白……
……对啊,我死多久了?
姜怜雪微微一愣,想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尸斑之类的东西,奈何脸上厚厚一层粉遮盖了视线,衣服也妥帖穿着,肩膀下面都让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好作罢。
她又扭头看了看来吊唁的同学老师,显然也没有人会在这种场合掏出手机让她确认日期。
算了。
她最后试了试躺回身体,结果像果冻一样被弹了出去。
哎,死透了。
天杀的,她才刚实习一个月,一张毛爷爷都还没有摸过!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摸到冥币……
不过应该也没人会给她烧纸钱吧。
这么一想,悲从中来。正要长吁短叹一番,余光一扫,她突然觉得角落里那个身影有点该死的眼熟。
男人长袖长裤俱是黑色,倚在墙上,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单薄。此时正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凌乱的黑发落下来挡住了姜怜雪的视线。
正常是不会有人注意的,但对姜怜雪来说,这厮就算烧成灰她都能认出来。
来不及想她自己是不是一会儿也要被推进焚化炉烧成灰,姜怜雪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郗川怎么会来参加她的葬礼?
从高中到现在,这位与她的关系一直势同水火。无他,两人要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她自诩成绩算优异,然而郗川却像一座大山在年级第一的位置岿然不动,只有她拼尽全力才能撬动一点点。
可她必须去争,足够的奖学金对保障她的生存必不可少,更何况她还要照顾重病的舅妈。
没日没夜的那些天,郗川轻飘飘的一眼像嘲讽,光临她打工地点似羞辱,后来在期末考试放水更是愚弄……
执念已经变得根深蒂固,她早已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当时心态失衡还是一切种种确有其事。但与郗川敌对这件事,成为了吃饭喝水般的日常。
后来每每有人问及缘由,她都只是沉默后囫囵说一句“看他不顺眼”。
思绪回到当下,郗川来做什么?
依依惜别?不可能。
以胜利者姿态幸灾乐祸?看他这萎靡不振的架势又不像。
当了这么多年死对头,姜怜雪不得不承认她从来猜不到郗川做事有何目的,她只能一次次在不安中竖起全身的刺,像小时候那样保证自己不受伤害。
……不过阴阳两隔了,她终于完全逃离了他人的目光,有些事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就比如现在,她还有心思去以旁观者姿态看看郗川到底在干嘛,而不带任何情绪。
身体随意念漂浮过去,她几乎贴在郗川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
——正好看见他手里一直暗暗把玩的小刀。
……果然还是来砸场子的吧。
姜怜雪立刻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莫不是专门来刮花她的美貌泄愤?至于吗,不就是生前最后几天多发了一篇顶刊超过他了吗……等等这岂不是侮辱尸体罪?!
果真丧心病狂!
胡乱想了一通,郗川已经妥帖地收好了小刀,总算抬起头朝棺材看去。
这是要动手了吗……姜怜雪屏息凝神,目光触及他面上的表情后却一怔。
还是那张冰山面瘫脸,但没有往日冷淡疏离的神气。嘴唇毫无血色,紧紧抿成一条线,眼睛下面两团乌青格外明显。是个略显狼狈的模样,细看似乎情绪也很低落,面色沉沉的。
姜怜雪没有自恋到以为他是失去了毕生宿敌而茶不思饭不想。她心头疑虑更甚,心道反正这里也没什么熟人,一会结束了跟着去看看怎么回事算了。
与此同时,不知是到了什么环节,好像送别得差不多了,有工作人员进来准备运走棺材。
原来葬礼早就到尾声了。陆续有人缓步离开,郗川却一动不动,仍盯着棺椁。
姜怜雪被他盯得发毛,觉得此人当真变态。但眼见棺材越来越远,她也顾不上其他,忙冲上去揪住了棺材板。一抬头看见“焚化间”字样,更是眼前一黑。
谁来救一救!杀人了啊!
回头张望,不该走的全走了,该走的那个却面无表情,正迈步走过来,而且把手伸进了放小刀的那个口袋。
不是,好歹让她完整地来完整地走吧……
姜怜雪气若游丝,眼睁睁看着郗川从口袋里掏出了……
一块牌子?
她还没看清,郗川已经出示完毕,把那墨绿的小牌子塞了回去。而工作人员也严肃点点头,仿佛对上了接头暗号一般,竟先一步退了出去,只剩他们俩孤男寡女。
这什么?鸡毛?令箭?
但于她眼下,的确是一块免死金牌。
姜怜雪不知作何感想,只觉得世界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魔幻。不但唯物主义崩塌了,死对头还摇身一变有了神秘身份。
三观重组之际,郗川一手撑在她棺材边,另一手毫不犹豫地探了进去。
姜怜雪:?
非礼勿动啊!
她惊恐地看着郗川的手一路往下,最终……把她的右手从被子里捞了出来,又捏了捏每个指尖,皱起了眉。
虽然他的动作很有分寸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态度好像也很官方的样子……但姜怜雪还是感觉拳头硬了。
她正努力回想恐怖片里女鬼都会干些什么,却见郗川松开手,重新掏出小刀。
姜怜雪:?
还来???
她的心情像坐过山车,感觉要不是没有心跳这会儿早就心脏病了,一边又对这样的郗川有点陌生。
郗川把小刀在指尖转了一圈,右手握住了刀柄,伸出左手在眼前摊平,刀尖游移在各个指尖。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锋利的刀尖每略过一枚指节,都无端让人心惊动魄。
姜怜雪想移开眼,下一秒郗川便锁定了目标,干脆利落地在无名指上划了一刀,立即有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融入了那刀尖。
姜怜雪这才发现,这柄小刀似乎大有玄机。这么一想,连那普通的黑色短柄都好像变得不平凡起来。
见了血,郗川神色不变,捞起她那只倒霉的右手,也在她的无名指上来了一刀。
这回是暗红色,同样融入了那刀尖。
大哥你这卫生不合格啊,同一把刀划两个人会交叉感染的吧???
然而这刀不是普通刀,郗川显然也不是个正常人,而无辜的她的身体似乎也不具备什么交叉感染的可能性……
姜怜雪悲伤地发现她无力反驳这一系列操作的合理性,只得无语望天,心道难道这就是跟郗川当死对头的报应——
她的右手好像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
姜怜雪一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半透明的手,又颤巍巍地看向郗川,而对方刚松开捏了她尸体右手一下的罪恶的爪子,不知何时已舒展了眉头。
非礼勿动……为什么他摸我的身体可以传递到我的灵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