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怜雪的大脑还在宕机中,郗川捉起她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手上传来异样的触感,酥酥麻麻细细密密的。偏生她没办法躲开,只好捧着手瞪着眼,努力忽略心里奇怪的感觉去辨认他写了什么。
“我,是,郗,川。”
废话,我还不认识你吗,我是死了不是失忆了。姜怜雪一脸莫名其妙。
“郗”笔画有些多,不知是不是为了清楚传达,郗川写得极慢,下手也很重,像一把小钩子滑了过去。
写完自我介绍,郗川沉默了一会,又接着写字。
“来,找,我。”
这句话一出,姜怜雪微微一愣,无端有些难过。
我就在你面前啊。
做完这一切,郗川站直了,居高临下看着她沉睡的身体,不知在想什么,垂在身侧的左手指节蜷了一下。
姜怜雪脑子里自发冒出一个念头:这角度不就是之前她刚找到的最美视角吗?
算他小子有品味,艳福不浅啊。
刚浮出来的伤春悲秋被她抛之脑后。姜怜雪双手抱臂,倚在一边的柱子上想看他接下来做什么,那工作人员却去而复返,两人对视一眼又是一点头,郗川竟然毫不留恋地转身往外走。
……他走了岂不是我还要被火化?!
姜怜雪大惊失色,在留下来抢救身体和跟上郗川这两个选项中纠结半天,终于一咬牙,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他往外飘。
她默默地开解自己。
身体,不过是承载灵魂的容器罢了!既然放不进去了,就没必要留着了……
人生地不熟的,殡仪馆又这么阴森,还是走为上计……
郗川看上去状态一般般,她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去看看怎么个事,就当对死对头的施舍……
反正绝对不是因为“来找我”这句话就是了。
一路跟到了殡仪馆外面,刺目的阳光照过来,姜怜雪眯了眯眼,又确认了一下自己还是没有影子,叹了口气。
郗川站在路边,抬手拦了辆出租车。
趁他刚打开车门弯下腰,姜怜雪呲溜一下钻进去,舒适地瘫在后座。
郗川毫无所觉,坐在她旁边,系好安全带,报了个小区的名字,放空似的闭上眼。
姜怜雪瘫了一阵,扭过头来打量了他一下,突然想到算上这次,她这辈子一共就坐过两次出租车,还都是沾了郗川的光。
这么一想,刚还觉得顺眼一点的这张脸又变得可恶起来。
郗川闭着眼,日光投在他脸上,光影斑驳间勾勒出精致的面部轮廓,又显出些许疲惫,好像有很深的心事。
她自顾自地瞪了一会,收回视线,总算有闲工夫复盘一下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首先是她死了……变成了鬼,目睹了一群不怎么熟的人给自己送别。然后她欣赏自己睡颜被美呆了……这不是重点。她的死对头掏出神秘牌子屏退工作人员,当着她的面持刀伤人,又谜语人一样写了句留言。现在他们两个人还坐在同一辆车上。
……真是丰富多彩的经历。
想不通的点有很多。
人死了变成鬼这暂且不谈,她明明是坠崖,尸体为什么这么完整?而且还这么……栩栩如生的。
葬礼谁办的?以她浅薄的经验,葬礼的各种事宜加起来实在是很贵,她自问不认识熟到愿意为了她钱包大出血的人。
以及最重要的,郗川是来干嘛的?
他会出席就很匪夷所思,毕竟他们两个不共戴天好些年了。手上还有一块足够装逼的不知道干嘛的牌子。然后又掏出了有神秘力量的小刀,一人一刀后就能传递触觉……还抛下了“来找我”这样没头没尾的话。
显然,郗川知道很多阴阳之事的内幕,也具备解决一些问题的能力,但应该要借助特殊手段才能和鬼魂联系。而且他大费周章写字而非直接喊话,说明他认为她的灵魂不在此地……那么应该在哪?
各种疑问像线团一样缠在一起,姜怜雪试图捋顺未果,认命地放弃了。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下去了。
这时郗川睁开了眼,掏出手机摁亮了屏幕。姜怜雪瞟了一眼,发现今天是自己头七。
嗯,头七回魂没毛病。
她无意窥探他人隐私,确认完时间就转过了头,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让屏保在视网膜留下痕迹。
两秒钟后,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重新扭头看向屏幕。
郗川没有解锁,手机还停留在屏保界面。他目光沉沉地看了一会,姜怜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屏幕上的小女孩裹得像粽子,脸红扑扑的,嘴里含着根棒棒糖,一脸别扭地看着镜头,手上生疏地比了个耶。旁边是堆得和她人一样高的雪人,歪歪扭扭的,还挂了条红围脖,看上去颇有喜感。
照片有些年代感,拍得也不甚清晰,但姜怜雪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不是她小时候在孤儿院,某一年冬天拍的照片吗?
郗川会设成屏保看似难以理解,但姜怜雪凭借当了多年死对头的思维模式,还是分析出了这应该是为了时刻嘲笑她。毕竟照片上的她头发乱蓬蓬的,表情也不怎么自然,穿的更是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破棉袄,拍得实在是很丑。
……没想到她给死对头带来的心理阴影如此之深,以至于郗川还保留着这样的黑历史时刻攻击。
可是他手上哪来的照片?
这是院长陈妈妈拍的纪念照,郗川又不认识她,没道理有。
姜怜雪思来想去,隐约记起高中时有个成长主题的活动,让同学们交一张小时候的艺术照。
她交了什么照片来着?不会是这张吧。她审美不应该这么差啊。
记忆太久远,她实在记不清,但这大概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总之,郗川是真变态啊。
另一头,手机因为长时间不操作自动熄屏,郗川放下手机,把头往后一靠,叹息般地轻声道:
“……姜怜雪啊。”
他一个人这么自言自语,前面的司机震惊地看了眼后视镜,大约想到他是从殡仪馆出来的,不动声色加大了马力,像是一秒也不想跟他多待。
姜怜雪转头望向窗外,无言以对,不想深究为何心底微微一颤。
……
出租车开得飞快,转眼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郗川结完账下车,姜怜雪跟着钻下来,一抬头就看到面前小区富丽堂皇的格局,高耸的建筑满是压迫感。
她顿时觉得身上有点麻,停在路边不动了。
郗川却面不改色地进去了,保安还跟他点了点头。
……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眼睁睁看着郗川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转了个弯消失在她视野里,姜怜雪正琢磨着要不要硬着头皮跟上去,突然有一股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她能自动感应郗川的位置。
原来那刀划一下还附赠自动寻路功能。她还在想如果自己远在天边该怎么找人呢。
这下她不急了,反正人也丢不了,干脆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既然人死了能变成鬼,为什么这么一路都没看见别的鬼?
郗川在他的豪宅里等她?这是不是一种新的鄙视……
大街上路过一只黑猫,姜怜雪心想黑猫好像能看到鬼,顿时玩心大起,跳到它面前张牙舞爪了一阵。
然而很遗憾,谣言就是谣言,黑猫高冷地一甩尾巴,目不斜视地过去了。
哎,好无聊……
思来想去,郗川恐怕是目前唯一有可能和她交流的人了。她慢慢往小区大门口靠,顺便感应了一下对方的位置,眉毛一挑。
怎么从家里出来了,甚至好像在往这边走。
不知郗川是长出了同理心决定可怜可怜她脆弱的自尊,还是觉得跟她会面无需款待,总之是不用她捏着鼻子进小区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看到郗川冷冷地提着一袋东西走出来,姜怜雪单方面决定与死对头休战五分钟,暂时原谅他以前的可恶行径。
郗川又找了辆出租车,这回姜怜雪喜滋滋地坐好了,听到他报了A大的地址并不意外。
不在家就在学校嘛,也没别的熟悉的地方了。
她舒适地侧过身,想看看郗川都带了些什么东西。
几沓符纸,上面鬼画符似的。两根蜡烛,惨白惨白的。熟悉的小刀。熟悉的小牌子。以及一包……朱砂?
姜怜雪嘴角的笑容僵硬了。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郗川找她,是想把她物理驱散了?
这个想法太可怕,姜怜雪看向郗川,对方正又一次摁亮屏幕,看了一眼后勾了勾唇,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就是这个目的吧?!
要不跳车算了……
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遵守交规,等下车再说。
……
A大的校门映入眼帘,姜怜雪一下车就窜到了离郗川八丈远,默默看着他走进校门。
她打算继续游荡,等没意思了再去英勇赴死。
晃着晃着,看到了一直守在学校附近的算命老头。
蹲守在这地方生意的确很好,大学生们都图新鲜,愿意花几块钱听听乐子。连姜怜雪手头阔绰时都去光顾过,不过据她所知这老头算命纯属胡扯。
这会儿倒是没生意,姜怜雪飘过去,看到老头靠在墙边,百无聊赖地盘着手上的珠子。
还没看多久,老头猛地抬头,一下子震惊地张大了嘴。
姜怜雪:……
她正扭头找这老头看到了什么这么激动,对方大吼一声:“你这女娃娃怎么没有魂飞魄散?”
姜怜雪:?
她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指了指自己:“你骂谁呢……我?”
“是啊!”老头瞪圆了眼睛,中气十足,“来索命的?”
说着居然从身后掏出了一把桃木剑,颤颤地指向她。
“……”
这误会有点大啊。